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十七岁末尾,颜衍迎来她乏善可陈的高中最后一个寒假。社交空间里,天南海北的狐朋狗友正隔空狂欢,用滤镜和鸡汤提前预支着十八岁的五光十色。
而颜衍,又一次在凌晨三点准时惊醒,连续四天,夜夜如此,她觉得自己濒临崩溃了。为了避免真的变成一个神经病,第二天早餐时,她终于没忍住,把自己见鬼似的失眠遭遇和老妈简荣华和盘托出。
简女士一听,立刻花容失色,当即为她这“病”请教了某某胡同某某世家的四眼郎中,甚至亲自跑到大觉寺求了张平安符,挂在她房间的门把手上。那表情,活像是亲眼看见自家闺女被千年老妖附了体,就等着吸干精气祸害全家。(因为这一周,但凡看到颜衍顶着俩黑眼圈,简女士都要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界未解之谜。)
对此,颜衍只想说,您老人家这波操作,非但没让她安心,反而让她更焦虑了。
夏漫旎这两天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话那头永远是冰冷的机械女声。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出什么事吧?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夏漫旎那丫头,就算天塌下来,也会先通知她一起跑路。
临出门,简荣华接了个电话,一边“嗯嗯啊啊”应付着,一边从爱马仕铂金包里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奥华,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卡片轻飘飘落在颜衍面前,简女士踩着恨天高,风姿绰约地走了。
颜衍看着那张卡,刺目的金色,几乎灼伤了她的眼。
简荣华前脚刚离开,颜衍后脚便急不可耐地钻进卧室,扑倒在柔软的被窝里,疯狂戳手机屏幕。
五个小时后,颜衍、穆曦、萧月和张静岚躺在奥华国际VIP套间的美体床上。萧月放假后就跟随穆曦蜗居在大北京城,这七天里,她们一半的时间都泡在床上或厕所里。
五个小时前,颜衍的计划里并没有张静岚。出于人道主义,她大方地通知了一声:“你有一次高级SPA体验的机会。”
起初,张静岚委婉地谢绝了,理由是前天晚上刚去新开的泰式按摩馆花了88元做了个全身经络疏通。于是颜衍告诉她:“我送你套8888的。”
接下来的两小时,张静岚完成了她人生中的首次高铁体验。此刻,她惬意地躺在颜衍和穆曦之间,敷着和她们同款的蚕丝精华面膜,发出知足的叹息。
颜衍和穆曦各自用最快的速度翻了个身,而萧月则继续与马佳男电话粥煲个不停,参差上演各种版本的“你是风儿我是沙”、“那小子真帅”、“我爱的是你爱我”,几乎要让三人在无限循环的“我爱你”中睡过去。
电话挂断,穆曦忍不住说:“萧月,你真不是人。”
萧月哼了声,把手机扔回包里,面膜下的她忽然高声引吭:“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穆曦和颜衍放下了反驳的心思。
唱到激昂处,萧月不慎忘了词,随心所欲地切换成京剧调子:“唉……男人啊……唉……女人啊……唉……爱情啊……”
穆曦一激灵从床上弹起:“你以为这是霸王别姬呢?!搞清楚,那可是俩男的!”
张静岚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把面膜震跑了。
颜衍闭上眼,不忍心看这个画面。
“你懂啥?我们这叫恋爱升温期,要时刻保持恋爱温度在八十度以上。你说你天天对着个冷冰冰的电脑屏,你知道啥?你男人都活在电脑屏里,你看看你都快成电脑屏了。”
其实,颜衍特佩服萧月,她能把一段粗俗的话讲得比散文独白还文艺。
“萧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穆曦撕掉面膜就扑到萧月身上各种挠,挠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颜衍的手机在此期间响了三次,到第四次时,她索性关机。
张静岚问:“怎么啦?”
她只是摆了摆手。
张静岚点头表示理解,忽然想起件愉快的事:“对了颜衍,前几天我看到邹以航和他弟弟在四通吃麻辣烫,他们和好了啊?”
话音刚落,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穆曦和萧月立刻安静如鸡。萧月惊惶地从床上爬起来,直勾勾盯着颜衍,她的面膜在打闹中早不知道飞到哪了。
穆曦一个箭步跨到张静岚身上:“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张静岚在几秒钟前就飞快捂住了自己的嘴。
四个人蜷缩在这个不足100平的房间里,静候一场罕见暴风雨的降临。
颜衍终于为她紊乱的睡眠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就在她以半跪姿势婉拒杜琪的次日,他的小拇指第二关节错了位,邹以航右脸上添了几块醒目的淤青。
杜琪没料到自己深情的表白会被颜衍如此果断地拒绝,挫败感层层加剧,最后他把这种挫败感发泄到邹以航身上。
如果那时你正行走在昏暗的天鹅中路东段,那么一定会看到,满脸愤怒的杜琪,与同样怒火中烧的邹以航激烈厮打。
杜琪筋疲力尽地坐在粗糙的马路边上,自嘲地笑了。邹以航也笑了,觉得杜琪今天就是个疯子。
“我才发现,你就是个浑蛋。”杜琪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我也才发现,原来你这么下三滥。”邹以航擦了擦流血的嘴角,“呵,下手挺狠。”
随后,两人沉默不语,杜琪眼神躲闪,渐渐蒙上一层雾。终于,他哑着嗓子开口:“哥,对不起。”
邹以航始终和他保持一米距离:“别矫情了,跟我没关系。我和颜衍都分了,她喜欢谁是她的事,你喜欢她是你的事。”
杜琪脸色更难看了,沮丧地低下头:“昨天……我表白了,她没答应。”
邹以航神情依旧,只是拍了拍杜琪的肩,目光投向马路另一边的不知名方向。
“其实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怎么样。很早就明白,颜衍跟我不是一类人,我们不适合,你比我好,好人就该和好人在一起。”
“你是我哥。”
“那怎么了?想那么多干吗,喜欢就去追。”
“颜衍喜欢你。”
“可我已经不喜欢她了。”
这只是邹以航和杜琪众多秘密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第二天晚上,杜琪这个如同获赠免死金牌的好人,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喊了无数遍“颜衍我喜欢你”。威力足够强大,惊醒了楼前三棵大树上的几只鸽子(颜衍也不知道,冬天大晚上的怎么会有鸽子),以及胡乱披着碎花外套、炸头卷毛跑出来探究竟的宿管阿姨。
二十四小时前,杜琪在电话里兴奋地对颜衍嚷嚷,说他已经摆平了邹以航,语气得意得仿佛刚凯旋归来的小将军,还嘚瑟地告诉颜衍,邹以航已经不喜欢她了。
最后他站了好久才肯离开,颜衍则躲在二楼那扇绿色纱窗后,眉头皱得像长白山的4D立体图。
穆曦、萧月和张静岚也被他的喊声吵醒,一个个顶着鸡窝头,表情各异地站在颜衍身后,穆曦脸上的怒气丝毫未减,颜衍心知自己又要被她们几个轮番轰炸了。
为了防止穆曦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火山,颜衍尽量捡重点说,三言两语就把邹以航和杜琪,颜衍和邹以航,颜衍和杜琪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交代清楚了。
十分钟后,三个人又去睡,临睡前还不忘轮流对颜衍一番评说。
张静岚翻着白眼:“你可真是个毒蝎子,比白骨精还狠,你上辈子一定是美杜莎,你离我远点!”
萧月深叹口气:“虽然你也不是有意的,但我觉得你害人不浅,那俩兄弟挺可怜。”
穆曦咬牙切齿:“赶紧找根绳子去厕所吊死算了,别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
颜衍胸口像被粘上一团浓稠又腥臭的死鱼粘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后,谁也没再提过这件事,就像目睹了一场黑衣人动作大片,随路人一起被K和J手中那个酷炫的激光棒彻底洗了脑。
现在,她们共享着密闭空间里彼此吸进去又吐出来的氧气和二氧化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故事大概就是,她和他在一起又分开,他想和她在一起,他是他的弟弟。再简单点,他不喜欢她,她喜欢他,他喜欢她。其实第一个他前的那个他不喜欢她才有这个第二个他,他完了是第二个他……
穆曦说得没错,她真该去死了。
她觉得脑子乱糟糟的,笑都笑不出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翻江倒海。她才十几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就像一个肮脏的秘密被揭开,露出底下更见不得人的部分。一个套着一个,把她从头到脚都淹没了,硕大的北京城都变得阴森可怖,天翻地覆,五雷轰顶。
萧月借口去洗手间,反锁上门,从怀里掏出那个细长的小袋子。她看了几遍说明书,随手撕碎,连同袋子一起丢进垃圾桶。直到试纸上那条紫红色C线清晰地显现,才长舒一口气,冲掉证据,打开门走了出去。
穆曦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抓起手机发疯似的按一通,又抛到床脚。在萧月关门声响起那一刻,她忽地坐起,盯着屏幕上对方发来的消息:“我是他女朋友,你有什么事?”穆曦默默退出聊天界面,像条搁浅的鱼一样,静静躺在那里。
这些沉重的秘密,都幻化成柔软心脏中央一排锋利紧凑的硬刺。
莎士比亚曾言:闪光的东西并不都是金子,动听的语言并不都是好话。
上帝在创造人类时慷慨赋予世间特有的完美感官,赐予喜怒哀乐,教会他们微笑,教会他们泪水,唯独忘记教会她们如何舍弃这些情感。
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颜衍再次从纷繁杂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星期后,她与简女士坐在从北京开往云南的高铁上。简女士怕自己闺女憋出什么毛病,决定放下手头工作,陪她出门散心。
高铁上这段时间,成为她们人生中最为难熬的时光。
颜衍看着商务座过于醒目的绯红靠垫,以及毫无变化的配餐,心情更差了。早知如此,她倒宁愿去坐普通的二等座。而简女士则仍为错失了最后的飞机票而忿忿不平,母女二人都显得愁云密布,仿佛在演绎“此山高过彼山”的人生尴尬。
之后杜琪的消息将她拉回现实。
“哎呀,你说,俩大老爷们跟俩弱女子抢票,怎么有这么没素质的人?”
颜衍看着仍在碎碎念的简荣华,回复道:“待会儿再说。”接着继续忍受简女士的絮絮叨叨。
刚下高铁,简女士的电话响了,她的语气马上变得柔和。颜衍瞥了她一眼,稍稍拉开距离,悄悄拨通了杜琪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轻快,告诉她自己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不仅找到了正经工作,甚至帮忙抓了个小偷。他滔滔不绝,颜衍的心情也变轻松不少。
“那个……你想我了吗?”杜琪忽然谨慎地问。
颜衍一怔,没来得及回应。
杜琪又慌忙解释:“不是我那个意思,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起我?唉,不是那个意思……”
颜衍坦然道:“并没有,实话实说,不骗你。”
那头顿时陷入沉默。她深吸口气,决定直面问题:
“对不起,杜琪,我不喜欢你,我喜欢邹以航,咱俩永远是朋友。你别怪我,真的,就算你每天在楼下等我,我大概也不会感动,睡一觉第二天你上班我还得上学呢。你不了解我,我是个直的主儿,决定啥了不太能动摇,至于我和邹以航的事,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但我心里确实有他,对不起啊。”
杜琪没说话,颜衍觉得刚才的对不起未免太过敷衍,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终于,他开口:“你就不能看看别人吗?”
除了不断道歉,颜衍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挂电话前,她还是忍不住念了句:“感冒了就吃药,别硬扛。”
这两天,简荣华心情好得不得了,飞机票也不提了,她爽快地花了两千块,雇了一位私人导游,带领她踏遍青山绿水。
颜衍默默跟在后头,鼻尖浸满她身上的浓郁茉莉花香。在同龄人中,简荣华总显得特立独行,别人头一天Miss Dior,后一天N°5。而她始终如一,只执念于那股茉莉香。
颜衍想不通她,也懒得费精神去理解,这股香气只是简荣华无数让她厌恶的小细节之一。
回程当天,颜衍站在南站的出站大厅,把行李一股脑地塞给简荣华,自己打车离去,连头都没回。
到家后,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猛灌了一桶冰水试图清醒,然后重重倒在床上,浑身上下叫嚣着疼。
后来简荣华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粗暴得像对待一件破烂衣服。颜衍脑子里像有台搅拌机,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简荣华的眼睛红得吓人,布满了血丝,瞳孔放大,像一只发疯的母狼。她没喊,而是像小时候的语文老师,温柔地问道:“你跟我说说,这两天跟我闹什么别扭呢?”
颜衍看了她一眼,突然很想笑。简荣华又问了一遍,一把掀开她刚盖好的被子,胳膊火辣辣的,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她直勾勾地盯着简荣华,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你真恶心,你真恶心,你怎么能这么贱,你好贱。
简荣华瞬间忍耐耗尽,冲到颜衍跟前,拳头紧握,表情变得狰狞:“我跟你说话呢!听没听见?!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给我摆这臭脸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她盯着简荣华痛苦的神情,内心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几乎烧穿整颗心脏。
接着从钱包里掏出张纸片,扔到简荣华面前,纸角已经泛黄,不知藏了多久了,只有在想要报复简荣华的时候才会想起,她清楚地看到简荣华涨红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呵,真贱啊,太脏了,你就是个贱人。
如果此刻简荣华抬起头,她一定会被颜衍眼底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吓到,黑暗中的怒火翻滚,能把她整个人烧焦。
可简荣华只是低着头,颤抖地问:“这个号码你怎么知道的?”
颜衍心里的火“轰”地一下灭了,只剩下冰冷的残渣。她紧抓着被子,忍住拼命往外涌的眼泪。
她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撞见易阳和章佳的夜晚。回到家时,简荣华安静地睡在床上,呼吸均匀,像个睡美人。
就像那偶然遇见的露水鸳鸯,颜衍无意间瞥见简荣华手机亮起的屏幕,陌生号码传来的“我爱你”刺痛了她的眼,而三十分钟前,简荣华同样发了条“我爱你”。
她突然想到,以往简荣华偶尔的电话,总是走到很远的地方,放低声音,轻声细语,那个远远的简荣华,真的特别美。
当时的年纪,其实什么都懂了。就是有点累,累得不想说话,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这几年一直如此。
在人人称赞如同花季般的岁月,夏漫旎失去了司望,颜衍失去了初恋,顺便失去了一个完美的妈。
“三年磨一剑,奋战中高考”的励志口号依旧煽动着愤怒的学子们。时间在转,地球还在转,没有人发现她被丢在了哪里。
现在,埋藏多年的秘密被硬生生拨开,病怏怏地暴露在肮脏的空气里。这一瞬,易阳和章佳成为她心中简直太美好的存在,甚至让她想要原谅并祝福他们。
简荣华离开后,颜衍锁上房门,瘫倒在厚重的被子上,几秒钟后哭了出来。房间里太安静了,她死死咬住胳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泪水快速滑下,翻腾进嘴里,一股湿热的血腥味,味道如同几千吨的铁锈。隔着房门,她听见简荣华在不停吸鼻子。
他们曾被告知是最幸运的孩子,降临在这个幸运的世界,幸运的时代,却不断经历着最悲惨的人生。她们的青春在铸造时就开始破裂,留下连串明媚又忧伤的谎言,和一整段庞大而孤独的黑暗青春。
离除夕没几天,颜衍接到池晟的电话,彼时她正和简荣华在同一个屋檐下“相亲相爱”,稍微动弹一下就要五马分尸。
池晟在电话里恨不得把自家楼变卖送给颜衍,就为了让她回定城玩一天。别看池晟混不吝的,人家是名副其实的城中村拆二代呢。
颜衍本来是拒绝的,但池晟承诺报销所有来回路费及一天的开支,她瞬间改口,直接收拾行装朝车站飞奔。
颜衍就是这种人,就算真的家里肥沃得堆满了金子,能占的便宜该占还是占。再说,她实在受不了和简荣华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了,感觉随时都会被逼疯。
刚出火车站,就看见池晟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嘴里叼着烟,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颜衍还是觉得这人太骚了,不光是那张不像亚洲人的脸,这人就算躺进棺材里,估计神父都不想说“阿门”,甚至得在他身上再扎上两刀。
真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跟个孙女似的巴巴跑过来,她对颜天威都没这么孝顺过。
池晟见颜衍一脸不情愿地走来,顺手将烟头弹掉,玩笑似的捏了捏她的脸。
颜衍嫌弃地皱眉:“你能不能别动手!老让我觉得你图谋不轨!”
这人怎么和司望一个德行,动不动就喜欢掐她的脸,她的脸又不是什么减压神器。
池晟被她逗乐了,笑着说:“忍不住啊,看见你就觉得好玩。”
颜衍突然想扭头再买张票回去。
池晟收起笑,对她讲:“走吧,天天闷家里多没劲,哥哥带你出去high!”
“我在这待两年多了,就没瞅见什么好玩的地儿。”
池晟砸吧了一声,挺看不上她。
“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哥哥今天带你去体验一把什么叫‘极乐世界’!”
颜衍被这个词吓到了,捂住胸口警惕地望着他:“你别乱来啊!逼急了我也六亲不认的!”
池晟无语地乜她一眼:“想什么美事呢?也轮不上你啊。”
她心里哦了一声,好像也对,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俩人拦了辆出租,直奔竞秀公园。颜衍隐约记得这地方,定城的老公园了,土著有的叫它苗圃,有的叫西郊公园,大概就像北京人眼里的北海公园一样。不过颜衍一次都没进去过,自己能去北海里逛逛都算稀奇,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这地儿不该是大爷大妈溜弯儿消食的地方么?
颜衍一脸“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看池晟。
池晟不乐意了:“你别一副啥啥看不上的样儿,怎么的,去多了石景山了,瞧不上咱这小村小庙?”
颜衍连忙摇头:“没有,只是搞不明白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池晟懒得解释,抬腿就往里走,头也不回地对后面喊:“赶紧走吧!一会太阳下山了!”
等被池晟拽到一排碰碰车前,颜衍难得露出懵逼表情。
“今儿爷带你重温童年!随便玩!”
颜衍扫了眼四周,简陋的过山车,还没几层楼高的摩天轮。她问道:“我刚才就想问,这儿怎么就我们两个?”
人气简直惨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拿着纳税人的钱在这儿养膘,**,太**了。
池晟嫌她絮叨,催她:“怎么这么多废话,玩不玩?”
颜衍忙不迭地点头:“玩玩玩,干嘛不玩。”
虽然在北京待了那么多年,可颜衍心里总惦记着以前在大院的日子。县城里没啥娱乐设施,就温泉湖边上人工搭了个小游乐场,围墙还是塑料布的。可颜衍每天都跟小伙伴去那玩,一个竹子搭的迷宫她能钻来钻去好几次。
童年啊,总归是钢筋水泥高楼大厦比不上的。
颜衍连续玩了五圈碰碰车,越玩越疯,整个场地回荡着她疯婆子般的笑声。
池晟觉得丢人,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去玩过山车。过山车一圈也就三分钟,颜衍愣是被池晟硬拉着坐了十圈,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她其实特怕那种失重感,曾经被夏漫旎拉去石景山挑战“天地双雄”,下来的时候半天说不出话,夏漫旎却像没事人一样,还一口气炫了俩冰淇淋。
池晟张开双臂一路狂吼,直到听不见颜衍的声音了才转头,发现姑娘脸色都快赶上白无常了,这才放她下来。
夜幕在七点准时降临,最后的余晖被吞噬殆尽。
颜衍翻着手机,琢磨着要不要买最晚的班次回家。
突然,寂静的四周被无数的灯光点亮,远处的空地上突然升起几道火光,伴随着嗖嗖的声响,满天的烟花在她的头顶盛开。
她举着手机,被这突如其来的烟火秀震住,差点忘了喘气。
愣住了半分钟,池晟忽然出现,走到她面前。颜衍觉得这剧情走向变得有点诡异了,但她并不认为他是那种做事没分寸的。
她打量着他,问道:“现在这情况,几个意思?”
池晟咧嘴一笑:“其实这地儿我今天包场了,管游乐区的那大哥,是我爸哥们,我今儿包了一下午。”
颜衍看着他,意味不明,甚至没猜透他到底想说啥。
“虽然挺突然的,但我要提前告诉你,你肯定又煞风景。”他看着颜衍,璀璨的烟花在他眼里炸开,“时间可能不太对啊,你别计较零点不零点的,但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事,值得开开心心的。”
他笑着,眉眼弯弯:“祝亲爱的颜衍小朋友,十八岁生日快乐!以后再老也能像孩子一样开开心心!”
漫天的烟花在他身后绽放,颜衍的瞳孔微微颤动,看着他笑意盈盈的双眼,里面闪闪亮亮的,是一连串的星河。
颜衍最终还是踏上了末班高铁,毕竟,生日当天把简荣华和颜天威双双抛下,总有点大不敬的毛骨悚然。
零点到来的那一刻,失踪近七十二小时的夏漫旎出现了。
和爸妈的芬兰之旅来得突然,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夏漫旎沾床就睡了过去。新手机里只有Ins和Twitter,国内卡还躺在卡槽里,压根想不起还有国内的社交账号这回事。等到彻底倒过来时差,才发现死党的生日近在咫尺,吓得她赶紧补救。
“大宝贝生日快乐!!终于成年啦!!姐姐永远爱你!!”
紧接其后,是司望的消息。
“祝我最爱的妹妹,十八岁生日快乐!”
颜衍看着这两条消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岁这天,她久违地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