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是神明被呼唤最多的地方。
生死悬于一根将断未断的线,在绝望中将所有希冀和祈愿托付给上苍——只为了能留住一个人。
正如同吴明景现在做的。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拜别师傅前,师傅说的三大苦,果真每一样都万箭穿心、痛入骨髓。
他闭上眼,默默许愿。拿自己的一切去交换,只要易伍能醒来,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管小安喃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他的祈祷:“其实......你一直错怪她了。她虽然经常不着调,但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旁人看得清,偏偏她自己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清。
托我写告白的话,是因为她怕自己搞砸。你送的那个包她让我去退掉,是因为心疼你乱花钱,想把钱留着给你新剧做宣传。挖空心思不遗余力,为的到底是谁啊?真只是工作关系,谁发疯做到这一步?”
吴明景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是不是还觉得,她应付别人都得心应手?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聪明人,只在你面前笨手笨脚,话也不会说,事也不会做了,可能恰恰是因为......你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吴明景苦涩地张口:“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
管小安继续说了下去:“怎么说易伍这个人呢......她可能,就是单纯恐惧亲密关系。你知道阳光型抑郁吗?人前积极人后消极,看上去总是干劲十足、越挫越勇,其实只是比一般人更会操控情绪罢了。
像只壁虎不断断尾,把负面情绪全部抛掉,可骨子里她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什么也不信,不信情,不信爱,更不信好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管小安叹了口气:“因为这十年发生了太多事,还因为........” 她的话没说完,抢救室的灯突然熄灭,易伍被神色匆匆的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管小安和吴明景骤然起身,随着医生一道急行:“医生,她......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危险,但还要送去重症监护观察。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几天了。另外......” 医生欲言又止,“待会儿再说吧。”
吴明景紧接着又问:“我还有个同事姓赵,也是一起送进来的。他现在呢?”
一个护士回答道:“他还在抢救,等出来了会通知你们的。”
*
透过ICU的玻璃,吴明景看到易伍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床那么大,她小小的一团覆盖在雪白的被单下,脸上只有血痕毫无血色,浑身五花八门的管子像脐带一样连接着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
而她,在滴滴滴的机器响声中,艰难呼吸,像个美丽易碎的瓷娃娃。
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
易伍之所以会去学游泳,是因为她曾为了救易冬至差点被淹死。还好那天他及时赶到,一个猛子扎进池子里救人。
把她打捞上岸的时候,也是这样,苍白如纸的小脸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一动不动地躺在池边。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见到的画面。
那时他便暗暗发誓,绝不会让这样的情景重演,结果现在.......
喉头又一次冒出腥甜,他觉得自己的心没了。
管小安和医生聊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与吴明景并肩立在玻璃前。
“医生还说了什么?” 吴明景深呼了一口气,想问却像是更害怕知道答案。
“他说,现在不单单是车祸这一件事......因为,他们给易伍做脑部CT的时候,发现她脑袋里......居然......居然。” 管小安顿住了,脸上满是惊诧,像是连自己这个当医生的人都不敢相信。
“居然什么?” 吴明景竭力压抑住狂乱的心跳。
“易伍的脑袋里居然有一根将近5厘米的针!” 管小安说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针?!” 吴明景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她。
“嗯,应该是婴儿时期,囟门还没闭合的时候插进去的。”管小安深呼吸,抑制住声调颤抖,“所以你看,她真的很难,一直......都很难。”
华丽光鲜的表面,令人称羡的家世,卓尔不凡的能力,都掩盖不了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恶劣生存环境。
管小安接着说:“易家家大业大,易伍的妈妈又看她看得那么紧。婴儿时期能近身接触她的,应该只有家里人吧?可谁这么丧心病狂,对一个婴儿下这样的狠手?”
吴明景望着眼前的检测仪,目光幽深:“有可能的。我去外地演出的时候,听人提起过针扎女婴的巫术。‘针入大女身,下胎生男婴’,他们觉得这样做,可以对再来投胎的女婴发出警告,然后顺利要上男孩。”
管小安听完,打了个哆嗦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现在警察的任务可重了,易伍车祸和脑袋埋针,两个案子都要查。不过看上去,都挺棘手的......尤其扎针这个,隔了这么久。”
吴明景很清楚管小安说得没错,他闭上了眼,睫毛颤动:“既然婴儿时期就有了,为什么这些年她完全没感觉?”
管小安点了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在脑外科轮转的时候见过类似案例,也是婴儿时期被人扎进去的,针所在的位置没有影响到脑部功能区,所以患者除了抱怨偶尔头痛,容易嗜睡,其他的都正常。就这么带着针生活了几十年一直没事,直到头部遭遇撞击来医院拍片......所以易伍,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那可以维持现状,一直这样不取出吗?”
“如果没有这次车祸,或许可以,但是这次她头部受撞击严重,针的位置也跟着变了......脑部有了血肿。医生的建议还是应该尽早开颅,不过考虑到她目前的状况......只能等她身体先恢复些再说。脾脏上刚做完手术,会影响免疫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引发感染......”
管小安没有再说下去,她的潜台词吴明景听得清清楚楚——手术风险很高,不做手术风险也很高。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今天过来。” 声音很轻,却像被抽走希望即将坠落的蝶。
“这是哪里的话。易伍和我是过过命的交情,她就跟我妹一样。” 管小安的眼里涌上泪花,“就是......我一直觉得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管小安声音哽咽,转过身去默默把眼泪抹掉。
吴明景的鼻腔像被堵住,声音闷闷的:“你是医生,见多识广,还有件事我想请教你。你见过没癫痫病史的人突发癫痫的吗?易伍昏迷前给我留言,说我们的司机老赵吃了一袋槟榔后突然发病,四肢抽搐,然后车失控翻下了山。她怀疑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谋杀。”
管小安思索了好一会儿:“老赵既然是你们的专职司机,有癫痫史的话应该不能申请驾照的吧?如果没有病史,又没有外伤,突发癫痫确实奇怪。易伍说是吃完槟榔之后这样的?那有没有可能是槟榔过敏?......但是突发过敏一般也就是喉头水肿,怎么会四肢抽搐呢......”
管小安喃喃自语,而后一脸迷茫,显然是被问倒了。
吴明景十分理解地点点头:“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想推断出个大概都很困难。只能等小伍醒过来,配合警察再看看查案的情况。”
说完他的手攥紧成拳:“如果真的是谋杀,不管这个人是谁,也不管这个人躲在哪里,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他找出来。” 最后一句已经咬牙切齿。
他的话音刚落,走道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嘈杂——老赵被一众医护人员推了进来。
吴明景皱着眉迈步上前,与医生低声交流了一阵。
管小安远远的听不真切,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吴明景在说:“钱的问题我会解决,麻烦您尽全力给他治。”
“那个是你们的司机?” 吴明景回来后,管小安问道。
他点点头。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很不好,比小伍还不好。”
管小安踌躇了会儿开口:“吴老师,易伍在ICU的花销我来负责吧。这里很烧钱的,你一个人负担两个人,会不会太吃力了?”
吴明景摆摆手,低下头:“不用,我能解决。”
管小安皱着眉头问:“你......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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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伍:哎.....无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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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