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学着她眯眼看人的样子,腿向前伸开,漫不经心地靠向椅背。
“你认识我?”
“不认识。”
“可是你刚才的反应很惊讶。”
阿娟有求于他,得耐住性子哄他,“我的反应没错。”
她昧着良心胡说八道,“在豪门都市剧里,我和你现在的相遇已经是艳遇的开始了。”
陈锦嘴边闪现笑意。
“为什么是艳遇!”
面前的阿娟脸颊浮肿,虽然涂抹口红,但面部修饰得过分惨白,像点了胭脂印的中式糕点。
刻意的浓妆艳抹,实在称不上多好看。
唯有的两次正式交锋,她都是一副狼狈的姿态出现,陈锦不想记住也难。
他饶有兴致地说:“豪门都市剧里,帅气多金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就不能让小姐一见钟情?”
“如果这个男人是位热心帮助女士的绅士,我可能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阿娟的怨念快要溢出来。
陈锦装作听不懂地笑笑,漫不经心地摆弄相机,“我确实拍到了他们。”
阿娟试图和他谈判,“我们谈谈,照片对我非常重要。”
“为什么要帮你?”
“那个男人是我未婚夫。”
陈锦故作恍然,“所以呢?”
阿娟随口编谎话,“他背着我和人偷情,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怎么证明他是你未婚夫?”
阿娟反驳,“你怎么证明我说的是假的。”
阿娟双手撑在桌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
为了遮住浮肿,她今天的眼妆特地描得浓艳,掩盖了本身的长处,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漠然。
陈锦笑呵呵地和她对视着。
他当然不可能去分辨话里的真假,他只是纯属觉得有意思,“小姐准备开怎样的价位?”
“五十。”阿娟自信地报价。
“咳!你是这么求人的?”
十分钟的唇枪舌战后,两人谈妥了一个价格。
不是多么惊人的数字,对现在的阿娟来说却是大腿割肉。
但有求于人,需有取舍。
阿娟忿然道:“我见识了资本家的嘴脸。”
陈锦气定神闲地说:“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你大可不必惯着我这资本家。”
“……”阿娟哑口无声。
陈锦敲着桌子,“笔和纸有么?我给你地址,记得银货两讫。”
阿娟咬牙问服务生要来纸笔。
陈锦拔了笔帽,一笔一划地写着地址。
“我们见过吧?”陈锦问。
阿娟极力否认,“今天第一次见。”
“是吗?”陈锦眼角压着笑,“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一定在哪见过的。”
阿娟胡诌着,“我的长相普遍,你认错了人脸也情有可原。”
陈锦摇头,“每个女生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话让阿娟感到一丝意外,“你是说我不同?”
“美女在我这里都是不一样的。”
阿娟脸上笑着,心里狠狠地唾弃。
她当然相信自己独一无二,只是不信男人的鬼话,尤其这人还是纵横情场的老手。
他这张脸是如此招蜂引蝶,近距离看轮廓是如此深邃神秘,看人的眼神又是如此柔情蜜意,仿佛每个女人都是他曾深爱过的人。
如果女人因为他的皮相心旌荡漾,神魂颠倒,也无可厚非。
但阿娟刚被宰了一千元,胸腔填满怒火,再好看的脸在此时此刻也只剩险恶二字了。
她气鼓鼓地叠好纸,“再见吧!”
陈锦举着相机,“能给你拍张照吗?”
阿娟挡住镜头,“不可以,我的照片一张一千元。”
陈锦忍俊不禁,“小姐是个记仇的人。”
不缺钱的富家少爷为了满足快.感,用这种方式捉弄穷鬼,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吧。
阿娟气得七窍生烟,回家把这件事说给莉莉听。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我可能当场就发飙了。”
莉莉虽然不知道阿娟是因为什么事起冲突,但听了过程,尤其为她捏一把汗,“他真的是陈家少爷?”
“不会错的,几乎每天的报纸都会刊登他的绯闻,他的女友一天一个样。”
莉莉好奇,“都说他是经验丰富的情海浪子,你觉得是真的吗?”
阿娟想到劈腿的男友阿豪,得出结论,“男人永远都得不到满足。有钱的男人坏,没钱的男人坏且没钱。”
莉莉叹气,“还担心你会被感情击垮,现在我放心了。”
阿娟开心道:“明天我就去干一件坏事。”
莉莉瞠目结舌,“钱没了可以赚,阿娟,人不能犯傻。”
“不会的。”阿娟端起水盆洗裙子,“明晚我回租房,不用等我吃饭了。”
莉莉担忧道:“现在回去,阿豪在怎么办?”
“不会的。”阿娟十分笃定,“上个月的房租没缴,照他的性格不会回去。”
隔日阿娟起了个大早,套上恤衫牛仔裤出了门。
走了上环的几家百货公司,还剩一点时间,她心血来潮走进一家书店。
醒目的位置果然摆放着梁旭因的武侠系列,阿娟从展台取下成名作《红叶刀》。
一口气翻了十来章,想起来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钟。
阿娟速速离了书店,按约定赶到上环最大的奇云包饼铺。
她和售货员告知来意,售货员走进里面取来一只信封。
阿娟打开信封,如愿看到一张男女态势亲昵的照片。
拿着这张照片去找江慧蓉,这样做真的行吗?
阿娟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做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她也会犹豫挣扎。
把照片装回信封,她看了看店铺,没见到陈锦的人。
“他人呢,不亲自来和我银货两讫?”她问。
售货员面无表情地说:“小姐把钱给我就好了。”
阿娟乐得不用见他,痛快地给了钱。
两天后,阿娟乘巴士来到中西区。
中西区的别墅区有一富商冯炳深,经营着珠港数一数二的茶庄,资产地位比不上港区的财团,但在财经杂志上也偶尔露脸。
这位富商年已五十,离过一次婚,三年前再婚生了个儿子。
但这位冯太太江慧蓉还极年轻,今年二十二岁,已然过上打飞的购物,保养肌肤的富足生活。
昨晚冯炳深出去应酬了,很晚才回,江慧蓉睡得迟,今天中午才起。
佣人在厨房做饭,江慧蓉正靠在沙发上修剪指甲,另一个佣人走过来讲:“太太,外面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小姐找您。”
江慧蓉掀着眼皮翻了个白眼,“别什么人都往家带。”
佣人犹豫着说:“那位小姐带了话,她称是太太的中学同学,几天前在中环一家咖啡厅见过太太。”
“我的同学太多了,打着‘叙旧’旗号的更不少。”
江慧蓉打量修圆的指甲,态度怠慢轻视,显然没将这号同学放在眼里。
“那我让她走?”
佣人站了一会,见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准备出去打发,身后传来江慧蓉的声音。
“让她进来。”
江慧蓉走向一只半人高的金属瓶,摆弄着水养的花枝。
直到耳畔一声“喀哒”的关门声,她才缓缓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瞄向佣人身后的女人。
女人在玄关脱下细跟凉鞋,一头蓬松的自然卷,身材纤细高挑,穿一条艳俗的玫红色亮片长裙。
江慧蓉无比意外,“是你,利秀娟。”
“阿蓉。”
阿娟扬起笑脸,亲热地和她拥抱,“好久不见。”
江慧蓉僵硬地回抱,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评价:“你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阿娟亲热地挨了挨她的脸颊,“就当夸我了。”
两人虚情假意地问候着彼此,牵着手在沙发区坐下。
江慧蓉叫佣人送两杯水,继续挫起指甲,“说吧,找我为了什么事?”
“借钱。”阿娟开门见山。
“找我借钱?”江慧蓉好似听了个笑话。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中,凡是来叙旧的,不是借钱就是借势,终归要拿点东西走。
“你想要多少?”
“三十万。”
江慧蓉总算抬起眼睛,这一眼恰好看到阿娟裙边掉下的几截线头。刚刚她就注意到,阿娟脚上穿的是质感廉价的水晶平底凉鞋。
“开口三十万,三十万是你的名字?”江慧蓉的眼神**辣地刺在阿娟身上。
阿娟不在意地笑笑,“二十万也行。”
“我这是菜市吗,容得你和我讨价还价的。”
阿娟不否认自己这种行径十足恶劣。
江慧蓉继续讽刺,“初中那会,你是我们班功课最好的,处处压我一头。出来打拼快五年了吧,还能混成这副德行,利秀娟,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这样直白的埋汰,阿娟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笑着说:“没有阿蓉混得风生水起,这我得认。”
她们两家住在银湾,之间隔着一条街,上下学总是能遇见,但关系一般,仅限于招呼。
江慧蓉听话好学,是老师重点关注的对象。阿娟通常是反.面教材,不爱读书,次次早退,差生干的事她都干过,但成绩偏偏出奇的好,仿佛天生读书的材料。
江慧蓉不喜欢她,发誓一定考过她。
但是第二年,阿娟就退学了。
五年后,她们在这里重逢,境地已是大不同。
江慧蓉想着如今两人的差距,不免得意,“将来的事怎样变化还真是难料,阿娟你说是不是?”
阿娟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她的栖身之所,“你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替你感到高兴。”
中西区的别墅寸土寸金,这里装潢金碧辉煌,处处透着金钱的气息,底层的人打拼一辈子也不敢妄想。
这样的落差不是谁都可以忍受。
阿娟的心脏却强大的要命,装得下云淡风轻,也忍受得住江慧蓉的奚落。
“那么,钱的事?”
“你急什么,好不容易见个面,一起吃顿中饭总可以吧。”
江慧蓉扭头吩咐佣人,“饭做好了吗?再添几道菜,我要款待我的老同学。”
好不容易逮住嘲笑阿娟穷酸的机会,江慧蓉岂能放过,她特意叫佣人做了很多食材名贵的菜肴。
饭菜上了桌,又热情地和阿娟介绍每道菜,工序是如何的复杂,如何的耗材。
江慧蓉不停地为她夹菜,“你比从前瘦太多了,今天一定多吃。”
这顿饭无比丰盛,阿娟感到魇足,不吝感谢,“多谢阿蓉款待,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美味的饭菜。”
江慧蓉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顿觉有些无趣,“那就好,还怕你吃不惯呢。”
中饭后,江慧蓉和她在客厅落座,但绝口不再提钱的事。
阿娟陪着她一唱一和,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还真像久别重逢的好友。
聊到下午三点,冯炳深从外面回来了。
江慧蓉起身迎住丈夫冯炳深,亲热地挽住阿娟介绍:“这位是我的初中同学阿娟。”
阿娟说:“冯先生你好。”
冯炳深比江慧蓉高半个头,五官大,但身材肥胖,肚子尤其像个氢气球。
他扶着肚子,向阿娟点头,“阿蓉难得有朋友过来,那你们说话。我还有公务处理,就不叨扰你们了。”
冯炳深说完往楼上走,江慧蓉随后也跟过去,夫妻俩有说有笑,瞧着恩爱有加。
如果阿娟没有亲眼看到她越轨的话,一定也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阿娟料着江慧蓉不会再下楼,是要自己识相离开。
攥了攥还装着照片的手袋,心里还是有些泄气的。
或许她不该动这样的心思。
和佣人告了别,阿娟穿上鞋子。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大雨,地上水花四溅,漾开的水涡湿了裙边。
阿娟没有带伞的习惯,望雨兴叹,背后的门就在此时打开。
她闻声转头,看到佣人愣住的神情,惊讶中带着几分难看。
她低头看着佣人手里拎的垃圾,是一双拖鞋,正是她穿过的那双。
阿娟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嘴角。
佣人反而涨红了脸,飞快跑进雨中,把垃圾袋扔到集中处理箱。
“等一下。”
在佣人快要进屋时,阿娟出声叫住。
“刚才匆忙没来得及,请帮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们太太。”
佣人看见她翻开手提袋,递来一只白色信封。
“这是……”
阿娟眼尾上翘,“请她及时察看,有疑问趁现在还可以作答,过时我就不候了。”
佣人拿着那信封进屋。
不到两分钟,佣人再次出来,还带给阿娟一把黑色直柄伞,“太太让你明天中午的十二点,在那间咖啡馆等她。”
阿娟惊讶了一瞬,愉悦地点点头,“好,我会等到她来。”
阿娟没有回莉莉的铺子,而是坐车回了租房。
房东知道她回来,立即追过来催租。
“你已经欠了我一个月的房费了,交不起就睡大街去好啦。”
阿娟耐着性子,“会缴的啦。再等两天OK?”
房东叉着腰堵在房门口,“等不了,今天不交费别想出门。”
阿娟问:“怎么不问我那个死鬼男友?”
房东气鼓鼓地说:“我让他交房费,他跟那个女人连夜跑了,到现在都不见鬼影。”
如阿娟所料,阿豪一直没有回来过。
房子里比走的那天晚上更加混乱,她柜子里的衣服都翻出来扔在地上。
阿娟看向眼神躲闪的房东。
房东挺起脖子,“没把东西扔出去,已经仁至义尽了。”
道理阿娟都懂,颇有兴致开起玩笑,“家里遭了贼,给换把锁行不啦?”
房东破口大骂:“快把房费缴齐,死仆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