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不爱收拾房间,还是坚持把一切和阿豪相关的东西都扔到外面,才安心上床睡觉。
第二天要赴江慧蓉的约,她早早起了床,套一件纯白色蕾丝上衣,配了条浅蓝色的纱裤,又把头发挽到头顶。脸上的浮肿消下去不少,她画了妆,收拾出门。
约好十二点在那间咖啡馆见面,阿娟提前到达,选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卡布奇诺,翻开租来的《红叶刀》消磨时间。
一个钟头后,都市白领们陆续进入咖啡厅,江慧蓉也踩着点气冲冲走进来。
她把昂贵的香奈儿包狠狠砸在沙发上,“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利秀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心机。”
阿娟合上书。
一开始她是打算要挟江慧蓉来着,但是照片没给成。当时她觉得那是天意,已经打算放弃。
阿娟写乜着江慧蓉,笑了笑。
既然错了,那索性一错到底好了。
“冯炳深要是知道你用他的钱,和别的男人开房。”
“够了!”
江慧蓉不耐烦地打断,眼神厌恶地瞪着阿娟,“现在还装什么好人。”
阿娟:“我只是提醒你,我能看见,难保他不会看到。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
江慧蓉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把胶片给我。”
阿娟也爽快,在手袋里找出胶片给她。
江慧蓉看也不看,直接扔进包包。
阿娟撩着眼皮,“不确认一下?”
“最好是真的,不然你就太蠢了。”
她怎么说阿娟,阿娟都无所谓。
借到钱就能解了眼前的困境,她会尽快把这笔钱还上,谁也不欠。
这么一想,内心的那点不安顿时平稳不少。
“我要的东西呢?”
“你自以为是的样子真是叫我无比恶心。”
江慧蓉把一个鼓囊囊的纸包丢到她眼前,“以后别来干涉我的生活。”
“当然。”
阿娟把一页纸推到她眼前。
江慧蓉扫了一眼,居然是欠条,“好笑死了。”
她发出讥笑声,把欠条随手塞进包里,“利秀娟,你这么做人,真不怕遭报应。”
这种放狠的话,阿娟听了太多,早就心如止水。
但望着浑身名牌包裹的江慧蓉,也会有那么一丝不是滋味。
“你可以的,我也可以吧。”
江慧蓉定住,“你什么意思?”
阿娟坦然迎住她的目光,“过你一样的生活。”
江慧蓉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出门照过镜子了吗?”
又像来时那样,江慧蓉拿起包包,怒气冲冲离开咖啡店。
店外停着超跑,她的表妹罗洁妮从驾座上下来,“姐。”
江慧蓉坐进副驾,心情极度欠佳,“开车。”
罗洁妮追问:“她什么意思?她这是敲诈勒索。”
江慧蓉头痛欲裂,“少说两句。我已经够烦了。”
罗洁妮悻悻收了声,眼睛狠狠瞪住咖啡店的方向,“我不会叫她好过。看我怎么收拾她。”
坐在窗边的阿娟手当然看到了两人开着超跑绝尘而去。
开车的是江慧蓉的表妹,几年前阿娟见过她。
她们姊妹长得有些像,一样漂亮,而且现在都过得很富足。
阿娟捏了捏手里的包裹。
傍上豪门如果也是一条途径,是不是她也可以尝试。
阿娟找到附近的电话亭。
接通电话后,她和对面的人说:“利坤和你们的协议上明明白白写着利息,把协议给我,欠的本金和利息一次结清。”
她约了五点在银湾码头见,用二十余万元换回利坤的一纸协议。
这天很晚了阿娟才回到中环。
怕莉莉担忧,她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夜深人静时想起才觉后怕,这件事她有欠考虑,孤身一人前去交涉,如果对方再生歹意,她完全是自寻死路。
不过也真正松了一口气。
余下还近十万,足够莉莉缓解眼前压力,应付一阵子。
她用油纸封住,第二天走的时候放在莉莉的枕头下。
莉莉晚上睡觉就会看到,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阿娟不知道。
她只知道摆脱债务后,身上没剩下几个钱,整个人像一具掏空的尸体,唯一值钱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带走的盖毯。
短时间内,她不打算再回莉莉家了。
莉莉看到那笔钱,势必会找寻她的踪迹,把钱还给她。但小苑的治疗不能再延误,莉莉不能没有那笔钱。
阿娟没了工作,身上也没钱,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死气沉沉地坐在公园的长凳上。
一个男人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名片,“小姐来坐坐吧,说不定会是人生的际遇。”
阿娟不要,男人将名片硬塞到她手里,飞快地走开。
她没地方扔,随意攥在手里,走进一家牛腩面馆。
吃面时,名片在手心已经揉成皱巴巴一团。
她打开看了看,名片上印着“惠心淑女学院”的字样,写着招聘学员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翻到另一面,是一段介绍,大概意思是学院旨在帮助每个想要改变命运走上锦绣人生的女人,通过修炼内心,提升魅力,帮助她们养出名媛气质,改变潦倒失败的人生。
阿娟忍不住发笑,笑完就彻底笑不出来。
她笑别人痴心妄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拼命想摆脱命运的女人。
名片上留的地址就在附近,从饭馆出来,阿娟跟着路标找过去,果然看到“惠心”的店招。
公司开设在美月大厦的第五层,阿娟踟蹰了几分钟,乘坐电梯上了楼。
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店员热情洋溢地接待了她,把她带进一间休息室里。
“小姐喝纯净水,还是果汁?”
“纯净水。”
偌大的休息室里充满笑语,也充斥着或劣质或奢侈的各种香氛。
沙发上挤满了不同的女人,年轻的女人,成熟的女人,有的焦虑不安,有的信心满满,当然还有阿娟这样不知道来做什么东张西望的女人。
女店员给她倒了一杯水,“小姐贵姓,我帮你预约惠心女士的面试。”
“我姓利。”
“好的,利小姐稍等。”
阿娟很奇怪,“还要面试?”
女店员笑着点头,“是的,我们也是有要求的,只招收优异好学的学员。惠心女士正在面试第二批,利小姐您排在第五批,大约要等三十分钟。”
看情形生意很火爆了。
阿娟不太理解,也不大相信,投入一笔巨资就能换取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生活优渥的未来。
她有些受不了混杂的香水味,还有嘈杂的交谈声,坐了不到十分钟,果断到外面去透气。
这是一座有二十层楼的商贸大厦,五层以下是商铺,在惠心的对面是一家中东餐厅。
落地玻璃前,饥肠辘辘的陈锦正和谭耀棠吃中东菜。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刚从父辈的生意场托词逃出来。
谭耀棠说:“这家中东菜是珠港最地道的。”
陈锦不声不响地吃着菜,完全没有要细细品尝的意思。
谭耀棠问:“味道如何?”
陈锦敷衍地点点头,“不错,这道Koshari我最喜欢。”
“我说你好歹也有点吃相吧,逃荒来的?”
“食物就是填饱肚子的。你倒是快吃啊,菜都冷了。”
谭耀棠摇摇头,又想起一件事,“昨天的娱乐头条又是你和那模特乐小姐的。沈祖平最近拿你做文章都不缺新闻了。你是不知道,今天你还没到场,他仗着他父亲在陈伯父面前有多阴阳怪气。”
陈锦边吃边道:“沈祖平把华新影视开起来了,当然看不上我这个游手好闲之辈。”
谭耀棠嗤笑,“他和我们区别在哪,有什么资格划清界限。”
他敲着桌子,“不动家里毫厘开起来,那才叫本事。能把祖辈的产业坚守住,那也叫本事。”
陈锦拿起餐巾抹了抹嘴,视线落到窗外。
谭耀棠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
“你看什么呢?”
谭耀棠跟着望出去,看到一个女人在惠心的店门前走来走去。
“惠心做什么生意?”陈锦问。
“哦,一家声称可以打造顶级淑女的培训公司,实际就是骗那些想攀高枝的小女生的钱财。”
谭耀棠说:“那位老板恰好我也认识,她是胡玉明的二姨太王惠心,港姐出身。早期的港姐还是私人举办,设在夜总会里,胡玉明就是那时认识的王惠心。”
“很久没见这位二姨太出席宴会,才听我妈说,胡玉明嫌她年老色衰,脾气又坏,把人赶出胡家了,后脚又抬一房姨太进去,才二十二岁,学都没念完。这位二姨太自觉被赶出去没颜面,对外称是主动放弃的身份,要出来自力更生,做新时代女性。”
谭耀棠看着外面的女人冷笑,“女人为了当阔太,书不念了,甘愿给老头子做小。”
陈锦只是笑笑,不发表意见,默不作声地拿过烟盒。
谭耀棠踹他,“认识?不大像你的品味。”
“我不就一俗人,什么品味?”
陈锦捏着烟盒抖出一根香烟咬住,目送阿娟走进惠心,才缓缓收回视线。
阿娟回到休息室,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坐在了她坐的那张沙发。
女人留着齐耳短发,没化妆,面容苍白,眼睛下有明显的皱纹。
不算漂亮,但时装前卫,上身一件吊带衫,下身一条破洞牛仔短裤,神情落寞地靠在沙发里。
阿娟坐下前,女人跟她打招呼,“面试过了吗?”
阿娟说:“ 我分在第五批。你也报名了?”
女人举起手里的名片,无奈道:“他们发给我名片,一定要我进来。你有没有听说,报名费要十万。”
阿娟听到这个价格还是相当震惊,“这笔钱有几个人能负担。”
女人摊手,“那要看敢不敢冒险了。能到这里的人,多数还是愿意赌上全部身家的。”
说完,女人拿起身边的包包。
“你要走了吗?”
“是的。”
女人和她告别,“有缘再见,bye。”
“bye。”
休息室走了一批人,又陆续进来些人,现场已经喊到第四批。
阿娟拿起纸袋也准备离开,有人叫住她,“利小姐。”
引她进来的那名店员朝她走过来,“请到这边等候。”
阿娟远远地摆手,“抱歉,我应该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阿娟头也不回地出来,发现那个短发女人并没有走,而是坐在扶梯旁的长椅上。
她手指夹着香烟,一截烟灰掉落在大腿上也没有反应。
阿娟走过去,“你还没走呢?”
女人展开微皱的眉眼,“要不要坐会儿?”
她走过去,女人递上烟盒。
“我不抽烟。”
“挺好。”
阿娟按住她要收回的手,取走了那根烟,“但我想试试看。”
女人笑了一下,和她握手,“认识一下,若瑟,单字一个琳。”
“利秀娟。”
阿娟第一次听到若瑟这个姓,感到新奇,“好酷。”
若瑟琳给她点火,“复姓大全都找不到踪影的姓氏。”
阿娟学着她吸了一口,烟雾呛进肺里,辣得她眼泪直流。
若瑟递给纸巾,忍不住笑,“三十年前我第一次抽烟也是这样。”
阿娟惊讶,“不是吧,你看着还很年轻。”
“不小了,快五十了。”若瑟琳毫不掩饰自己真实的年纪,“可能保养做的多。”
“保养真的有用吗?”
“作息和饮食才最重要。”
若瑟琳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你很健康,还漂亮,身上有女人少见的野性,就很像……非洲大草原上的猎豹。”
猎豹是危险而迷人的动物。
阿娟还挺喜欢这个比喻,“希望我能有猎豹的生命力。”
若瑟琳按熄了烟,“今天周三,独自出来游玩?”
阿娟如实说:“我在找工作。”
“你做哪行?”
“工会卖恤衫。”
“哦,那我们也算同行了。”
“是吗。”
阿娟吸着烟,成功吐出一个烟圈。
若瑟琳说:“我做了点服装生意,要不要考虑来我这里做事?”
她很真诚地邀请,“你给我的感觉健康、野性、欲.望,正好符合品牌理念。工作室正缺一个试穿模特,我可以高薪聘请你。她们拼命想要跻身的上流社会,我也能让你轻松实现。”
不得不说,她开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
阿娟不明白的是,“我们萍水相逢,你为什么帮我?”
“我提供改变你人生际遇的途径,你展示我设计的时装,大家各有所取,很公平的。”
若瑟琳翻出包里的纸和笔,刷刷写下一串数字,“如果有需要,记得打给我。”
见阿娟收下,她脸上展开笑容,“期待听到你的好消息。”
若瑟琳这次是真的走了。
阿娟抽完人生的第一支烟,摁下升降梯的按键。
电梯来的很快,她走进轿厢,陈锦不知从哪冒出来,两手撑住电梯门。
“又见面了,一千元小姐。”
阿娟僵硬地牵起嘴角,提醒他这里是电梯,“你要走吗?狮子大张口先生。”
陈锦松开手,和她并肩站着,“你真的很记仇。”
阿娟违心道:“怎么会。你可是帮了我好大的忙,感谢都来不及。”
陈锦哪里听不出她的怨念,按了下降键,谭耀棠才气喘吁吁地追过来。
“我接到安缔安的电话,她明天就回港了。你现在不会是去见梁旭因吧?”
阿娟悄悄竖起了耳朵。
陈锦手插裤袋,吹走眼前的碎发,“今晚帮忙送衣服,你要去?”
“那还是算了,他根本不让生人经手他的东西。”
谭耀棠又问:“这么说他答应去见安缔安了?”
“答应了。”
“你说他们还会结婚吗?”
“不知道。”
电梯缓缓停稳,几人从美月大厦出来。
陈锦正想找阿娟说话,就见她拦下一辆计程车。
他上去挡住车门,“你我这么有缘,正式认识一下怎么样?”
阿娟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勾了勾唇,拨开扶在车门上的五指,“有缘一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