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月小跑着回到营帐时,花似霰和石青已经回来。
花似霰本就是好酒之人,加上今日大军旗开得胜,篝火旁的欢声笑语,将士们的祝酒歌声嘹亮,惹得她一连喝了好几杯,还是被石青给扶回来的。
石青即便在这种载歌载舞的庆功宴上,还是选择远离酒精,保留着她“海东青”独有的观察本能。
她见云书月回来得慌乱,将手上的水葫芦塞给了躺在床上的花似霰,上下打量的眼神里满是玩味。
“从哪儿回来的?脸都红了,去会情郎了?”
云书月梗着脖子反驳道:“哪,哪有情郎?你想点正经事儿吧!”
她虽是这么说,但磕磕盼盼的话语里,早就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神不宁。
“嗯?什么情郎?我也要看看!”躺在石青身侧的花似霰,像是被什么此计到了一般,一个猛子起身,若不是因为头昏,只怕已经出了营帐。
石青一把拉着花似霰的手,又把她拽回到床上,好声好气道:“不是你家情郎,你家情郎还在明城呢!”
花似霰重新翻了个身,嘴里喃喃道:“不是啊,那我睡了。”
话语刚落,营帐里便响起了厚重的呼吸声。
云书月拍了拍自己宛如被炙烤得快要烧起来的脸颊,试图驱散江照白方才扰乱她心弦的话。
只是这举动似乎没什么用,不仅不能让自己清醒些,还因为手腕的一片通红,惹得石青一阵吐槽。
“我记得你睡着前,手腕可是好好的。怎出了一趟营帐回来,手就成这样了?你这情郎,是不是有些不太温柔啊!”
云书月停下拍脸的动作,看着红得有些发紫的手腕,不免叹气。
这江照白,喝了点酒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还弄得她手腕都伤了。
她小心翼翼地扭动着手腕,一阵子刺痛惹得她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也让她双颊的绯红退去。
石青不解道:“你是打算揍自己一顿,才能想清楚自己要些什么吗?如果这样有用,我倒是想去揍鸦青一顿!”
“鸦青?你们同为‘海东青’,你对他应当非常熟悉才是,他为何会叛?”云书月接过石青的话,试图转移话题。
石青嗤笑一声,“能为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呗!说起来,他算是我的师父。我看着他从雀堂教习,一步步走到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领之位,权势日益壮大。
可圣上自从与天机门的万俟门主有联系之后,我们‘海东青’不免走向势微。鸦青不愿如此,只是无力改变,估计这才上了太子的当!”
云书月一怔,霎时明白事情发展至今,都是权势惹的祸,若非为了追寻它,也不会有这多事之秋。
她还想问石青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就闻石青的自嘲之言。
“只怕经此一事,世上便再无‘海东青’了!”
也不知是石青声音太大,吵醒了花似霰,还是她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她突然挣扎起身,吓得尚在对话的二人,一时之间大气都不敢出。
她爬起来紧握石青的手,看向石青的目光无比真诚。
“石青姑娘,我花似霰以门主的名义,邀请你加入我百花门,成为习堂夫子,教授我门下弟子自保的功夫。”
云书月轻笑道:“石青,花门主的提议,你还真可以考虑一下。”
只是石青尚在思考,花似霰却像是突然断电了一般,径直往床上倒。幸好有石青扶了一把,不然花似霰头上定会撞出个大包。
石青扑哧一笑,帮着花似霰掖好被角,才回过身来看向云书月。
“花门主与瞿副将行酒令,足足输了半斤酒。我看啊,她是喝多了一时兴起,明日就忘了自己今夜说过什么。”
“我没有!我清醒着呢!”
花似霰一个挣扎起身,把石青才掖好的被角又大乱了。
她双手把住石青的肩膀,认真道:“石青姑娘,我说真的,那‘海东青’并非什么好地方,还不如在我百花门当教习,起码你可以活得畅快自由!”
接着,她松开了石青的肩膀,朝云书月招了招手,示意云书月到跟前来。
待云书月也坐在了床边,她才缓缓道:“从前你赠我一句‘真爱理想双全’,如今我已有,便还赠与你,加上似雪师姐的一句‘莫待无花空折枝’。
江公子是个好人,你也是。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能相伴在一起二十年也好,十年也好,一年也好。今日的一时温暖,或许可以支撑着未来长久的孤枕难眠。”
云书月还沉浸在花似霰的酒后真言里,就见她倒头一睡,还自己掖好了被角。
石青神情复杂地看向呼呼大睡的花似霰,“你说,她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云书月重重一叹,“或许没醒,才看得更清楚吧。”
——
大战五日后,由楚王作为天祁朝的代表,与骠国签下了五十年互不侵犯的和平契约。
骠国作为战败国,只能对天祁朝俯首称臣,每年进贡数百万钱银和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还割让了西南边境的五座城池。
楚王接下契约,却生怕骠国降而复叛,将瞿副将放在了边境镇压,自己也留在了西南边境了足有十日,才将军队撤回到茫城。
至于燕王容琰然,在战胜的第二日便已经轻车简从,带着江照白和琰一,还有其他影卫赶往都城外的宗庙。
容德帝给他的信中,有从宗庙取走传位诏书的手谕。
而他此行就是要带着传位诏书,正大光明的入都城,废了把持朝政的太子,救下被太子称作重病修养的容德帝。
待云书月结束了与花似霰和石青的秉烛夜谈,第二日醒来,就收到了江照白已经随容琰然离开军营的消息。
还有江照白托白蔹交给她的一罐活血化瘀的药膏。
她摩挲着药膏的瓶子,有些后悔没有在想通后,立马找到江照白,回应他的问题。
二人这一别,虽是兵分两路便宜行事,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这些事一直堵在她心中,弄得她怪不是滋味的。
正太音自从发现,江照白能听到它与云书月的对话后,生生潜水了十日。
无论云书月怎么跟它保证,江照白已经离开营帐,它就是不回应。
待云书月坐上了随楚王大军回都城的马车,行驶了足有五日后,它确认江照白确实没在大部队里,这才偶尔回应一下云书月的发问。
甚至因为没有江照白在,它还敢出言调侃云书月的少女心事。
【宿主,你还真打算跟那家伙在一起啊?他可不太正常!】
云书月轻笑一声:阿穷,说句真心话,你觉得我就正常吗?怪胎配异种,绝配!
正太音见云书月似乎真的认定了江照白,已经在为江照白的不合理情况找正当理由,它连回应的话也变得颤抖起来。
【宿主,你想想你家里的老母亲啊!她可是在苦苦等你啊!】
云书月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有道理。
就在正太音以为能用亲情,召唤起云书月所剩无几的良知时,只见她掰着手指头,嘴里喃喃自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云书月:上辈子活了二十年,一个月等于一小时,那就是十天。这辈子活了十九年,算它二十,也是十天。古代人平均寿命也就四十五年,我还有二十五年,也就是十二天半,一共三十二天半。
正太音不明所以道:【宿主,你在算些什么?什么三十二天半?】
云书月坦然道:我发现,如果我这辈子四十五岁死的话,在现代也就是昏迷了三十二天半。用三十二天半换一个黄粱一梦,值了!
正太音不可置信道:【宿主,你真是疯了!】
云书月不以为然道:阿穷,你不懂,愿得一人心。
正太音冷笑一声:【免得老相亲!回去了你也是要相亲,到时候看你去哪儿找一个江照白!】
云书月拉开马车的窗户,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流露出一丝安心。
她将窗户拉上,才回应道:是白首不相离。况且,除了江照白,女子学堂的事我也才进行到一半。往后要解决的问题,还真不能只靠她们。
正太音将信将疑道:【你不是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吗?现在开始认真了?】
云书月浅笑道:世界不一定是真的,但感情却是,理想也是。我想看着她们熠熠生辉后,才能放心离开呢。
她压低声音,轻声道:而且这一次,我想自私一点。
正太音许久没有回应她的话,而她也随着马车的摇摆睡着,错过了来自正太音的提示。
【可是宿主,命运的结局早已经书写完毕,你又能如何对抗呢?】
——
农历十一月廿一,冬至,宜祭祀、祈福、开池,忌安门、栽种、作灶。
云书月在路上送走了回到百花门的花似霰,带着弟子返回万剑门的江吞海,还有急着回去见女儿的白蔹。
一行人带上输得一败涂地的骠国“进献”的礼物,总算实在冬至那日回到了都城。
云书月期间通过储物袋,询问了各处店铺的情况。
她从周蓉、夏知意和曲莲处得知,自从秦会宁的人与秦老太爷的人在霍家那一战,他正式与秦老爷子撕破脸皮之后。
太子不但没有因为秦家的投诚放松警惕,反而因为邵君山的回禀,对秦家打压不断,倒是让她们得了喘息的机会。
而都城虽有公主庇护,却没有那么好过了,因为就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原本自从云书月离开都城,太子派人抄了致远茶馆后,甜品铺在容景曦的庇护下,已经可以重新开门做生意了。
但自从西南大捷的消息传入都城,太子又开始了对云来一处和临安公主府的监视。
不过即便这样,太子的举动也还在云书月的预料内。
她借邵君山的口,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子对秦家有所怀疑,别管他的怀疑最后落在了哪位秦家人的身上,都她都是有利无害。
而秦老太爷因为霍家的事,因为西南边境的事,不会再相信秦会宁。
从前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变成了三方势力,她这只“黄雀”,马上就可有坐享其成了。
容太祖沉睡的盘龙山脚下,离都城不过二十里的距离,容琰然一行人与楚王成功碰上了头。
楚王见容琰然手中握有圣旨,严肃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
“既然五皇弟已经成功拿到诏书,也得了城里的消息。走吧,咱兄弟俩,回家会会咱的太子兄弟!”
云书月没有下车相迎,她虽是确定了心意,却也不想在尘埃落定前再生波澜,有些事她可以晚一些再说。
只是她按捺得住,正太音却慌张起来。
【宿主,他就在马车外!就在隔壁!骑着马跟你的马车并行!】
云书月无奈道:阿穷,你是不是忘了他能听见……
【再见!不对,再也不见!】
云书月看着正太音的逃之夭夭,笑着摇了摇头,而此时,马车的车窗却被敲响了。
她手已经放在了车窗上,心却七上八下的,不知自己要不要打开。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窗外径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也是她一个多月不曾听到过的男声。
“你可以不用开窗,不用见我,但我,只求一个答案。”
云书月却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她一把拉开车窗,看着窗边骑在马上的人,一副惊愕模样。
“进城了吗?太子伏诛了吗?圣上救出来了吗?都没有!困境未解,危机尚近,你如今却在这儿与我儿女情长,合适吗?”
“我……”
江照白被云书月问得哑口无言,随着云书月的眼神逐渐认真,他却扑哧一笑。
云书月语气虽然严肃,他反倒是从她眼中,读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缱绻,夹杂在一片倔强中。
他,读懂了她的答案。
他轻扯缰绳,让马更靠近车厢些,左手还在缰绳上,右手却已经抚上云书月的顶发。
“你说得对,入城之事已有内应,太子伏诛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我得了军功,定请求圣上给我们赐婚!”
说完,他“驾”的一声,径直往楚王身边去,徒留云书月诧异在原地。
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着江照白被马蹄扬起的沙尘,而模糊了的背影叫喊着。
“喂——!不是——!你给我回来——!”
“我答应了吗你就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