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店里。
挑选了服饰的男女结完账单,店员们提着购物袋恭恭敬敬送两位出来。
女人情绪低落地望着身边的男人,已经没了先前的神采,“你看到我不高兴吗?从见面起,你都没有笑过。”
梁旭因有些无奈,“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
“可你就是没有笑过。”
光怪陆离的中环大街,男男女女皆在笑。
安缔安想,她大概是唯一眼含泪花难过的女人。
“缔安,回去了再谈。”
梁旭因烦躁地想抽一支烟,摸出裤子口袋里的烟盒,听着耳边颤抖的哽咽声。
“我可以拒绝吗?”
安缔安含着眼泪,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次,“可以拒绝吗?”
“听话。”梁旭因耐着性子哄她,希望她能够听劝识大体。
安缔安像是忍了许久,情绪爆发,变得格外激动,“听话你也不会领情的。旭哥,你总是习惯去要求别人,命令别人,从不征求对方的意见。你一定要这样自我,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对吗?”
梁旭因脸色难看,“你该冷静。”
“需要冷静的人是你才对。”
安缔安一句话让他微怔,彼此都说不出话。
僵持之际,白色林肯TownCar缓缓停在眼前,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扶着门邀请二人上车。
梁旭因刚抽出的一根烟,又缓缓放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安排,婚姻也从来不在你的计划内。”安缔安苦涩地笑,“一直以来是我一厢情愿。”
梁旭因败下阵来,“先吃饭好吗?”
地面的积水折射出高楼大厦里的五彩霓虹,安缔安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梁旭因只好说:“其他人都在等我们。阿嫲很久没有看到你了,她很想你。”
安缔安终于收起眼泪,迈动步伐。
司机从店员手里接过购物袋 ,送他们上了车。
安缔安坐进后座,梁旭因靠在她的外侧,递给一方手巾。
安缔安擦了擦眼泪。
梁旭因在腿上摊开笔记本。
车厢里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笔落在纸张的沙沙响。
两个人各想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汽车平稳地驶向温泉花园酒店。
陈锦在照相机的镜头里看到远远驶来的林肯。
门童跑过去开启车门,迎着梁旭因和安缔安下车,陈锦按下快门,收起相机,“缔安,你还好吗?”
安缔安眼眶微红,“阿锦,你还是老样子。”
陈锦笑说:“我们进去再说,不要让老太太着急。”
安缔安点头,酒店侍应生迎着几位踏入酒店。
*
阿娟从车上走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建在坡道的白色洋房,四周栽种着法国梧桐,占地估计在四千英尺左右。
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请她入内,“琳姐在房间里,利小姐请进。”
接她的这个男人叫李德,他体贴入微地带她去私人医院,去餐厅吃晚饭,然后提着她的行李来到这座洋房。
李德把她送到玄关边。
阿娟朝灯亮的方向进去,入目的是整面墙布料,一张超大的工作台摆放在沙发区后面,那里还有一小面墙贴满手稿,沙发区还有显像管彩色电视,VCD影碟机和DVD播放机。
两盏黄铜台灯站在地上,工作台上两台电脑并列放着,还有各式各样的裁剪工具,缝纫机器,以及错落排开的大小人台。
若瑟琳穿着一条宽松的浅色长裙,正站在抽气烫台前熨烫裁片。
她招呼阿娟,“阿娟,进来坐吧。”
阿娟看清她的动作,放下手袋,“我可以帮忙吗?”
若瑟琳微笑,“当然没问题。”
阿娟接过熨斗,手法显得娴熟而利落。
若瑟琳由衷称赞,“你很专业。”
阿娟解释:“我妈妈是裁缝,我常帮她干活。”
“有想过做设计师吗?”
“不想。”阿娟果断摇头,“我妈妈做了一辈子裁缝。”
若瑟琳拿来热水瓶,“别忙了,我们坐下说话吧。”
阿娟关掉熨斗的电源,同她在牛皮沙发坐下。
若瑟琳倒一杯热水给她,“这里的工作不难,就偶尔帮我试穿礼服,提些修改意见。为了方便上下班你最好住在这儿,方便我随叫随到。”
她维护着阿娟尊严,阿娟已经感激不尽,“谢谢琳姐。”
“琳姐住在哪里?”阿娟问。
“在别的地方,这儿是我最早的也是用的最多的工作室。”
若瑟琳环视起这间已经陈旧,但意义匪浅的房子。
她试探着问阿娟:“是不是遇上了难处?如果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阿娟捧着水杯,眼睛里雾茫茫的,“想换一种人生。”
她踟蹰着问:“琳姐的提议还作数吗?”
若瑟琳目光平静地看着阿娟,起身道:“等我一下。”
她走向胡桃木立柜,取出一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
本子崭新的,若瑟琳翻开封皮,“我们开始吧。”
阿娟眼露疑惑。
她又递给了阿娟一支水笔,“你不需要花钱修炼气质,学那些枯燥无用的礼仪。我可以教给你,比那些外在更重要的东西。现在就把你的目标写在纸上。”
阿娟握着笔,在纸上写下梁旭因三个字。
她没有犹豫,像是一早就做好了这个决定。
若瑟琳感到意外,“你应该听过,他是武侠疯子。你怎么想到要选他?”
“可能是我没有还他毛巾和车费吧。”阿娟随口开起玩笑。
若瑟琳笑着,“听意思你们的故事早就开始了?”
阿娟的左颊现出一个浅浅的笑涡,“那倒没有。我和他也就见过一面,他根本不认识我。”
若瑟琳想了几秒,说:“梁旭因的情感史很简单,他没有结婚,没有女伴,但有一个差点结婚的前女友。”
阿娟很好奇,“差点结婚的前女友,一定是付出过感情的。那么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若瑟琳回答:“总体不是一般人。她是雄鹰百货公司的大小姐安缔安,精通钢琴,在国际上常有演奏,现年二十七岁,已有名声。安缔安和陈锦在梁家住了很长时间,和梁旭因的关系非同一般。或许是在眼皮下看着长大的,梁家人很喜欢安缔安,儿媳人选属意的也只有她。至于梁旭因喜欢哪种性格的人,大概率就是安缔安这样温柔得体,富有学识涵养的。”
阿娟了然地点头。
其实她也做过一些了解,“我看媒体说梁旭因行踪不定,那接近他岂不是很难?”
若瑟琳再次走向立柜,“这个人疯癫古怪,常年不见踪影,我们只能借助外力见到他。”
“外力?”阿娟托住下巴。
若瑟琳抱来一本厚重的硬壳本,“你看看这个。”
阿娟翻开,里面贴着男男女女的照片,每张照片下还附有详细的个人介绍,家世包括职业。
翻了几页,全是珠港四十岁以下的各界俊杰。
若瑟琳说:“这些人和梁家都有商业合作,你可以选一个作为跳板。”
阿娟的手指恰好停留在陈锦的资料页。
他的介绍非常详细,喜欢摄影,玩乐器,骑马运动,看电影,收藏西洋酒和跑车,偶尔参与国内外的拍卖活动……就是说富家子的喜好和习性他都有。
因为陈氏夫妇在外经营家族生意,没人约束他,其人作风散漫,挥金如土,尤其是感情生活,他的女友一天一个样,没有固定的女伴,港媒称他是“永不靠港的船”。
阿娟停了几秒,指着照片,“就他好了。”
若瑟琳问:“看娱乐报纸吗?”
阿娟点头,“他的花边新闻满天飞,不想看到都难。”
若瑟琳微笑:“整个珠港,没有比花花公子还难搞的人了。”
她显然不看好陈锦,“银河船业的独苗少爷,身边不缺狂蜂浪蝶,要他情比金坚,不如去摘天上的月亮。”
阿娟很清楚自己在做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可是你刚刚有说,他在梁家住了很久,表明他和梁家的关系非外人可比。”
“你很聪明。”若瑟琳夸赞她。
阿娟不解的是,“花花公子怎么还难搞,他们出手大方,最好糊弄才对吧。”
若瑟琳:“对谁都用情,就是没有心,爱上他们会是灾难。”
阿娟信誓旦旦,“还好我不用情,只想立足。”
若瑟琳问:“那为什么不直接选陈锦,他外祖的轮船制造遍布欧亚,名列亚洲前茅,产业不是安寿园能比的。”
阿娟坦白道:“这位少爷的风流韵事太多,难保不是又一个胡玉明,我不想结了婚还要四处擦屁股。”
两人相视一笑。
坐着说了会儿话,若瑟琳起身和她告辞。
窗外的天空漆黑。
两人走到玄关,若瑟琳说:“你休息几天,熟悉一下这边的环境。最近我要出差,等回港了我们就开展工作。”
“好。”阿娟把她送到门外。
关好房门回到房间,资料本还翻在陈锦的那页,照片里的陈锦穿花衬衣,白中裤,半坐在车盖上,头发被风吹起来,糊住了半边额头。
和印象里的陈锦,似乎不一样。
阿娟合上资料本,去了浴室。
*
晚上十一点,梁家为安缔安举办的接风宴快要结束时,包间里忽然发生争吵。
先是压抑的斥责,夹杂着女人的低泣,然后是老人咳嗽的怒声。随后不久,门从里面打开,陈锦和安缔安前后走出了包间。
两人站在走廊里,安缔安抹着眼尾的水迹,“不用管我,阿锦,你回去吧。我现在太累了,需要回去休息倒时差。”
陈锦递上纸巾,安慰道:“他的事一直是自己做主,没人管得了。”
安缔安点头,“我知道。”
所以一直是她退让和迁就。
“我给朱依蕊打了电话,她决定陪陪你,现在在过来的路上。”
“谢谢。”安缔安擦完眼泪,温柔一笑,“你帮我安慰阿嫲。”
“我会的。”
女服务员陪着安缔安回了套房,陈锦返回包间,梁家长辈正扶了梁老太太出来。
满头银发的老人眼眶还闪着水光,握住他的手叹气。
陈锦尝试和老人解释:“在写新稿子,最近他没什么头绪……”
梁旭因的母亲辛太太打断他,“阿锦,你不用替他说话了。”
陈锦低下头。
辛太太说:“我们就先走了。”
陈锦跟着她们出去,“我送你们下去。”
他把老太太和梁家长辈送上升降电梯,在电梯外又占了一会儿,才返回包间。
梁旭因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嘴上衔着烟,快要燃尽。
陈锦给他倒酒,他不喝,陈锦就自己喝。
“胡家的慈善音乐会,安缔安收到了邀请,你会去的吧?”他问。
梁旭因眼底只见一片冷漠,“我已经来赴宴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行吧。”陈锦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说下去,饮完酒,利落地起身。
门关上后,梁旭因从衣兜里取出笔和纸,旁若无人地书写着自己的世界。
他的世界除了武侠,大概也容不下其他的感情了。
陈锦是不懂,他自己的感情是四分五裂的,很难分给一个人,一件事。
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有人天生冷情,有人天生博爱,但都是心性凉薄的人。
快到十二点,他载着乐尔在江边兜风,到剧院看电影。
那是一场纯爱电影,电影的结局是男女主角在大雪中平静地分了手,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决绝地离开,直到序幕,男主也没有发现病发倒下的女主。
陈锦的眼睛湿润了,乐尔比他还难过十倍。
陈锦把她送到家时,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绯红。
“擦擦吧。”陈锦递上一片纸巾。
乐尔一边擦眼泪一边动情地问他:“阿锦,你爱我吗?”
陈锦笑了一下,“就这样,我们分手吧。”
乐尔像是听错了,激动地瞪圆眼睛,“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陈锦望着她,轻飘飘地回答:“因为我不爱你。”
乐尔着了急,“因为我问了你爱不爱我吗?那我不问了好不好?”
陈锦说:“不用这么想。祝你好运,找到爱你的人。”
乐尔试图挽留他。
但陈锦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