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听风的日子 第30章 原来是你啊

颜衍做了个梦，梦里雾气弥漫，像兑了水的牛奶，看不真切。她站在齐腰深的雾里，看见远处站着个人，是邹以航。他定定地站着，也不说话，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想朝他走过去，可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到他身边，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停下来歇一歇。就在这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往下坠。

然后，她就跌进了云南那条漂流的河道里。翻滚的皮艇，两米深的激流，所有记忆像决堤的海水一样涌上来。可就在坠落的那一瞬间，她没有感到害怕，也没去想自己会不会被湍急的河水冲到岸边的乱石上，只是突然间后悔起来。

如果就这样死了，她会自责自己的任性和不懂事，会自责那些没完没了的唉声叹气，会难过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曾经拥有的一切。

迷迷糊糊间，颜衍被一阵钻心的头痛疼醒了，梦里那种失重的感觉还缠着她。她皱着眉，费劲地睁开酸涩的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头顶是白色斑点拼凑的天花板，周围摆着几张空荡荡的病床，床边是带着滑轮的蓝色帘子，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

她想动动手，却觉得有一股怪怪的拉扯感。顺着手背望过去，一根粗大的黄色管子插在上面，透明的管子一直通到头顶的塑料瓶里。

哦对，她好像是来医院了。

病房门开了，没关严实，颜衍下意识转头，正对上颜天威疲惫的脸。他眼角的纹路很深，法令纹也刀刻一般，像是很久没睡好了。

颜衍愣了一下，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下意识想避开颜天威的目光，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爸……”

“医生说你胃有点发炎，要住院输几天液。” 颜天威手里捏着几张单子，淡淡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

“哦……”颜衍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自己手背上。

“怎么突然胃不舒服了？之前也没见你有这毛病啊？” 颜天威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颜衍眼神闪躲，含糊地解释：“可能是我最近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有一顿没一顿的……”

“嗯。” 颜天威没再多问，只叮嘱道，“好好休息，别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你才多大就得一身病？” 他今天估计是临时赶来的，身上还穿着西装西裤，透着一股严肃。

颜天威看了眼时间，又说：“好了，别想太多，这几天多休息，我还要回单位，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深深看了颜衍一眼，没再说什么，只留了几句叮嘱，转身离开了。

颜衍点头，目送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没多久，萧月、张静岚和穆曦三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

“我的姑奶奶，你总算是醒了！” 萧月一进门就嚷嚷道，“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把我们吓死了！”

她强忍着头疼和胃部的灼烧感，撑起身体，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了？”

张静岚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昨天晚上不是喝多了吗？半夜突然开始吐，还发高烧，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我们吓坏了，只能赶紧打了120把你送医院来。”

“对啊，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们可怎么跟叔叔交代啊……”穆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还好我们机智，提前给你换了衣服，跟医生和叔叔说你是最近学习压力大，吃饭不规律才导致的急性肠胃炎。”萧月说着，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谢谢了…”颜衍感激地看着她们。

“说什么呢，咱们谁跟谁啊！”穆曦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颜衍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弯了弯。

三个人是被老班特许过来的，120来学校的事到底惊动了老师，老班知道颜衍是住宿生，父母也不在身边，这才批准宿舍其他姑娘过来照顾一下。

“我的姑奶奶，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们了，心脏都要给你吓停了！”萧月一边说一边拍着胸口，语气夸张，却掩盖不住几丝调侃。

穆曦斜睨了她一眼，冷不丁地拆穿：“我看你俩乐呵得很，头一回坐救护车，还知道自拍留念。”

萧月和张静岚作势要打她。

颜衍也忍不住被她们逗笑了，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你们这算什么，知道我闺蜜怎么着吗？我初中那会儿也叫了回120，我躺在急救室，身上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她呢，让人家小护士帮她跟我合了个影，这事我现在都还记得。”

张静岚惊呼一声：“哇……你朋友看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穆曦闻言，又赏了她一个白眼。

三个人磨蹭了一会儿，准备回去上课。

临走前，颜衍叫住她们。

“反正我是在晚上被拉走的，这事估计没人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瞒一下，别告诉任何人，老班应该也不会主动跟班里说我的事。”

她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任何人都不要说，好吗？如果有人问，就说我发烧在宿舍休息。”

三个姑娘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等他们走了，颜衍重新躺下，目光落在窗外一动不动的树上。

她清楚，邹以航变了，尤其是和好以后，和从前判若两人。她不是没感觉，只是她一直在逃避，那些冒出来的小心思，全都被她用各种借口压了下去。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忽视就能当它不存在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说不上难过，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冷冰冰，麻酥酥的。跟当初和易阳分手那会儿不一样，那会儿除了难过，自尊心受挫，现在更多的是茫然，以及找不到原因的无措。这种感觉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是不是他只是可怜她，可她最不想被人可怜了。

颜衍翻了个身，面朝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直到出院那天，她才再次见到消失许久的邹以航。

说真的，当他冷不丁出现在病房时，颜衍除了短暂的惊愕，心头更多的是疑惑，她想不通他现在出现在这儿的理由。

邹以航没吭声，只安静地坐到一旁，目光落在颜衍身上，看了她半天。

颜衍迎着他的目光，对视了几秒，便觉得无趣，转头摆弄手机，不再看他。等到她快要被这沉默激起情绪时，邹以航开口了。

“我问了老班……你这几天怎么没去学校？”他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又问，“怎么把自己弄到医院来了？”

颜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真的词穷，还是故意想让她难堪。

被她这样盯着，邹以航更加不自在，轻咳了几声，掩饰尴尬：“什么时候出院？还要挂几天水？”

她放下手机，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问道：“你现在这一出，是几个意思？”

邹以航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开场白：“其实，我是想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你，也不是一时冲动说分手，我，我考虑了很久……”

颜衍突然打断他：“你现在解释这些，有什么必要吗？给自己立好人人设？”

“我没有，我的意思是……”

“邹以航。”她不想再听他辩解，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嘲讽，再抬起眼时，语气冰冷，“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给你那1000块，到底是做什么了吗？”

话音刚落，邹以航瞬间怔在原地。

她冷冷地看着她，攥紧手心，接着说：“之所以不挑明，是我以为，我只要掏心掏肺对你好，你怎么也能感觉到，至少会对我拿出一点真心。可是我天真了，之前还真就觉得，你跟我和好，是对我还有那么点感情的。”

说到这里，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剩下的话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的，没想到，还是只看上了我的钱啊……呵，敢情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邹以航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只有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许久，他才开口：“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颜衍愣了一下，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转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连太阳都躲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她才说道：“朋友就不必了，以后就普通同学吧。马上毕业了，做不做朋友有什么意义？”

邹以航看着她，随后苦笑了一声：“好。”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拉开门，却又停住，转身看着她，轻声说：“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但我真的喜欢过你，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颜衍这才转过头，眼底平静，终于还是给了他一个微笑。

“嗯，我知道。”

出院后的颜衍，日子仿佛按下了加速键，一切归于平淡。她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和穆曦斗嘴逗乐是家常便饭，偶尔调侃几句张静岚，闲暇时就和萧月腻在一起，研究哪个博主的口红色号最诱人。

住院的事，她只字未提，尤其是对夏蔓旎。

毕竟，夏蔓旎马上就要回美国了，她不想在她临走前，再给她添堵。依照夏蔓旎的性格，说不定会拿着刚到手的驾照，开着她那辆父母赏赐的奥迪TT，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撞烂邹以航家的门。想到这儿，颜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至于邹以航，那天之后，他倒是信守承诺，在班里，两人再无交集。当然，下午的两节课后，他依旧会借着美术集训的名义，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校园。

刚恢复上课那天，池晟来过她座位一次。两个人没说太多，池晟只是简单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确认她是否真的痊愈了。

临上课前，他插着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真的全都好了吧？”并没有具体问什么事，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思，紧紧盯着颜衍。

她笑着点点头：“嗯嗯！没事了没事了，身上哪都不难受了。”

池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座位。

前阵子，高三开了次家长会，算是高考前的动员大会。老班为那些愁眉苦脸的家长指了条明路：成绩不太理想的，可以考虑下走艺术特长。只要艺考过了，文化课考个三四百分，也能上个不错的一二本。

池晟的父母就是其中跃跃欲试的一员，毕竟儿子整天吊儿郎当的，能不能上大学都是个问题，便询问了他的意见，让他临时抱佛脚学起了美术。因为是半路出家，画室培训的时间只能集中安排，甚至占用了大部分文化课时间。

对此，池晟倒是乐得自在，反正都是混，在哪儿混不是混。只要能逃离教室，他就能保证少抽几根烟。于是，这学期的523班，每到下午第二节课后，就会少一大半人，而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则成了他们逃离苦海的胜利号角。

下午第三节课，临时换成了体育课。也许是知道马上就要毕业，老师也懒得再折腾他们这群备考狗，直接列了个队就自由活动了。

萧月跑去篮球场给马佳男献殷勤，站在一旁就等着递上爱的矿泉水，那殷勤的样儿，穆曦和颜衍表示没眼看，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跑到操场另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过了会儿，颜衍和穆曦老远就看见一个气势汹汹的圆滚滚身影朝她们冲过来，跟要飞檐走壁似的。颜衍一愣，心想张静岚这会儿可真像夏蔓旎家那个经常被她压来压去、在上面滚来滚去的紫红色瑜伽球，而现在，这个瑜伽球正朝她和穆曦滚过来。

没等她俩有所反应，张静岚在距离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扯着嗓子冲颜衍叫着：“颜衍！我他妈知道了件事！我要被气死了真的！你干嘛脾气那么好！！那就是一帮子人渣！靠！”

张静岚这突如其来的咆哮，把颜衍吓了一跳。

认识她这么久，颜衍就没听她说过几句脏话，最严重的一次，也就是去马佳男家那回，一时激动对萧月冒出来一句“你丫”。

现在可好，一口一句“他妈的”“人渣”“靠”，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就把颜衍给扫射懵了，缓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在这句堪比机关枪的长句子中，好像还夹杂着她老人家的名字。

她定了定神，柔声细语地安抚她：“怎么了这是……别激动呀，这大白天的。”

张静岚叉着腰喘了几口粗气，猛地一抬头瞪着颜衍：“你知道吗！我才听说！你知道邹以航那孙子有了新对象了吗！”

颜衍压腿的动作顿住了。

此刻的张静岚火冒三丈，压根没注意到那边已经静止的腿。

她磨着后槽牙，气急败坏：“但是万宝龙都听别人说了！他前两周就跟那女的好了！前两周！我靠，那阵还没跟你分手呢！”

颜衍的瞳孔骤然紧缩，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直勾勾地盯着张静岚，眼底慢慢浮现出一层冰冷的颜色。

过了几秒，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么，呵，原来这样啊。”

可张静岚的火气丝毫没有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接着抛出了一枚新的炸弹，直接把颜衍炸了个外焦里嫩。

“这不是重点！重点你知道吗！那女的！是安琪介绍给他的，那是安琪的闺蜜！！”

颜衍像是被人点了穴，僵在原地，半天都没能动弹一下。她缓缓地、缓缓地将腿从栏杆上放下来，颓然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攥成了拳头。神情凄然，一双清澈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隐晦难辨的怒火，在眼底燃烧。

“你刚刚，说什么？”她眼眸阴沉，死死地盯着张静岚。

一旁的穆曦，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原本舒展的四肢也僵在了半空中，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活像被人硬塞了一嘴混着泥土的香椿苗。

张静岚终于意识到周围急速下降的低气压，脖子不自觉地往衣服里缩，但又觉得好像不是她该怂的情况，不怕死的继续解释。

“是真的！刚才万宝龙偷偷告诉我了，就前几天你在医院的时候！班里好多人都听见他们在那里说。他们四个前一阵还一起吃过饭呢，就安琪，还有她那小姐妹！”

说完，她恶狠狠的跺了下脚，“靠！这叫什么事啊！一帮子人渣子！”

闷雷在头顶炸响，乌云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迅速遮蔽了天空。颜衍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股电流在体内乱窜。

体育老师在远处吹哨，催促大家回教室。

穆曦最先反应过来，扯了扯颜衍的衣袖，说：“先回班吧，马上要下雨，先回去再说。”

颜衍一动不动，眼神空茫茫的，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她轻轻推开穆曦，抬眸淡淡地瞥了一眼张静岚，然后转头对她说：“你俩先回去，我打个电话，很快。”

穆曦欲言又止，半晌没有动作。

颜衍笑了笑，平静的对她讲：“没事，别担心，我马上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穆曦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拽着张静岚离开了操场。

颜衍缓了一会，摸出手机拨通池晟的号码。

空荡荡的操场，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下来。她想，要不就站在树底下，指不定一会儿打雷，还能把自己劈死，也算干净利落。

雨越下越大，细密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睫毛、嘴唇上，顺着尖尖的下巴滑落。

颜衍就这样站在雨里，单薄的身影，嘴唇紧紧抿着，漆黑的眼睛望着操场，仿佛要望穿那片绿色。

电话那端，池晟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音乐声和人声，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喂？”

颜衍的眼睫在雨水中轻轻颤动，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池晟微微蹙眉，将手机拿近了一些，试探地又喊了一声：“喂？颜衍？”

握着手机的手指逐渐泛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冰冷得像冰凌：“邹以航和谁在一起，你知道吗？”

池晟闻言，拿着球杆的手猛地一顿，他缓缓直起身，拿下叼在嘴里的半截烟，语气听不出情绪：“怎么了？”

“他身边的那个女的，是安琪的朋友。” 颜衍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带着彻骨的寒意。

池晟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双深邃莫测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台球桌板，笑容收敛，脸色幽沉。语气清淡地说了句：“是又怎么了？不是又怎么了？你现在这样是做什么？”

霎那间，颜衍浑身颤栗，大脑一片空白，四肢仿佛被钉在原地。她撑着身子，慢慢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雨滴击打眼皮，声音嘶哑。

“是你做的，对么？”

池晟有一瞬间的愣怔，像是明白，又有点不解：“你在说什么呢？”

颜衍艰难的蠕动着嘴唇，一字一顿地问道：“介绍他们认识的，是你对么？”

暗沉的天空，潮湿的空气，漫长的沉默，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压抑，窒息。

终于，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是。”

轰鸣声里，世界白茫茫一片。颜衍耳膜里嗡嗡作响，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牙关紧咬，眼神惊惶，透着股绝望的悲寂。

原来，无数次失望的念头划过，最强烈的，是这一刻。

池晟，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亲手拔刀的人，是你啊……

池晟额角青筋直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扔下球杆，快步往外走，面色铁青。

“为什么会是你…”

池晟猛地刹住了脚步。

“怎么能…怎么能，是你啊……”

破碎的，绝望的呢喃，被雨声吞噬，消失在无边的天际中。

来自十年后的颜：这事忘不了，可不能忘！想起来就后悔没燎了某人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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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