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听风的日子 第20章 17岁太累了

213宿舍，一场荒唐的仪式正在进行。穆曦端坐在几人中间，像个待审的犯人，主题是“论网恋的自我修养”。

本来，张静岚想叫它“穆小姐的风流韵事”，却被萧月一句“小心穆曦把你扔出去喂狗”劝退了，最终一致通过了这个一本正经的名字。

穆曦的Monster耳机被供奉在正中，萧月找不到香，顺手插了四支长短不一的铅笔，像某种古怪的图腾。除了穆曦本人，其他人都一脸虔诚。

“我感觉宿舍都圣洁起来了……”张静岚感叹。

萧月嗤嗤地笑。

颜衍面无表情：“你段位太低，我都听见大悲咒了。”

“大悲咒是啥？”张静岚一脸茫然。

萧月已经笑得满地打滚。

短暂的混乱后，四人击掌为盟，张静岚大吼一声：“呀吼……搞定！”

穆曦一把抱起她的宝贝耳机，踹了张静岚一脚：“就你戏多。”

萧月和张静岚原本对此事一无所知，是颜衍误打误撞，揭开了穆曦隐秘的网恋。毕竟，纸包不住火，芝麻小事逃不过颜衍的嘴皮子。

当萧月和张静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追问礼物的来源时，颜衍在穆曦绝望的目光下，淡定地吐出真相：“她网恋对象送的。”

张静岚和萧月愣住了，穆曦的表情比她们更精彩。

于是，这场闹剧诞生了。张静岚嚼着最后一块德芙，朝穆曦竖起大拇指：“巾帼不让须眉啊！”

颜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萧月忧心忡忡：“穆曦，你不会被骗吧？”

“骗什么？骗钱？不像。骗色？谁敢？”

颜衍耸耸肩，一脸“你开心就好”。

“你们放一百颗心在肚子里吧！我怎么可能会让人骗？网恋怎么了？看不见摸不着才好，长得丑也不怕，在我心里，他就是九零后的郭富城！”

“可是现在好多女孩子因为网恋被杀分尸……”萧月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颜衍立刻接话：“我妈一朋友的闺女就因为见网友被杀了，当时连胳膊腿的都分不出来哦…”声音越来越快，仿佛在讲述一桩离奇的故事。萧月和张静岚听得心惊胆战。

穆曦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见网友？脑子进水了？我要是去，就咒我一个月没生活费！”

颜衍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说：“赌注太小，不够刺激。”

穆曦咬了咬牙：“两个月！总行了吧？”

颜衍依旧摇头。

穆曦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一般，跺了跺脚，语气斩钉截铁：“三个月！三个月生活费都归你们！这下总可以了吧？！”

“成交！”颜衍和萧月默契地击了个掌，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张静岚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却幽幽地开口，对着颜衍说：“原来真的有人做鬼都不放过你啊…”

颜衍懒得理她这神神叨叨的劲儿，能听进去张静岚阴谋论的人都是神仙，要不就是猪。

这期间，手机连着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颜衍瞄了一眼，突然弹起来，抓起外套穿上鞋，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慌乱中踩到了穆曦的克罗心卫裤，裤子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鞋印。

张静岚指着颜衍消失的方向，一脸疑惑：“她这是……撞邪了？”

萧月耸耸肩，没说话。穆曦跪在地上，心疼地抚摸着裤子上的鞋印，气得浑身发抖。

颜衍几乎掘地三尺地翻遍了市中心医院，从眼科到口腔科，从皮肤科到骨科，最后连心血管科都没放过，像个移动的生化武器，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纷纷避之不及。有人甚至小心翼翼地试探：“姑娘，你是不是在拍戏？”

拍你个鬼啊！你见过没摄制组的行为艺术吗？要不是池晟说他们只是脸上挂了彩，她都要杀去妇产科看看了。

电话一直打不通，颜衍烦躁得要命，脑海里各种可怕的念头乱窜，甚至琢磨着要不要投诉中国移动处理信号异常问题。

电话最后通了，池晟的声音比她还焦灼：“颜衍你到底在哪儿！赶紧过来！”

“你们两个王八蛋到底死哪儿去了？！老娘都快把医院翻个底朝天了！你丫是不是耍我？你就是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池晟你还有没有人性！？”

电话那头的人简直要原地爆炸：“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老子在急诊！急诊！”

颜衍愣了一瞬，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啊，是吗……这样哦……”

她抬头又扫一眼平面图，

“去他大爷的！不在一个楼！”

等她冲到急诊科，池晟已经包扎完毕，稍微一动就疼得直抽气。

她安慰他：“没事，你这样有种颓废美。”

邹以航坐在对面另一张消毒椅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调色盘一样精彩。

颜衍看了他一眼，跟池晟说：“我去买点吃的。”说完转身就走。

“等会儿，”池晟叫住她，“一起。”

出了急诊大厅，颜衍迫不及待地问：“你俩这唱的哪一出啊？”

池晟歪着头想了想：“《热血高校》本土化改良版？”

她白他一眼：“你怎么不说是《黑色高中》呢。”

“打住，”池晟赶紧否认，“小栗旬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可撼动。”

“是吗…我还是比较喜欢郑京浩……”

“谁？没听过。”

颜衍意识到话题跑偏，拍了一下脑门，觉得自己比张静岚还蠢。

“不过谢了啊，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邹以航他……”

“谢就免了吧，”池晟冷哼一声，“我是怕你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然后先砍了我，再砍其他人。”

她撇撇嘴，心里又有点难受。

池晟拍拍她的肩，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分都分了，还惦记什么。我看他过得挺滋润的，要不是看你这么放不下，今天叫你来纯属添堵。”

“滋润？滋润到进医院？”颜衍冷笑一声，“你也够可以的，陪他一起疯。”

池晟收回手：“我这可不完全出于自愿啊，前几天他突然找我，说惹了点麻烦，让我带兄弟们去撑场子。同学一场，不好拒绝。去了才知道你们分了，我还以为是冲着你来的，那肯定得管。结果你压根儿不知情……唉，打都打了，算了。”

简直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要不是忌惮池晟那个混社会的老爹，她早把池晟扔护城河里喂王八了。

回急诊的路上，颜衍心里默念：“颜衍，稳住。颜衍，你可以。”

邹以航还杵在那儿，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她走过去，从塑料袋里摸出一罐王老吉和一袋肉松面包递给他。他没接，颜衍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最后还是池晟一把抢过去，丢下一句：“暴殄天物。”

颜衍乜他，你说你没文化跟这填什么乱啊！她又掏出一罐红牛递给邹以航：“喏，喝吧。”

他还是一动不动。颜衍在他身边坐下，把红牛往前送了送：“你不是说可以做朋友吗？就当朋友关心你，别硬撑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邹以航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起身朝走廊尽头走。

颜衍攥着罐子的手渐渐收紧，她看看拐角的垃圾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饮料塞回了塑料袋。

池晟突然走过来，一声不吭地环住她。颜衍没有推开，把脸埋进他柔软的格子衫里。

邹以航站在走廊拐角，目光黏在不远处那两道身影上，他看不到颜衍的表情，但他知道，池晟紧锁的眉头，藏不住那点情绪。

这一刻，一个念头像野草般在脑海疯长：“你看，颜衍和池晟在一起真般配。”

和颜衍在一起的时候，他听到的很多都是质疑和嘲讽，时间一久，最开始那点短暂的欢喜，也渐渐被消磨殆尽了。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人生观，不同的生活方式，颜衍的坚定，是雕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不容置喙，更不容妥协。

他曾经以为自己得到了最珍贵的宝藏，打开后才发现，里面装满了毒药。他不怕，他甚至觉得，毒药，有时候也能救命。

他承认，他迷恋过颜衍。为她的美貌，为她的出众，为她那份格格不入的骄傲，她能让他在别人面前膨胀、澎湃，让他在人群中，也能短暂地闪闪发光。

可这种出众和个性，也让他越来越不舒服。

喜欢过，终究也只是喜欢过而已，达不到爱的程度。或许，他喜欢的，不过是颜衍带给他的虚荣，而不是她这个人。这是他唯一一次，如此清晰地肯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池晟后来把颜衍送回学校，离开前又忍不住叫她，心里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我总觉得你对邹以航，一直挺勉强的，可颜衍，你自己也挺可怜。”他没再多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颜衍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狂跳。晚上宿舍签到后，她扛着一箱啤酒，和萧月、穆曦偷偷摸摸上了天台。

张静岚死活不肯来，好说歹说也不行，把着门扯着嗓子喊：“恐高啊！姐姐们！爬上去我得尿裤子！最后一条内裤刚洗还没干！我现在……下面相当单薄啊！”

半栋楼的感应灯都被她点亮了，穆曦拉着颜衍和萧月，逃也似的往楼上跑：“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

五四路与永华大街的交叉口，每晚十点到十一点，都会上演光怪陆离的戏剧。

文化城附近，浓妆艳抹的女孩，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霓虹灯光将她们的身影拉扯得妖娆，裸露的大腿白得刺眼，让人难以想象她们穿上蓝白校服走在校园里的模样。

五月花门口的夜，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

颜衍低头看着楼下的街道，一片漆黑。这座城市，似乎也变了。她打开一瓶啤酒，仰头灌了下去。

萧月和穆曦也各自开了酒，三人对着夜空，沉默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迷茫。这让颜衍想起安格尔的《泉》，画中女子一生**，而她们手里，却有一罐8°的崂山。要是张静岚在就好了，她一定能把这场景弄得更有仪式感。

“唉……”颜衍叹了口气，萧月也跟着叹气。

穆曦翻了个白眼：“你俩有病吧。”

颜衍被她逗笑了，穆曦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萧月，你和马佳男啥时候办事儿啊？”

萧月一口酒喷了出来，脸煞白：“啥……啥事……”

“结婚啊！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和马佳男拜天地吗？这边好像成年就能试婚了……你们也不用着急，先订个婚，省得你整天疑神疑鬼的。”

“颜衍，我才刚十八…”

“哦。”颜衍拖长了声音，“我是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萧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手里的啤酒瓶被捏得嘎嘎响：“没事，是我的就算飞了也能飞回来。”

夜色很美，可颜衍一点也不想欣赏，矫情的话她说不出口，怕自己一张嘴就哭出来。

今天池晟前脚刚走，杜琪就跟个幽灵似的冒了出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差点没把她拽个趔趄。

杜琪在这儿蹲半天了，就为了见颜衍一面，也不知道这姑娘给他灌了什么**汤，才见了两回就让他有点魔障。

杜琪第一次见颜衍，就知道自己栽了。原本他是不信一见钟情的，可这玩意儿，它偏偏就来了。听说邹以航和颜衍分了手，他心里乐开了花，各种小心思都冒了出来。结果呢，一看见颜衍跟别的男生勾肩搭背，他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人敲了一闷棍，眼前直冒金星，理智全烧光了。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刚跟我哥分手就勾搭别人？！”杜琪的声音跟打雷似的，震得颜衍耳朵发麻，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几道红痕像是烙铁印上去的。

“杜琪，撒手。”

杜琪猛地回过神，慌忙松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颜衍有气无力地：“没事，你可能误会了，刚才那个是我朋友。”

此刻，她无比希望太上老君能赏她一颗仙丹，或者干脆给她个隐身咒，让她立马消失在这个鬼地方。

光是应付邹以航就够心力交瘁的了，现在又冒出来什么表弟？？难道接下来她还得接受一大帮子亲戚的轮番轰炸？

颜衍心里叫苦，甩了甩手腕，准备回宿舍。

杜琪又拉住她：“颜衍，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说，我……”

还没说完，就被颜衍的怒吼打断：“你你你，你什么你！你喝假酒了啊！你媳妇没了啊你！”

她被这半天憋不出屁的劲儿烦得够呛，甩开他的手就准备跑。

好好的人非得装什么结巴，有病吧！

身后那人突然大喊：“颜衍，你做我媳妇吧！”

颜衍顿时被吓得够呛，两腿一下就软了，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姿势，好像有点不搭？

她回头看杜琪，心中万马奔腾：这帮人是不是太上老君派来克她的？玩呢？玩她呢？

杜琪喊完就咧嘴笑，颜衍被他这状态弄得真发毛了。

“我是认真的，颜衍。你当我媳妇吧，我喜欢你。”

颜衍倒吸口凉气：“现在年轻人，告白都这么别出心裁了？你不会户口本都揣来了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那倒没有，不过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办事。”

她被“办事”两个字雷得直接后退两步，“办屁啊！你有大病吧！”她骂了一句，撒腿就往回跑。

此刻，颜衍望着雾蒙蒙的天空，惆怅得眯起眼。巨大的轰鸣声提示一架飞机刚过去，螺旋桨搅动的气流撕扯着这混沌的雾气。她抬手蹭了下嘴唇，杜琪的脸已经模糊了，像冬天里一棵没有枝丫的树，光秃秃的。

月光是稀薄的，像一层轻纱，无力地披在她身上。

十七岁，真的太疲惫了。拥有着令人艳羡的激情与活力，像是一场盛大而虚妄的馈赠，代价却是加倍的偿还。她得拼尽全力，去填补那些看不见的空洞。

不公平的是，这个世界总是残酷又标新立异的，就像一场玩弄人心的赌局，规则晦涩，胜负难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均匀的呼吸声在夜色里起伏，新的一天，带着它惯有的冷漠，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