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 第3章 第 3 章

在张自安把李鱼从地上拉起的那一刻，两人的世界开始交融了。简单点说就是，张自安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小跟班。

那天晚上放学，张自安没急着离开教室，他在看一本同桌带来的黄色笑话集。他当然想借来回家看，可是同桌不给，说他也是从家里偷出来的，晚上必须带回去。同桌表示，他绝不允许此等邪物脱离自己的视线，坚决杜绝任何意外发生——比如被老师家长没收之类的，一旦发生，可就没法做人了。所以虽然是一本破旧的巴掌大小的薄薄小册子，因为上课不能看，下课人多时不能看，导致张自安一天还没看完。其实笑话集庸俗且不好笑，可那个时候他们也没啥特别的娱乐活动，那个时候手机刚刚兴起，还没普及农村，家家户户安得还是铁通座机。那本破书张自安至今还记得其中一个笑话，说是小明去泳池游泳，看到个阿姨内裤上有根毛露了出来，小明问：阿姨，这是什么呀？阿姨尴尬无比，她将毛用力拔下来，咬牙说：线头。张自安在那个刚开始长毛的年纪，看到这个笑话笑得不行。

张自安把所有笑话看完，已经放学半个小时了，值日生都做完卫生走了。同桌之所以没有怨言，是因为两人是头挨头一起看的，同桌怂包不敢在家看，所以他也是跟张自安一样第一次看，两个人共同搞事，快乐指数翻倍。看完两人起身，打道回府。

张自安家住村南，同桌住村北，所以出了校门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张自安是在走了一会儿后才发现异样的，他发现他身后跟着个人，李鱼。

李鱼家住村西，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往北走一段路，然后在往西过河，那才是最近的回家之路。而且都放学这么久了，李鱼怎么还没回家？

张自安站住脚步，看着李鱼。李鱼也停下了，看着张自安的脚。

张自安冲他招招手：“过来。”

李鱼跟了上来，往张自安面前一杵。

张自安问：“你跟着我呢？”

李鱼不说话，低着头。

李鱼看起来矮矮的，脑顶刚到张自安肩头，脑袋圆圆的，头发茸茸的，像颗仙人球，张自安能看到李鱼脑顶正中央圆溜溜的发旋。

“你想干啥？”

不回答。

“你要去我家吗？”

不说话。

“你找我有事吗？”

没反应。

张自安被搞得有点自闭了。他转身兀自往家走，身后的人果然跟了上来。张自安到家了，进院子了，院子大门敞开着，张自安站在自家房子前，看到李鱼停在大门口处，不动了。

李鱼眼睛巴巴的，看看张自安家的房门，看看张自安家的窗户，看看房顶冒烟的烟囱，看看院子角落的柴垛，好像从没见过这些东西似的。

安妈这时候从屋里走出来拎着个桶倒泔水，见到大门口的小门神，哟了一声，问这谁啊。

张自安说：“我同学。”

“哦，咋不让人家进来？”

安妈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冲李鱼招手：“进来呀，你是谁家孩子？你叫啥？”

李鱼畏怯地后退一步，看样子随时要跑了。

安妈笑呵呵的：“这孩子还挺腼腆。”等她倒完泔水回来，李鱼已经走了。

安妈问了句：“你同学呢？咋走了，也不留人家吃饭。”

张自安说：“他可能不想在咱家吃饭，你没看门都没进吗。”

“你同学叫啥啊？”

“李鱼。”

“家住哪？”

“河西。”

安妈想了想，对上号了，说：“他妈是不是喝药死了？”

张自安点点头。

安妈疑惑：“你俩啥时候玩到一起去了？”

张自安摇摇头：“今天他被我们班一个女生打了，我拉了他一把。”

“女生？你没拉偏架吧？他不是找你算账来的吧？”

张自安失笑：“怎么可能？我好好的拉偏架干什么。”

“你不说你拉了他一把，你不知道两个人打架，拉谁就是偏帮另一人吗？”

“什么嘛，我是说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那会儿打完架了。”

“哦，你可不能欺负人啊听见没？没妈的孩子多可怜啊。”

“知道了。”

第三天，张自安一出家门，就发现有人接他来了。他一愣，问：“你啥时候过来的？”

对方一如既往的不说话。

张自安叹口气，走到李鱼身边：“走吧。”

两人原本并着肩，可是走了没两步，李鱼就落到他后面去了。

张自安瞅了瞅身后低头看路的人，没去管他，走自己的去了。

那以后，无论上学还是放学，张自安身后都多了一条小尾巴。

同学逗他：“安子，你回头，你看你身后有个背后灵。”

对此张自安只有一个字回复他：“滚。”

张自安也不知道该拿背后灵怎么办，不过好在背后灵只是跟着他，也没耽误他什么事，所以张自安就随他去了。

后来天渐渐冷了，下雪了，身后的脚步声从沙沙的声音，变成嚓嚓的落叶断裂声，最后变成积雪绵柔的嘎吱声。

张自安放学后没有回家，他一直往南走，走到村的边沿，那里已经没有人家，一大片地是武警大队，再往南，是一座废弃的二层小楼。小楼绵延伸展，荒凉破败，以前这里是家养老院，后来黄了，门窗虽然紧锁，可是很多窗户玻璃都不见了。

冬天天黑得早，透过破碎的窗玻璃往这片小楼里面望，里面更加黑乎乎的，原来是好多窗户虽然没了玻璃，但是挂着个冬天保暖的后帘子，不仅挡风，还挡光，帘子全都破烂肮脏。

张自安扒开离门口最近的那扇窗上的帘子，灵巧地跳了进去。他回头往外望，李鱼站在窗前不远处，没有进来的意思。

张自安冲李鱼一笑，离开窗口，沿着走廊往西去了。室内很暗，又暗又脏，风不时从各种刁钻进度吹拂过来，猝不及防，像冰冷的小爪子，不时在张自安身上抓一下，再抓一下。

这种略微瘆人感，很刺激张自安幼小的心灵，他以前就喜欢一个人来这里探险。

张自安走过五六个窗户后才停下来，掀着帘子往回看。

原本站在门口的人不见了。

张自安缩回头，心想难道李鱼也进来了？他回头看着昏暗的走廊，并没有脚步声响起。

难道回家了？张自安小声嘀咕：真是一点契约精神也没有。

他继续沿着走廊走，走到走廊最西时，是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没有上锁，门敞开着。屋里有张单人床，一张桌面略微腐烂的木桌，椅子松松散散，歪斜在地面上。屋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这窗户上没有帘子，能看到外面高高的枯草。

张自安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沿着房后往回走，走到头时视线忽然捕捉到一个人影，是背对着他侧身靠墙蹲着的李鱼。

原来李鱼没有走，只是跑房东头来了。张自安从西边走过来时，背后有风推着他，站到房东这头就不会被风吹到了，大概这就是李鱼跑这里蹲着的原因。张自安心想，这小子还挺聪明。

张自安看到蹲着的李鱼胳膊不时动一下，好像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张自安想过去看看，可是他脚上穿得是双皮靴，走起路来哒哒响，走过去的话脚步声肯定会惊动李鱼。也许是出于一种躲猫猫心理，张自安做了一件有点缺心眼的事，大冬天的，他把自己鞋脱了。

房东边这里要么背风，要么风大，以至于这里的地面上没有多少积雪，更多的是些沙石。张自安穿着灰色毛袜子的脚，像冬日山里的野兔一样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张自安一手拎一只皮靴，在李鱼背后悄悄探出头。

李鱼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他面前地面是一小块雪，李鱼正用树枝在雪上作画。他画得，是男性的**。有大的，有小的，有直的，有弯的。李鱼在每个**上都画了一双眼睛，一颗蛋一只眼，有的眼睛有睫毛，有的眼睛有眉毛，有的长了三只眼，有的是独眼，奇形怪状。

张自安噗得笑出声来了。

李鱼猛然回头。

“你画啥呢？”张自安笑问。

本以为不会回答的李鱼，却说话了。张自安看到他的脸红了。

李鱼说：“大象。”

张自安说：“你的大象长得好像几把。”

李鱼自己也“噗”地笑了，但他还是坚持说：“是大象。”

看着李鱼红彤彤的脸，张自安不说话了。

李鱼又低下头去，看到了张自安踩在冰冷地面之上的双脚，他低声问：“你不冷吗？”

张自安说：“好冷啊。”嘴上这样说，人却没动，没有把鞋子穿上。

蹲着的李鱼身子一挪，将手盖在张自安的脚背上，好像他的手可以比鞋子暖似的。

张自安将鞋子往地上一丢，李鱼抬头看他，张自安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鞋上，将自己的双脚塞进蹲着的李鱼怀里。

“帮我暖暖，没知觉了。”张自安看着李鱼，说。

李鱼揣着张自安的双脚，两条胳膊抱住张自安的小腿，像小狗一样抬头看着张自安。

张自安屈身，摸了摸李鱼毛茸茸的头。

李鱼被摸得闭上了眼睛。

张自安收回手，李鱼就将脸贴到了张自安的膝盖上。

张自安说：“你可真像只小狗。”

李鱼没说话。

张自安问：“要不要吃火腿肠？”

李鱼抬起头看着张自安，眼神就像想吃火腿肠的流浪狗。

张自安伸出一根手指递到李鱼嘴边：“吃吧。”

李鱼张嘴要咬，张自安把手指收回来，李鱼没咬着。张自安笑着又把手指递过去，李鱼又咬，还是没咬着。张自安像逗狗一样这样逗了一会儿，李鱼始终没咬到他的火腿肠。

等张自安玩够了，他收回脚，把鞋子穿上，说：“天都黑了，我们回家吧。”

两人一起往村里走，李鱼依然坠在张自安身后。

走到张自安家胡同时，张自安看到李鱼又跟了进来，张自安回头对他说：“别跟了，你赶紧回家吧，这么晚回家你还有晚饭吃吗？”

还是那个不说话的李鱼。

张自安冲他挥挥手，自己回家了，身后没再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李鱼还站在路口往这边望着。张自安跑起来，往自己家方向跑。等李鱼看不到自己，他就会回家了吧。

天寒地冻，可不要在外逗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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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