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犹如苍天泼开的墨汁一般,悄然洇透了雕花窗棂。
谢聆抱着素缎被褥站在厢房外,尴尬地摩挲着被面上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想着苏瑶偷偷塞给他的时候,笑的贼兮兮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阵恶寒。
“齐叔说西厢房梁要晾七日方能承重,夫人今夜莫不是要当门神不成?”
苏瑾然的声音幽幽地飘来,似带着清浅的笑意,让谢聆面上一红,抬眼望去,见他斜倚在书案前,狼毫笔尖的墨汁正顺着宣纸纹路晕染开一朵墨梅,烛火在他鸦青色衣襟上流淌,将锁骨处那片肤色衬得雪白如霜。
谢聆迈进门槛时踢到了地上的火炉,罩里的柴火噼啪炸开几点火星。
“我……可以打地铺。”谢聆故意将泥砖踩得咚咚响,却在瞥见床上并排的鸳鸯枕时踉跄了半步。
“我既不用你暖床,你怕什么?”
“谁怕了!”谢聆梗着脖子,绝对不能承认。
苏瑾然低笑一声,将烛台移到案几上。
“大雪的砖地,寒气能渗进骨头缝里。”苏瑾然搁下笔,广袖带起的风掠过谢聆耳畔道:“前几日我咳疾发作,夫人可是说过往后会护我周全的。”
谢聆耳尖蓦地烧起来,想起三日前那夜苏瑾然高烧呓语,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手掌,指尖与他的墨发在枕上揪扯不开,此刻再想来,谢聆觉得连锦被上的花纹都成了罪证。
罪过罪过,他就不该心软,美色果真误人。
“哗啦”水声忽地在谢聆耳边响起,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抬眼便见放在木架上的铜盆,漾开一圈圈涟漪,而苏瑾然修长的手指正解开腰间绦带,象牙白外袍顺着肩线滑落,露出月白中衣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谢聆猛地背过身,喉结重重滚了滚:“你、你更衣怎不避人?”
“同榻而眠总是要坦诚相见。”苏瑾然的声音浸着水汽,隐隐中似乎带着笑意。
谢聆转头便撞见苏瑾然净脸的水珠顺着锁骨滑入衣襟,在烛光下勾出蜿蜒的金线,吓得他慌忙抓起布巾扔过去道:“仔细着凉!”
布巾不偏不倚罩在苏瑾然脸上,惹得他闷笑出声:“夫人这般体贴,倒叫我想起幼时母亲哄骗我沐浴时的光景。”
冰凉指尖突然贴上后颈,惊得谢聆险些跳起,苏瑾然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湿漉漉的发梢垂落在他肩头:“夫人脖颈这处,竟有颗朱砂痣……”
谢聆仓皇转身,后背忽地撞上床桅的雕花围板,苏瑾然赤足踩在他影子上,中衣领口松垮,水痕沿着锁骨没入深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茜纱窗上,恍若交颈鸳鸯。
“你……你……莫要太过……放浪!”谢聆佯装正经地退了两步,说话的尾音却打着颤。
苏瑾然忽然轻笑,从枕下抽出一卷《九章算术》道:“夫人以为我要做什么?”他指尖点在书卷之上,嘴中却含着轻笑。
谢聆怔愣间忽地被拽到床沿,苏瑾然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到:“今有二人持钱各不知数。甲得乙半,可满四十八,乙得甲太半,亦满四十八……”温凉的指尖划过谢聆掌心的生命线,在腕骨打着转,“夫人觉得,该当如何解?”
“我……哪知何解?我又不考状元。”谢聆着实没想到,这苏瑾然撩起人来,竟然这般厉害,他一个现代人,竟被这人调戏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真是世风日下啊,纲常扫地。
“风雪天凉,夫人还是快些到床上来吧。”谢聆如今看苏瑾然,真是比那苏妲己还像祸害,这男人,莫不是个妖精托生的吧。
谢聆无语地与苏瑾然眼对眼地瞪了半晌,终究是泄了气,认命地抱着自己的被褥上了床。只是他身体刚躺下去,那苏瑾然就像快牛皮糖似的黏了上来。
“你!”
“地龙还未烧热,两个人总暖和些。”苏瑾然将锦被盖在两人身上,手臂状似无意地搭在谢聆身侧:“再说,夫人不是说要护我周全?上月我咳疾发作……”
“停!”谢聆浑身一颤,一边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一边暗想,这苏瑾然怎么说话茶茶的,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烛火摇曳地带着影子在空中跳跃。
谢聆听着身后渐渐地传来规律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后颈,激得他指尖发麻,苏瑾然手腕间的佛珠硌在他腰侧,随着呼吸起伏,像是某种秘而不宣的咒语。
更漏滴到三更时,谢聆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转眼却见苏瑾然单手支头,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墨发如瀑垂落枕畔,中衣领口松垮,露出小片玉白的肌肤。
“夫人睡不着?”苏瑾然指尖微微一动道:“不如我们做些正经事?”
谢聆拳头一紧:“什、什么正经事?”
苏瑾然忽然欺身上前,广袖带起的风扑灭烛火。黑暗中,他温热的唇擦过谢聆耳垂:“比如……教你识《九章算术》?”
“不必!”谢聆吓得慌忙侧身,却不想竟不小心扯散了苏瑾然的发带,墨发顿时犹如瀑布倾泻而下,扫过他手背时带起战栗,佛珠突然从苏瑾然腕间滑落,十八颗菩提子叮叮当当地滚了满床。
两人俯身去拾的刹那,鼻尖堪堪相错。
“找到了。”苏瑾然晃着指尖的菩提子,忽然含进唇间,谢聆瞳孔骤缩,看着他缓缓凑近,直到温软唇瓣贴上指尖,菩提子渡入手心时,舌尖似有若无扫过指腹,才惊醒过来。
窗外忽地掠过寒鸦,惊破一室旖旎。
谢聆狼狈地滚下床榻,锦被缠住双腿,露出小半截来。
苏瑾然倚着床柱低笑,月白中衣滑落肩头:“夫人这般模样,倒像是……”
“闭嘴!”谢聆忽地扯过鸳鸯枕砸去,却见苏瑾然接住枕头抱在怀中,下颌抵着并蒂莲刺绣道:“我与夫人明媒正娶,有何见不得人。”
后半夜的雪下得急了,却浇不灭谢聆耳畔燃烧的火焰。
他面朝墙壁蜷成一团,身后传来苏瑾然均匀的呼吸,当微凉的指尖悄悄环上腰际时,他忽然觉得青砖地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