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某位智者说,真正的爱情背后没有秘密。按照夏漫旎的理论,能说出这话的人,八成母胎solo至今,剩下两成大概率是个厂里出来的。
这天晚上,颜衍又失眠了。傍晚那场雨把空气洗刷得湿漉漉的,钻进被窝,像裹进一张巨大的糯米纸,黏糊糊的,透不过气。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摸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熟练地从中掏出一瓶奥丁格,然后轻手轻脚地溜到阳台上。对着月亮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寒气在胃里炸开。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句话说得挺对,很多时候都能动摇“颜衍肯定不是颜天威亲生闺女”这种歪曲心理。
颜天威这人爱喝酒,可他酒品不好,回家后总要和简荣华闹一波。小时候的颜衍特别害怕喝醉的颜天威,每次都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等他们吵完了,简荣华就会把她拉出来,一遍遍地叮嘱:“爸爸妈妈工作很辛苦,你一定要听话。”
后来,颜衍更害怕生她的简荣华。
偶尔她会在颜天威醉酒后望着他,并不觉得他痛苦,反而觉得那是一种享受的表情。尤其模糊的记忆中,小时候颜天威经常会在饭桌前把她抱在腿上,把在酒杯里搅一圈的筷子伸到她嘴里,盯着她苦逼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你吃不了辣喝不了酒,那你这辈子也没啥享受山珍海味的命。”
这句话成了颜衍十几年的圣经,以至于后来她在MIX里一手抓着变态辣鸡翅,一手拿着百威对瓶吹的壮举吓退了一波又一波前来搭讪的男生。其中一位勇士,在目睹她这番操作后,只丢下一句“我擦!什么玩意!”就落荒而逃,跑去男厕狂吐不止。
颜衍当时还挺遗憾,觉得这哥们儿这辈子都吃不上啥好玩意了。以前不理解这难以下咽的东西有什么好,现在觉得真香,不愧是她亲爹。
这箱子奥丁格还是不久前死皮赖脸让司望托他德国朋友空运过来的,颜衍跟他吐槽MIX的货水分大,每次酒保都笑里藏刀,一副“你看,又忽悠来个傻缺二货”的模样。
上次这种举杯望月的情况还是夏漫旎刚出国那阵,其实她撒丫子抛弃颜衍说走就走这种行为让她受不少伤。夏漫旎跑路的第三天,司望不知道从哪儿扛了一箱奥丁格,黑着脸出现在她家门口,扬言要跟她不醉不归。
结果那晚司望自己先喝断片了,跪在她家沙发前,满脸通红地胡说八道。借着那点残存的意识,颜衍蜷着腿坐在他旁边,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大半宿。
第二天,宿醉的司望一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边信誓旦旦地发誓,说这辈子再也不跟她拼酒了。他还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里颜衍一遍遍娇滴滴地叫他“司望哥哥”,然后把他五花大绑活生生给解剖了。
后来很多年过去,每当望着天上的圆月,颜衍偶尔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这个夜晚,她安静地坐在司望身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淤出了血。如果司望那时能睁开眼,他看到的颜衍,或许比梦中的还可怕。
现在,颜衍两眼放空看向窗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境。她的生活在离开了夏漫旎和司望后并没有出现蒸蒸日上的好转,依旧愁云惨淡,怨天怨地怨人生不公。
尤其在决定放弃池晟后,这种不公转变为一种不堪。这种不堪一旦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就会变成一种恶性死循环。假如她心无旁骛地承认喜欢上了池晟,就必须接受他心里还装着白月光的事实。
每一段前赴后继在开始前都会害怕一件事,撞上南墙并不疼,疼的是南墙倒塌的瞬间,尽头还有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如果人们口中的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都是真的,那他们应该都经过了恋恋不忘那道门槛。
穆曦坐在电脑前快八个小时了。她看着屏幕上的“GAME OVER”,气愤地把键盘摔到一边。
“去他大爷的!又特娘的被阴了!”她看了看手机,一想到明天又周一,说不出的焦躁,拿起剩下的半根黄瓜啃得嘎嘎响。
游戏界面突然弹出一条好友申请,顶着个沙雕头像的“去你家西瓜皮”赫然出现在列表里。
她扫了一眼,面部轻微抽搐。
这人谁啊?点开资料,一片空白,更加深了她对这个名字的嫌弃,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点了同意。
时间一晃,又到了一周一度的酷刑大会——白老头的语文课。
也不知是不是前几天的月色太迷人,还是颜衍纯粹脑子短路,才会在白老头唾沫横飞的时候,语出惊人:“老师,您今儿的假发好像戴歪了!”
不出所料,全班同学立马化身便秘脸,就连讲台上白老头的脸都开始地震级颤抖。她看到池晟,阴沉得像一潭死水。
如果人生一定要拥有梦想才足够完美,那颜衍目前最伟大、以及最崇高的梦想和理想,就是有朝一日撕下池晟的假皮囊,将它和张静岚的大红色胸罩挂到自由女神像的火炬上,在未来的百年里,自由女神就拥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叫自由燃烧的bitch。
时间得往前推,大约是她对月追思后的第三天,**终于战胜了理智。
颜衍劝慰自己,与其每天和池晟虚与委蛇地扮演着“好朋友”,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告诉他自己后悔了,她根本就没那么好心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谁说原配就不可以下台的?
于是苦苦挣扎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趁着课间仅剩的五分钟,坐到池晟面前,凑近他耳边低语:“池晟,要不,我们试试?”
池晟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了。她也笑了,仿佛做了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抱歉啊颜衍,我有对象了,咱们还是做朋友吧。”
在易阳的“对不起”语录上榜无数个日夜后,她的人生珠峰顶端,被迫插上了新的flag。
希望与失望远比变换一个字还要来的简单与迅速。笑容僵硬地凝固在脸上,久违的挫败感像潮水般汹涌而至,淹没了她。
颜衍忽然觉得池晟不再迷人,他脸上的笑容甚至让她觉得丑陋不堪。而这强烈挫败感的来源,是关于池晟的另一个传闻。
原来,他口中的人,既不是她颜衍,也不是他心口的刺。
人类真是自私的动物,前一秒可以慷慨激昂地说着喜欢,下一秒就能泰然自若地转身拥抱别人。你心满意足,你洋洋得意,你欣喜若狂,你真他妈该死。
外面的天空蓝得像刚调制的Blue Daquiri,空气却像变质的柠檬汁。多么不协调,却又如此真实地共存着。
她真的厌恶这个城市,她太怀念北京的夜晚了。在那片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她不需要把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奉献出来,然后任人践踏。
这天晚上,张静岚站在宿舍门口,手里的KFC袋子垂直落下。她看见萧月和颜衍近乎癫狂地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满嘴吐着不合逻辑、无法串联的深度语言。
穆曦犹如看见了挽救众生的观世音菩萨,抱住张静岚的大腿,夸张得好像不小心烧掉了一张五千万的彩票:“张静岚你救救我吧!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早个十年去陪阎王爷聊天的!”
“阎王爷不会要你这样的纯爷们。”
“你妹啊!老娘身上可是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个都不多!”穆曦奋力一挺,想要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资本”。
张静岚的视线非常隐晦地向下方略微倾斜了四十五度:“嗯嗯,确实不该有的都没有。”
穆曦大吼:“啊!你丫个色情狂!”
颜衍被她们吵闹的声音弄得有点懵,太阳穴更是针扎般地疼。但她的意识还算清醒,毕竟颜天威从小对她那是真材实料地栽培。
可穆曦不淡定了。
在她的记忆里,看到的就是颜衍狂奔回宿舍滚到床底扯出一箱啤酒冲进阳台的壮举。
穆曦甚至以为颜衍要抱着啤酒殉情,哭天喊地地把她从阳台上拉下来,按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道:“别冲动!千万别冲动!楼下那些地砖凹凸不平的,多疼啊!”
她最近在看一部毁三观的小说,女主就是抱着一堆酒瓶跳楼的,剧情特别反人类。
她又有点怕,上前扯了颜衍一把,紧接着把窗户推了推,上了锁。蹲下来恶狠狠地警告她:“你给我老实点!离窗户远点!别让我觉得自己魂穿了,太血腥了。”
颜衍倒是挺平静的,可萧月不太行了,这姑娘刚才被她威逼利诱一不小心喝大了,现在正吧嗒吧嗒掉金豆豆呢。
萧月口齿不清地说:“颜衍,你知道吗?我谈恋爱了……我跟他表白,没想到他答应了…我第一次谈恋爱啊…他那么好,那么好……”
颜衍的头突然就开始痛,估计是酒劲上头。可萧月还在絮絮叨叨,眼泪没完没了地掉。
夏漫旎在场又要口出金句了。她最痛恨那种“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的人设,整得跟活在红楼梦里似的,做着能载入“四大名著”名扬后世的春秋大梦。
颜衍几乎要脱口而出,问萧月是不是也栽了跟头。不过您好歹有那么一撇,她这都没人知道要写个“八”。
“我就像一个窃贼,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把偷来的宝贝埋进冰冷的土里,它却生了根,发了芽。我害怕,不安,恐惧,甚至绝望。我想要把它从土里拔出来,却发现血肉模糊的,是我自己。”
萧月还在喃喃自语,笑着笑着,眼泪却一颗一颗砸下来。真是奇怪,颜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概是她根本无法对这种感受感同身受。
反倒是张静岚,一把将颜衍拉到床上,穆曦也“粗鲁”地把萧月扔到另一张床上。
唉,人小就是好啊……
颜衍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穆曦又在骂骂咧咧,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萧月。
此刻,城市另一端的某个角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气息。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映照着池晟的脸,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此刻却扭曲成一团令人不安的阴影。脑子里,这几天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一样反复播放,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生生挤碎。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天涯何处无芳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谁都不会吊死在一颗树上,这个没了还有下一个。
池晟想到今天颜衍课上的样子,眉头皱成了喜马拉雅山。
“操!”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猛地将手机扔到一旁,翻身蒙上被子,试图用睡眠来逃避现实。
窗外,浓稠的夜色像是化不开的墨汁,昏黄的路灯将树影拉得老长,扭曲、摇曳,像是舞台上打翻了的布景。隔壁小两口又开始例行公事般的争吵,摔碗砸盘的声音混合着女人尖锐的叫骂,刺破了这原本就已千疮百孔的夜晚。明天又是民政局排长队的一天。
颜衍在老乌鸦般沙哑的起床铃中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像刚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被坦克碾压过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转头看到萧月安然无恙地坐在床边,精致得像个完美的芭比娃娃。
她和芭比娃娃一起精致的起床去了教室。
池晟最近心情很好,至少在颜衍看来是这样的。一整个上午,断断续续的笑声从他那边传来,连带着她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倒是萧月,嫌弃地拿橡皮砸了她一下。
很快,令人抓狂的月考也结束了,考完试的颜衍,才感觉自己从巨大的牢笼中逃脱,终于能畅快地呼吸了。
张静岚拿着那张印着鲜红数字的成绩单,看着惨白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问:“请问总分324的颜女神,此刻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及时行乐才是正道!”颜衍不由分说地拉起他们,直直冲向了隔壁的五月花KTV。
只有声嘶力竭的疯狂才能短暂地麻痹现实的残酷。昏暗迷离的灯光下,颜衍觉得自己的嗓子仿佛要烧起来,她一把拽起瘫在沙发上装死的穆曦,在她软磨硬泡的攻势下终于吼完了一整首《红日》,成功收获张静岚和萧月两张面如菜色的脸。
啤酒瓶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颜衍高举酒瓶喊道:“姐妹们,敬我们死而复生!”
张静岚和穆曦难得没有和她唱反调,乖乖举起了杯子。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青春的序幕轰然拉开。
“青春万岁!!!!”
是啊,她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可以肆意狂欢,可以尽情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