绿竹嗤笑一声:“她们是不是抱着花来的?”
君凝一脸崇拜:“娘娘您真是料事如神,她们连宫女都没使唤,两个人亲自抱了花跪在外面,老实着呢。”
“花不能白摘,叫她们进来吧。”
“是。”君凝退出。
徐云中见状,向她拱了拱手:“云中告退。”
“嗯。”
绿竹点点头,待徐云中一走,黎莎和尹美淑便躬身进来,一个抱了一大捧杭白菊,一个抱了一大捧黄山贡菊。
两人一见绿竹,便扑通跪下,小心翼翼道:
“妾等昨儿个昏了头迷了眼,坏了娘娘采菊的兴致,今早特意去宫后苑摘了些来孝敬娘娘,娘娘大度,还请宽恕妾等罪过。”
绿竹悠悠靠在玫瑰椅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们,那带笑的眼睛,犹如戏弄掌心中的猎物。
“你们是来请罪的?”
“嗯,嗯!”俩人一起点头。
“把花儿拿近点儿,给我瞧瞧。”
两人赶忙举着手中的捧花到绿竹面前。
绿竹瞥了一眼,轻轻摇头:“这花儿不好。”
“妾等仔仔细细,都捡园中最好的花儿挑的。”
“这些个花儿,放到昨日,我还能瞧的上眼,可如今这位份变了,就瞧不上了。”
两人立时慌了:“那、那娘娘喜欢什么样儿的,妾等这就去采过来。”
“倒也不必。”绿竹又轻笑着摇头,“宫后苑的花儿没什么稀奇,我还真有种花儿没瞧过,就是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了?”
两人慌忙表态:
“舍得,舍得!娘娘想要,我们自然舍得。”
“你们可听过黥面桃花么?”
两人一愣,都摇了摇头。
“谅你们番邦女子,不识我中原典故。”绿竹品了口茶:“此花传自唐时的武则天,据说上官婉儿犯了错,武皇就令人用刀在她脸上刺出花纹,再涂上颜料。”
她说的慢悠悠地,黎纱和尹美淑却听的瑟瑟发抖。
绿竹微微俯下身,笑吟吟地扫向她们的脸:
“啧啧,你们这小脸蛋上的肌肤,可真娇嫩,真要做了黥面桃花,想想就好看呢。”
两人脸色陡变,手中的捧花腾地掉落在地。
绿竹目光一沉:“怎么?你们舍不得了?”
黎莎呆吓的说不出话来,尹美淑道:
“娘娘,我们还要侍奉万岁呢,真弄花了脸,他要问起来,对您也不好呀。”
“哟,这是拿万岁吓唬我呢?”
绿竹身子靠了回去,眼底流出不屑:
“你们猜,我要是真弄花了你们的脸,万岁会不会在意?他舍不舍得罚我?”
两人登时瘫坐在地,心如死灰。
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眼前的人当众挑衅周贵妃,丝毫不带掩饰,可是皇帝竟然连句责怪都没有,处处替她说话,甚至不顾质疑,升她为皇贵妃。
“玩心眼下套子,耍嘴皮搬是非,这些个费劲的把戏,是你们才需要的。我——用不着。”
绿竹语气轻轻巧巧,却力有千钧:
“想收拾你们,容易的很,一句话足矣。我记得尚雪莹是同你们一起进宫的,她什么下场,你们该清楚,我当时心情好,没让万岁治她的罪,她的家人才能逃过一劫,不知道你们的家人,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此言一出,黎莎同尹美淑顿时魂飞魄散,吓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捣蒜似的朝她磕头,嘴里不住的告饶:
“娘娘饶命,我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吧,求求您了。”
绿竹见她们是真的怕了,晓得其中厉害,这才松了口:
“这次就先算了。”
两人抬起磕得泛红的脑门,嘴里不断称谢:
“多谢娘娘饶命。”
“先别急着谢,命是饶了,那黥面桃花我还没瞧见呢?”
“啊?娘娘——”
“别怕,我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出来,该给你们脸上刺什么花儿好,今儿个就算了,以后你们多来我眼前晃悠晃悠,说不准我就想起来了呢。”
“妾等再不敢来惹娘娘心烦。”
绿竹这才满意的点头:
“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了屋,一口气奔出老远。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绿竹淡淡道:
“蚊子虽伤不了人多少,可没事来叮一下,也着实教人烦,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以后哪里懂得绕道走?”
君凝笑道:“娘娘英明,今儿个这威一立,往后看谁还敢挡道?”
绿竹微一沉吟,轻笑一声:
“倒是还有个人,需得会一会。”
*****
绿竹坐着轿辇来至钦安殿外,便有一阵悠扬的琴声飘入耳中。
只见钦安殿院门虚掩,那琴声自内传来。
绿竹下了轿,站在阶前一听,知道里面弹的乃是渔樵问答曲,那琴声音韵洒脱,曲意深长,仿佛让人置身山林之间,江湖之畔,一时竟听的痴了。
“我去通传一声。”
君凝说着就要上前,却被绿竹一把拦住。
“千载兴亡得失,尽付渔樵一话,听完这一曲吧。”
话音方落,那琴声自高亢之处戛然而止。
随后“吱呀”一声,院门洞开,便见两个道童迎出门外,对着绿竹稽首行礼道:
“皇贵妃娘娘,我们知院请您进去。”
君凝好奇问道:“我们还没进去,他怎么就知道了?”
“我们知院说,琴音忽起高亢,必有知音前来。”
君凝一脸不服:“装神弄鬼。”
绿竹却微微一笑:“前面带路吧。”
童子引着绿竹,来至浮碧亭下,但见那亭上之人轻抚古琴,缓缓吟道:
“野水千年在,闲花一夕空,近来浮世狭,何似钓船中。”
绿竹步至亭上,那人长身而起,羽衣飘飘,好一派仙风道骨。
“在下周辰安,见过皇贵妃。”
绿竹先是看了那古琴一眼,再瞧向周辰安:
“闻琴音而知雅意,知院这是六物具备,专等着我这鱼儿上钩呀。”
周辰安将拂尘抱在怀中,道:
“六物确已备好,有鱼上钩是我的本领,鱼不上钩就是天意了。”
“哦?”绿竹唇角勾起,轻轻一笑:“那我可真要见识见识了。”
“请。”
二人落座,童子奉好了茶,便退了出去,远远立于小径入口,亭中只剩他们两个。
绿竹四下打量了一下,道:
“这里虽景色不错,只是四下透风,我头一回登门拜访,也不请我去殿内坐坐,知院就是如此待客的么?”
“四下透风正好,你的人在,我的人也在,众目睽睽,真出了什么事儿,大家都说的清楚。”
“能出什么事儿呀,莫非,知院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这宫中与娘娘为敌的,都吃了大亏,我焉能不怕?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两人虽是头一次对话,却对面前的人皆不陌生,只是他们从前隔着迷雾互相揣测扒根究底,始终未曾当面交过锋。
今朝正面相对,还未出招,那些笼罩在二人身周的婆娑树影,仿佛已化作刀光剑影,竟有剑拔弩张之势。
绿竹轻蔑一笑,玉指在那琴弦上轻轻一拨,放低了声音:
“你想防就防得住么?倘若今日我从你这儿回去,就开始茶饭不思,在万岁面前总是忍不住提你,甚至有一天,他在我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香囊,上面刚巧绣了你的名字,你说——他会怎么对你呢?”
周辰安身子顿时僵住。
她如此单刀直入,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你知道的。”绿竹轻巧地笑,“这男人越喜欢一个女人,吃醋的力道就越大,怒火一旦烧上来,冲动之下,哪有心思细想呀。只要我不解释,任你辩解再多,你觉得他会听么?”
周辰安想了一想,这才恢复了镇定:
“这个主意不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像皇贵妃的作风呀。”
绿竹宛如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花枝轻颤:
“谁说我要自损八百了?”
周辰安一怔。
她笑着瞟了眼不远处的君凝,道:“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君凝呢。”
他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只听她悠悠道:“只要我不解释不承认,万岁肯定舍不得杀我,等你被他逐出了宫或下了狱,我再找个机会让他知道,我之所以茶饭不思,总在他跟前提你,是因为君凝喜欢上了你,可你偏偏又是周贵妃的弟弟,众所周知,周贵妃与我有怨,这门亲事实在是难结呀。至于枕下的香囊么,那是君凝收拾床铺时不小心掉落的,与我无关。他要不信,倒也好说——”
他接过话来:“万岁要不信,您只需向他声泪俱下的进言:让我此生不得入宫,甚至,杀了我也无妨。若真喜欢一个人,怎会主动让人杀他呢?到时再有君凝配合你演戏,万岁自会信你。我要运气不好,这条性命就会在他的试探中搭进去,便是侥幸躲了此劫,万岁想召我回来,你也会为了自证清白,极力劝他放下这个念头。他那么喜欢你,自然满心欢喜的依你,从此我便与紫禁城无缘了,不管我姐姐遇到什么事,都再帮不到她。这个主意果然不错。”
讲到这里,他嘲弄一笑:
“此计,说易也易,说难也难,要看用此计者,在万岁那里的份量够不够。换宫里任何一个人来用,都要担着风险,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搭进去。唯独到您手里,才可百发百中,万岁的情绪随你摆弄,让他怒他便怒,让他喜他便喜,无往不利呀。”
绿竹微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一点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