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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缓慢,边塞苦寒。
大部分时间都在打仗,小部分时间都在无聊。
我是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每次交战的时候我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虽然我的内心里想着的是,“犯我疆域者,虽远必诛。”但实际上让我真刀真枪地去砍人,尽管那是匈奴人,可一想到“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五百年后是一家”之类的话,我是真的下不去手。
军队的生活都很简单,低等将士累了一天倒头就睡;高等军官行兵布阵研究半宿。而像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混在里面滥竽充数时不时来几句“行行行,对对对,是是是,好好好”也就够了。
晚上躺在行军帐篷里,没有手机可以玩,我又不喜欢看书,就拿着木棍在沙盘里画画,画愤怒的小鸟,画海绵宝宝,画四平将军府,偶尔也画画人。
我用木棍画出来的形象有些Q版,刘缨是一个大头娃娃的模样,身子小小的,表情很搞怪。虽说是画的她,可是自幼生活在深宫之中,谨言慎行已经浸入了骨子里,她是做不出这么多好笑的表情的。
战线被匈奴那边拉得很长,毕竟边塞这边对于具有多年游牧经验的匈奴来说算得上是得天独厚的有利地形。可是对于汉军来说需要克服的第一大难关就是由于地形因素导致的水土不服。昼夜温差太大,队伍里有不少的将士们都感染了风寒。我有时候去炊事班那边逛逛想着熬点红糖姜水给大家驱寒,但是又意识到姜和红糖都是稀罕物件,于是只能默默熬出一大锅开水,一人分一碗,吸溜吸溜地喝个满头大汗。
每日晨起上校训话的时候,都恨不得喊破了喉咙让我们上下一心大破敌军。每到这个时候我就默默感叹——什么叫天下一统啊?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前辈们战场上的血流成河和奋力拼杀才有了新时代的平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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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兵,行军。
擂鼓,开打。
因为我深深地知道砍人是一件不太文明的行为,主要是这要是在二十一世纪那是要被警察叔叔带走关局子的!
……虽然现在我是以保家卫国的名义去砍人,但是我怂,我真怂。
就因为我怂,所以每到两军阵前开打的时候,我就抱着出征时候人手一个发的红缨枪颠颠跑到一旁的土堆上蹲着去,等鸣金收兵了我再混进队伍里跟着大部队回营地。
我就这么怂不拉几地在土堆上蹲了得有小半个月,一开始还是警惕地看着两军交战,后来由于交战时候黄沙漫天实在是迷眼,我干脆把长枪插在一边自己揣着手闭眼打会儿盹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么个懒散的样子老天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或许那一日黄历上写明白了我有血光之灾吧,反正就是倒霉催的,我这刚开始犯困眼皮一打架,突然就感觉后腰一凉!
我猛地睁大眼睛迅速起身,却感觉后腰皮肉下那股冰凉带着夺命的锋利之感。我咬咬牙向前挺身去够插在一旁的长枪,与此同时只感到那后腰上的冰凉迅速抽出,一瞬间血花飞溅。
我双手握住长枪的木柄将它从土里用力拔出后才看向方才偷袭我的那个人的真面目。那人**着上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刀砍斧劈的痕迹,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掌,一手握拳,一手握着一柄精致的弯刀。与他这副大块头不相配的是他竟然头戴一只鹿皮小帽,这小帽子配着大块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滑稽之感。帽子下一张月牙脸,脸上还残留着飞溅的血液,那是他刚才偷袭我的时候拔刀的一瞬间带出来的血,我的血。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他方才偷袭我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受了多重的伤,如今看到他脸上的血迹,我的后腰居然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我再去瞥了瞥他手中的那柄弯刀,目测丈量了一下就这么直直地捅进去我的后腰上是多大多深的一个创口。我的个乖乖,这不比不知道,一比我得进ICU!担架护士救护车!啊啊啊啊啊!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现在战场上没有镜子,要是有镜子的话,估计照照镜子就能看到我这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我这一脸的苦相被对面的匈奴人看到了,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我几遍,看我好像确实是没有什么能耐的样子,于是放心了,狞笑着握紧弯刀又冲我捅了过来!
我去你大爷的!你拿老子当什么啊!你把老子捅成蜂窝煤你才高兴是不是啊!你大爷的!
我原本想跑,可是一看周围,无论远近都是战士们拼杀的身影。跑,往哪儿跑?这里就是血腥遍布的修罗场,我还能往哪儿跑?!
既然跑不了,既然已经被捅了一刀,还怕第二刀吗?大不了捅死了回二十一世纪接着过我平平无奇死肥宅是生活去!反正从小学到大学,不论是单挑还是群架你爷爷我也没怕过谁!
拼了?
拼了!
去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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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我再次握紧红缨枪的那一瞬间,一种浓厚的民族自豪感充斥在我的心间,满脑子都是影视台词里那句“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握紧长枪毫无章法地朝着对面的月亮脸刺过去,这月亮脸也不含糊,一边挥舞着弯刀一边竟然试图想抓住我手中长枪的枪头!平日里练兵时候学的招式完全不顶用,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一边向后拉开距离一边左冲右突。
可能就是因为我没有招式章法,所以对面的月亮脸原本还有点攻击的想法却因为不知道我下一枪会刺到哪里而逐渐开始专心防守,原本我败局已定,可是如今却逐渐占了上风。
我想起来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前女友经常缠着我陪她逛商场,商场里有一个可以赢口红的机器叫做见缝插针,比的就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如何躲过反复回旋的靶子,躲过靶子上设置的障碍尽可能多地在准确位置插进子弹头!
我眯起眼睛盯紧月亮脸的脸握紧长枪的木柄,磨磨牙,“哼!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
我插!我插!我插插插!
我刺!我刺!我刺刺刺!
月亮脸看到我的枪头每一下都朝着他的脸刺过来,匆忙拿着弯刀的刀面去格挡。
正是好机会!
我枪头迅速倒转直直插向了他**上身的左肩膀!
插进去的那一瞬间我犹豫了一下,可是他根本不给我犹豫的机会,眼看着那锋利的弯刀刀刃便要砍向我长枪的木柄,我伸长手臂尽力再往他的左肩里刺进去了两三寸,直到枪头钉在骨骼上那种质感迅速通过木柄传导到我的掌心里。
我松开长枪的木柄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刚才握枪的手掌,没有错,我真刀真枪地上了战场。我差一点就杀人了。
月亮脸有些气急败坏,他大吼一声想再对我做点什么,可是左肩的伤口血流如注已经染红了他的大半个身子,我呆呆地看着他的模样,耳边仿佛又回荡起了,“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我以为是我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没想到周围是真的有音乐声,只不过乐声单一且不那么浪漫。
这音乐声是在通知大家结束战斗——鸣金收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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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着对面的月亮脸摆了摆手,然后自己捂着后腰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营地挪回去。要说这古人还真是讲道义,一听见结束战斗的号角声,就算打到一半了也会迅速收回手,谁也不会趁着对方停手没防备的时候迅速再补两下子。我一边感叹着一边想着如往常一样混进大部队里,可是我伤的实在是有点盅,毕竟这是后腰啊!不知道肾有没有被捅爆!我实在是尽力了……让我回二十一世纪吧……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在电脑前,我以为我已经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可是万万没想到,等我再次睁眼,我他妈居然还是在军营里?!
我眼前那个精瘦的曼联和蔼的老头是上校,一脸横肉看上去脾气特别不好的是上将军,还有几个杂七杂八的战友,他们看着躺在榻上的我一直嘿嘿嘿地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上一次看到这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容还是在电影院里看到贞子。
我本能地双手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可是这一使劲后腰上的伤口就像裂开了一样,我疼得直喘粗气。一看到我这副模样,嘿嘿嘿笑个不停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了眼色,然后最终好像是下了多么艰难的一个决定一样,由上将军来告诉我这么个大好消息。
上将军肥头大耳一脸横肉笑起来比哭都难看,他附身到床榻边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来通知我重伤不治抢救无效的。可是他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热泪盈眶激动地说,“皆可贤侄!你立了大功了!”
皆可贤侄,我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叫陆皆可,他这是在叫我呢。这前半句我明白了,可是立了大功,我确实不知道是立的什么大功。
可能是我烧开水给将士们治感冒立了大功了?
上将军看我反应迟缓的样子,于是继续如此这般地跟我说了一大段话,大致意思好像是我那天拿长枪捅了的是匈奴王老单于最宠爱的小儿子,因为我这一捅,匈奴那边军心大乱,老单于整日守着这个小儿子实在是无心打仗了,原本好不容易拉长的战线就被我这么瞎猫碰死耗子一般地一枪就给捅短了。
等说完了这么一大段话之后,上将军还激动地说了一句话总结道,“皆可贤侄,托你的福,咱们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这仗,总算是打到头了!”
就这么就完了?
来探望我的人一拨又一拨,等到彻底清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躺在榻上看着帐篷顶,军营的帐篷搭建起来很容易,为了方便行走,都是用的比较简易的设施。我默默地想,就这样就结束了?这是上天给我安排的一个契机让我去尽快终止这场战争吗?如果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又一个契机砸下来的话,我到底还能不能回到自己原来的那个现代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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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离营寨的那一天,我腰上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并不发达,幸好军医们的医术都比较好,我也算是比较幸运。据军医所说只要当时那月亮脸的弯刀哪怕再偏了两寸便会伤到要害了,幸好我福大命大。
在我第一百零一次询问军医并且军医第一百零一次向我保证那伤口虽深却并没有伤到我的肾我依然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之后,我回到了我在这个时代的家——四平将军府。
将军府里风景如旧,在边塞的时候度日如年,可是细细算来,其实并没有离开多久。小蝶正招呼着家丁们把处处装饰起来,红布扯了得有几十匹,我进门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回来了。
等她注意到我准备哭一大包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照旧是当初念圣旨通知我出征的那位老宦官,他这次又是哆哆嗦嗦地扯着一片黄绢念了一大段,我略略听了几耳朵,无非就是龙颜大悦给予褒奖之类云云。
我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没开来的及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先跪在地上谢主隆恩,嘴上喊着“谢恩”,心里却默默念叨着,封建社会要不得~要不得~
“将军功勋卓著一表人才,圣上念及您劳苦功高循祖例为您赐字,您一定要时刻感念陛下的恩德啊!”老宦官说这句话的时候满面红光,仿佛他才是被赐字的那个。古时候若是因为立功得到真金白银倒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若是被天子赐字,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小了说,被赐字的人有面子;往大了说,这天子赐的字非常时期都能当免死金牌用。
这么大的好事,我肯定得支棱着耳朵仔细听啊!只见那老宦官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两步清了清嗓子说到,“传,圣上口谕。朕听闻四平将军以长枪抗敌甚为勇猛,朕心甚慰。长枪者,兵戈也。兵戈之柄,乃为柯也。柯之一字,看似平常,实为物之脊梁。陆皆可,为我大汉之儿郎,国家之栋梁。今特赐字,柯。愿汝戒骄戒躁,长久为我大汉兵戈之脊梁!钦此。”
“……”听到赐字消息的时候我有多兴奋,听到具体赐了哪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就有多凉。我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许我是真的听错了……
“陆柯将军,您怕是太高兴都忘了谢恩了吧?陆柯将军,恭喜恭喜呀,您可是本朝第一位被赐字的忠臣良将呀……”老宦官还在说着什么,我看着他那张干瘪得像一颗话梅一般的脸庞,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只感觉到此时此刻自己头昏脑胀。
陆皆可,陆皆可……
好好的名字就这么变了。
陆柯,陆柯……
这个名字,我曾经在墓碑上见到过。
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竟然就是陆柯。
江小白打下《千军叹》的最后一行字然后默默地皱起了眉头,目前故事里男女主的形象还不够鲜明,如果按照之前的故事走向写下去的话会不会结束得太过突兀呢?但是临时更改主线故事确实对于整篇文来说无异于是动刀做了个大手术,最后呈现的效果要么极好要么就惨不忍睹。
……当然惨不忍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江小白叹了口气,这个机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正因为太过重要,他精神极度紧张,整篇文都在紧张中产出,这两天以来,他生怕写的不够好,一改再改。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江小白就这么呆呆地盯着已经打满字的电脑屏幕发愁。突然间,被他一直揣在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吓得他一个激灵。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屏幕上跳动着【醉里看花】几个字。江小白看着那个跳动的名字,心跳也逐渐加快了。
点开聊天窗口,是【醉里看花】发来的消息,“写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