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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重佛 第18章 第十八章

作者:常文钟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3-21 16:40:22 来源:文学城

自在蒋家见到谢岍,姚佩云就看出这家伙右肩膀有些不对劲。

回到家,铁锅里的大骨头,已经彻底炖得软烂,就连汤都有些泛白。

姚佩云把佐料配放齐全,味道恰好后将大骨头从锅里起出,喊谢岍来吃,结果这家伙态度坚定地表示,入夜后不再多食,不过可以打包点,明日带去军寨配午饭吃。

姚佩云能怎么办,当然是宠着了,趁着谢岍很有眼力价地去清洗铁锅,她找来饭盒子,拿着专门削肉吃的小匕首,把大骨头上的肉一点点剔下来,准备晾凉后打包起来,明日让谢岍带走配午饭吃。

至于大骨头汤,明日晚饭她再给谢岍做别的吃。

谢岍洗好锅也坐过来,再拿个盘子一起剔肉,说:“给老姚也带点,省得他看见我吃,心里难受。”

“行呢,够的,”姚佩云失笑,万万没想到哥哥会和谢岍吃醋——详情见于上次她做了零食,让谢岍带身上吃,没有给哥哥带,谢岍被哥哥唠叨了好几天。

提起给哥哥带肉的事,她闲聊说:“我记得几年前,你们从瀚海驻守调回,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哥不吃肉,问他也不说为什么,他还让家里别给他寄腊肉,说不想吃,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唔,”谢岍低头,认真剔着大骨头上的肉,随口胡诌说:“好像是那阵子,全营吃肉吃坏肚子,闹了好一阵子上吐下泻,影响行军,被大帅当着全军的面点名批评,所以那阵子营里对吃肉产生了阴影,那阵子我也不吃肉,整个加强营,几千人都不吃。”

几年前,瀚海雪,灾,路毁,饥,人相食。

从瀚海雪灾里活着回来的大柳营人,至今还有荤腥不沾的,这些绝对不能给姚佩云说。

姚佩云就这样和谢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把手头事做完,又不多时,东西收拾好,谢岍又教了姚佩云写字。

中间过程不详述,晚了,二人洗漱过后要睡下,姚佩云正想着,该如何平静地,不显刻意地,给谢岍说说今天遇见的事情,谢岍不知从屋里哪个犄角旮旯,翻找出个一拃高的封口小瓷瓶,光着两只白净然而带有老茧的大脚丫子,凑过来说:“媳妇,帮个忙呗。”

姚佩云刚脱掉鞋子爬上炕来,顺手接过小瓷瓶:“衣服脱了,趴下方便,还是转过身去方便?”

“你咋知道我要擦后背?”谢岍笑嘻嘻说着,转过身盘腿坐好,乖乖脱下藏素色交领里衣,动作一气呵成,说:“你倒点药酒在手心里,先搓热,搓热了再……”

“谢重佛。”姚佩云突然打断她。

曾信誓旦旦许诺过,一定会注意安全不让自己受伤的谢岍,此刻被连字带姓叫得心里一阵剧烈发虚:“啊?”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右后肩偏下与后肋骨上,有姚佩云整整巴掌大的一片淤青,黑中泛青,又带着渗出来的血点,半个右侧后背似乎都有点肿,直看得姚佩云头皮发麻。

谢岍“嗐”地一声,满不在乎的语气中,带着不妨事的轻松与笃定,说:“今天去练兵场玩么,跟小年轻们过了两招摔跤,我自己摔的,不碍事,回来前已经看过军医了哈,没伤骨头,你放心,老陈头说,擦了药过几天就能消肿。”

老陈头还叮嘱,让她以后注意点,不要再当自己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了,可以仗着身体底子好,到处胡作非为。

“哦,这样。”姚佩云竟然没多说什么。

谢岍认错和保证的乖巧态度,端正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数落,姚佩云把药酒倒手心里搓热,小心翼翼覆上那刺目的淤青,然后听见了谢岍忍着声音的轻轻抽气,她的心也跟着酸热颤抖,手上力道不由得放轻,放轻,再放轻,生怕不小心弄疼这家伙。

姚佩云好像身上火力不足,那双手无论何时去摸,都是感觉有点凉,此刻,她一手在给谢岍搓药酒,另只手为了方便搓药,而扶在谢岍左半边结实的后背上。

微凉的手贴着后背热烘烘的肌肤,姚佩云注意力都在那处淤青上,谢岍低下头,看见自己小臂上几乎透明的汗毛,全部站了起来。

“……欸。”片刻,谢岍咬牙忍着疼,低低叹息。

姚佩云歪头说:“再稍微忍忍,怎么样,感觉搓药的地方热没热?”

谢岍微微咬着牙,含糊吐出一个字:“热。”

姚佩云说:“热就好,这药闻着味便知道是活血化瘀的。哎对了,你猜我今天早上出摊遇见谁了……谢岍?”

她怎么感觉,谢岍的身体,隐隐有些僵硬呢。

“嗯。”谢岍两手握拳,分别搭在两个膝盖上,脑袋微向前低,声音放低时既沉且磁,心不在焉的,有点蛊惑人,“早上遇见谁了?”

屋里地龙和炕都烧得足足热,本不该冷,姚佩云见谢岍这个反应,以为她是赤膊觉得冷了,于是两个手腕内侧用力,夹起棉被给她从前面围上,只露出后背上需要擦药的地方。

奈何她胳膊短,用手腕夹又不方便,围被子时,身体往前倾,一下趴到了谢岍左侧后背上。

谢岍:“……”

真是考验人的定力,怪不得古人说柳下惠是厉害角色。

谢岍在身后人给自己围被子而贴过来时,故意偏头碰了下她侧脸,饶是姚佩云再后知后觉,这下肌肤相触后,也终于反应过来,谢岍这反应其实不是觉得冷了,姚佩云忙清清嗓子,说:“我遇见之前的房东岚伊大娘了。”

不待谢岍接话问什么,姚佩云掩饰尴尬般滴哩嘟噜地说:“她是特意找来,给我退这个月租房赁钱的,还提了二十颗鸡蛋,她说上月底见,有人去我住的地方搬东西,她问了他们缘由,知道我病下,本准备来探病,不巧后来她有点事,一下子就给耽搁到现在。”

“你肯定也给她回礼了吧。”谢岍反过左手向后,摸到了跪坐的姚佩云的左膝盖。

按照姚佩云的性格,她肯定与人有来有往,不吃亏也绝对不占别人便宜,有时候甚至分得还可清楚。

“对,我把自己整的小菜,给她打包带回去些,虽然不值钱,但是个心意,你说对吧。”姚佩云跪坐得腿脚有些发麻,身体往旁边歪歪,改跪坐为曲腿坐。

这样一坐,她矮下不少,又不方便搓药,便干脆双膝跪起来,倒霉催的是,她两只手心都有药酒,不方便撑扶,结果膝盖压住被子,一下给自己绊了个趔趄,直勾勾撞上谢岍后背。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身体重心往旁边稍偏,使自己正正撞在谢岍左侧后背上。

被砸了下的谢岍坐着没有动,一来是因为她右后背疼,没法及时转过去,二来是没有穿衣服,不方便转过去。

无论如何,这药酒是没法再搓下去了,谢岍窸窸窣窣开始把里衣往身上穿,始终背对着身后人。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姚佩云叠声道着歉,同时坐直起来,见谢岍已经开始穿衣,知道她是不想再搓药了,姚佩云两手药酒也没法帮忙,干脆下炕出去洗手。

等洗干净手再返回,谢岍已经穿罢里衣,侧身躺了下来。

考虑着明日还要继续早起出摊,姚佩云端着小灯台放到炕边,待坐进被谢岍重新铺好的被子,她才熄灭油灯躺下,原本想要说给谢岍听的出摊经历,被这小小插曲闹得暂时封在了嘴边。

闭上眼睛,身侧之人呼吸平稳,姚佩云在脑子里,重复回忆着睡前谢岍教她写的那个字,一笔一划,只是想着想着,她的神思就跑到了谢岍这里。

她满脑子都是谢岍,她怎么会满脑子都是谢岍嘞?谢岍分明就躺在另一床被子里啊。

“谢岍……”胡思乱想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低低切切唤出这两个字,声音带上几分将眠未眠的沙哑,像把小钩子,抓抓挠挠地钩人心头上的肉。

谢岍同样还没睡着,懒懒散散用气声回应说:“什么事?”

姚佩云往被子里钻钻,闭着眼说:“今天出摊,我遇见个占卜的道士,吃过饭他没有饭钱,我就让他给我卜了一卦。”

谢岍闭着嘴沉沉舒口气,哑声问:“道士怎么说?”

“他摇三枚铜钱卜卦,说我是硬八字,苦相貌,嘴角翘,亲缘掉,唇下痣,方夫婿。他算出我父母皆不在,算出我新得栖身处,还算出我夫郎吃天下饷,是不是挺准?”

“筑巢高枝上,夫家凤池光”是老道士原话,凤池是朝堂中心的代称,谢家的地位和谢岍的身份,与之正正对应。

那句话后面,其实还有一句别的,暗示她的爱人将来会受她命格影响,结局不太好。

“那他可曾算出来,你夫郎其实是女郎?”谢岍话语里带了笑意。

姚佩云说:“那倒没有。”

“其实你哥早就让我给你卜过卦,那道士卜的不准,”谢岍说:“可要听听我这个出身名门的道士当时的卜词?有你哥和几个队正为证,可考可查。”

“是吗?”姚佩云说:“卜词是什么?”

谢岍回忆片刻,说:“相貌端正是前缘,早年衣禄自安然,贵人接引鸿运路,夫妇团圆过百年。说白点,衣禄有馀,荣华富贵,平安之命。”

姚佩云笑起来,佯嗔说:“你这十岁下山的假道士,卜卦准过么?”

“唔,”谢岍拿腔作势:“贫道上一挂卜令兄前程,卦后不久你哥果然升营副,我先说明一下,你哥的升迁权不在我,在祁东中军帅帐。”

姚佩云原本稍微沉重的心思,被谢岍故意的说笑给微微打散,她跟着低声顽笑说:“那你就没给自己算算,你何时能穿上件新大褂?”

这家伙一个月得朝廷五两饷银,钱却都攒着不知道要做什么,私下穿的衣裳就几件道袍大褂,还没一件上不带补丁,整天洗脏的穿净的,节俭得都有些对不起“谢”这个豪横的姓。

谢岍嘚嘚瑟瑟说:“我这叫善易者不卜,你没听说过么。”

“什么?”

谢岍说着话,熟门熟路从自己被子里钻过来:“道法自然,唯憾不善易者而常卜,而不明道理,慈悲慈悲。”

“你肩膀,”姚佩云帮拱过来的人盖被子,及时提醒说:“小心你肩膀。”

“不碍事,只是亲亲而已,你又不让我做别的。”谢岍一下下轻啄女子那不笑也似在笑的微翘嘴角,以及下巴上那颗小小的朱砂痣,她用满腔子爱怜与珍惜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岂容他人质疑半句。

“谢岍,好痒的……”姚佩云被谢岍轻轻含住耳垂,痒痒得笑起来,想推她又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扯疼这人后背上的淤青。

“姚佩云,姚佩云呐,”谢岍着魔了似地呢喃女子姓名,抓住她的手,将那微凉的掌心贴上自己滚烫的心口,在她耳边低声诉说着缠绵:“我真的好喜欢你,也是真的好爱你……”

这爱不知从何而来,强势又霸道,轻而易举占据谢岍一颗心不说,甚至似乎也渗透进了骨子里。

这个瞬间,姚佩云觉得,自己那颗悬在半空,饱经风吹日晒霜雪催的心,被人妥善又小心地捧进手心,稳稳实实护在了怀里,珍重得像对待自己的性命。

“……谢岍,谢岍,”姚佩云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手心之下,那颗心脏正在热烈地跳动,这一回,她难忍心中滚烫,微颤的指尖顺着衣襟摸索向侧边衣带,鼓起勇气回应着,亲吻上同样有些微微颤抖的唇角,然后是温暖柔软的唇,呼吸与心跳一起凌乱起来:“我想……你,你给不给?”

“给,”残存的冷静再压不住铺天盖地的狂喜,谢岍彻底覆身上来:“命都给你!”

不是说谢岍后背还肿着伤着么,不是考虑明日还要起大早出摊卖早点么,谁说的,谁考虑的?

思虑悉数散于青春夜,风流何处,臂留檀印齿痕香,深冬不寐漏攸长,尽思量……

次日,姚佩云出摊时间,果然比昨日晚了两刻时辰,于是姚老板看精神满满的谢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昨日下午就领下吩咐,今日一早驾车来接营长的小士卒柳万,跟着自家营长沾光,在七娘姐这里吃了新出锅的烙饼,和热腾腾的粥,还有香脆可口的小菜,心情愉悦中,看七娘姐越看越亲切。

饼慢慢烙着,天光破晓,街上行人渐多,出门上工的、启程行商的,各色人等不尽相同,不多时有客上桌,谢岍垂着右臂还想过来帮忙,被姚佩云微微红着脸连声打发:“你别在这里捣乱,赶紧给我滚去上工!”

时间差不多到点,真的该去当差了,谢岍又唠叨几句,劝姚佩云卖完早些回家歇息,而后才坐上车,一步三回头离开。

马车跑出去一段距离,小士卒柳万驾着车说:“七娘姐做的饭真好吃,比我娘的手艺都好!就是脾气有些暴躁,连营长都敢骂。”

“你七娘姐平时脾气可好,可温柔,可体贴人了,”谢岍稍微一动,右肩后背就疼得钻心,那张嚣张跋扈的土匪脸上,却笑得跟吃了蜂蜜样甜,“这会儿暴躁,大概是对我的表现不太满意?我的错,没有伺候好你七娘姐。”

柳万驾车之余,抽空打量一眼心情可谓非常之不错的营长,他觉着,自己吃了七娘姐的早点,就要帮七娘姐说些好话,于是壮着胆子说:“那您就要反省自己了,七娘姐整天起早贪黑挣钱,很不容易的!您不仅要照顾好她,更要体谅体谅她。”

谢岍拍了下小士卒的头,嘿嘿笑出声来,故意问:“臭小子,说这话不觉着奇怪?”

柳万听了这话,反而觉得自家营长奇怪:“不奇怪啊,哪里奇怪,营长您才奇怪欸,您平时不就教我们爱护家小妻儿么,怎么这回自己又奇奇怪怪,哎呦!”

柳万被他营长敲了个毛栗子,且听营长说:“我问你,你七娘姐是我什么人?”

柳万腾出一只手揉揉头,委屈地暗戳戳往旁边挪:“家人啊,大家不都知道么,七娘姐的文牒落在您户上,那可不就是您家人,您要爱护她哎呦!”

小柳万又没躲过,脑袋又吃了颗毛栗子,他哎呦出声,眼睛盯着前面路况,弱弱反抗说:“您咋的又敲我嘞,我感觉自己没说错啊……”

说话间,车子拐上数丈宽的,联通东西城门的中央大街,柳万驾车更顺溜。

“你没说错,”谢岍晃着垂在车儿板子边的左小腿,左肩靠着车架,迎着风沙大声说:“七娘是我屋里的人!呸呸呸呸!”

被灌了满嘴风沙。

小卒柳万:“……”

诸位看官见谅则个,我家营长她人没毛病,就是这脑子一阵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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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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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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