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第25章 牵绊

第二天早上，段无的房门还关着，房子里静悄悄的。司妍趁着段无还没有做早饭，独自前往郊外的一个湖边。那里的树奇形怪状，抬头望去，都刺向阴沉的天空。地上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绿色苔藓，随着地势的起伏，颜色深浅不一。

她扶着湿滑的树干，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湖旁，坐在一块稍干净的石头上。远处，水天交接，太阳正缓缓升起，逐渐隐藏在湖对面笔直的树干之间，藏匿于厚厚的云间了。

“我喜欢他吗？他仅是替代我父母位置的情感寄托吗？我到底想要什么？”司妍的视线逐渐模糊，她开始替段无感到不值。

早上，段无打开房门，就隐隐觉得不对，偌大的别墅里，他听不到一点声音。他突然想起司妍生病之前他们的对话，是有关为什么人喜欢金银财宝，但司妍不喜欢的问题。

“我突然有些好奇，人们致死都不能摆脱对□□上愉悦的渴求，但是你，你最想要什么呢？”段无看着司妍，脑海中出现着人们最常见的几个愿望，又想起自己在地狱里听到那些充满贪欲的声音。

“什么都不想要。”司妍回答得很痛快，轻巧地好像并没有经过什么思考。

段无当时对她竟心生恐惧。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想拥有，那么在生与死之间就没有了抓手，她便无所谓生死任何一种状态，别人的生与死都是为了避免或靠近某些目标。司妍呢？她像一片云，漫无目的，不在乎风将她吹向一处还是四散开来遗落在天涯海角。以后又该从哪寻找她呢？

所以，司妍现在在哪？

段无匆忙冲下楼梯，在转角就慌乱地抬手，大门忽的打开，他期望一开门就能看到她，最好和往常一样冲他摆摆手问他：今早吃什么？可惜，门外空空如也，只有漫天大雾，他再有超越人类的能力，也无法做到事事如意。

司妍站起来，身上还披着段无送的那条绿色的毯子，她觉得好累，脑中有很多声音似的，嗡嗡作响。很多时候，她自己也无法回答关于自己的问题。

“我想要什么，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司妍喃喃自语，眼睛瞥到湖面中自己的影子，模糊扭曲，她想起第一次只身来到段无家里，门边摆着的镜子。

“我一开始是来寻死的。”她想起她来到这的目的。

“我想要离开这烦躁的一切。”

司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鬼使神差迈向湖水。脚尖被冰冷的湖水刺痛，慢慢浸没小腿，寒冷的感觉让她很快麻木，感觉不到疼痛，宽大的白色裙摆飘在水面，散落的长发被打湿贴在肩上，像湖里的妖魅。

“段无，段无。”司妍的手臂上挂着的深绿色的毯子浸满了水，好像在拖着她前行的脚步，变得无比沉重，让她更加艰难地一步一步向湖中心走去。

很快，她的嘴唇开始无意识地颤抖，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水中，而湖水早已没过她的腰间，脚下湖底的泥土也变得湿滑，马上就要触不到底了。司妍脑中的声音还未停歇，不时地充斥着死亡的教唆，湖水慢慢升到了胸口，司妍的呼吸变得无比艰难。

一直到水面时不时没过她的脖子，纤细的项链随着水面的浮动磨着她耳后的皮肤时，她才猛然想起脖子上挂着的事段无送她的项链。司妍愣了一下，脑中各种奇怪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寂静无比，仿佛被按下静音的按钮，她的脚也不再有所行动。水面微微泛起的波澜再小，也把司妍挤压得透不过气来，湖面无风，湿冷的空气围绕着她，好像马上就要升起白雾。

她和段无过往的一幕幕回忆，在此刻，无比清晰地重现在她的脑海。无数次一起吃饭的情景，每一个一起看书的美好下午，好多次围绕人类群体所展开的谈话，甚至在昨天，段无还没意识到他有多么好，她还没来记得告诉他，对于她来说，段无就是从天堂来的。

湖水再次有了冰冷的温度，她感觉自己在发抖。

“段无。”

“他就是我的寄托，我喜欢他。”他就是我不想离开荒芜世界的理由。

司妍转过身，艰难地走向岸边，回头的路是那么漫长，湖水像一堵墙，阻挠她的每一步前行，司妍最后虚弱地躺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大口喘气。她才发现身上的毯子是如此沉重，可哪怕在湖水中，她也依旧紧紧抓住段无给她的那条御寒的毯子。

等她稍微缓和了些，周围早已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太阳也早就看不见了。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房子里，看见大门就这样开着。

她的头很痛，根本无法思考段无的去向，她躺在离大门最近的沙发上，身上还滴着冰凉的水。她冷得发抖，没有一丝力气。

沙发上很久不用的橙色靠垫也被她的衣裳打湿，司妍手边铺着米色的毯子，她的手指微微挪动，抚过它的纹理。她发现以前好像没有真正认识过它们，这些细腻触感让她明白，她曾经从未真正感受过它们，也更加确信自己不甘心这样离开，她眷恋这些，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都无法满足。

在困意催促她闭上双眼前，她明白了，她贪恋这些，她还不想死。如果她真的消失在那片湖里，她甚至都来不及和任何人道别。

段无知道死亡通常会慢慢找上门来，他会轻轻走到床边，夺走你的感官，有时候是突然间的，有时候是缓慢的，这个过程通常被人们称作是‘死亡的降临’。他从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因为这是人类的大事，不是他的。现在不同，他开始憎恨死亡。他起先在房子周围寻找，后来又去了司妍的家，以前工作的地方，甚至是珠宝店、殡仪馆……他都没找到她的身影，她离开了吗？他开始愧疚，怀疑自己，究竟是哪句话伤害到了司妍，他想起书房里可能有几本书写着上个世纪古老的术法，或许能找到司妍，他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门口依旧是打开的，地上有长长的水渍，他的心怦怦直跳，是司妍吗？当他看见司妍面色苍白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时，他的头脑第一次感受到停滞与混乱，他甚至想抱着司妍去地狱寻求她的灵魂，哪怕寻找几百年，几千年也无妨。

他冲过去，拉起司妍的手，靠近她的脸，紧张得差点听不到她的呼吸，他颤抖地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正常的脉搏后，终于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