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手不想弹钢琴 第10章 钢琴手不想走窄路

沈照的个人音乐会开始的前三个小时，何加焉敲了敲后台化妆间的门，推开后看见造型师正在给椅子前的人梳头发，镜子里身着礼服的沈照安静低着头，在翻乐谱。

忽然沈照冷不丁地出声：“不要烫卷，我想要直一点的那种。”

这时她从镜子里看到站在门口的何加焉，转过头来，“学姐！”

何加焉见造型师去换直发棒，点点头走上前，将手里的花束递给沈照，微笑道：“恭喜呀，在林音开了个人音乐会。”

“谢谢学姐。”沈照站起来笑眯眯感谢，但手上接花接得理所当然。

这时造型师已将直发棒加热完毕，沈照让她一起坐下说，随即对她眨眨眼，“学姐今天一个人来的吗？”

她无奈地笑道：“没有，男朋友在外面等。”

随即她用目光示意沈照腿上的乐谱，问道：“怎么样？准备得还好吗？”

“还不错，”造型师在给她拉头发，沈照忍住了没耸肩，“只是还是有些紧张。”

“紧张是免不了的。”何加焉不太会安抚人，只这样说。

但沈照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低的，“有些人就不会紧张。”

何加焉读懂了她的潜台词，顺着问：“是吗？”

沈照低头笑道：“就是我上回和你提到的那个姐姐，如果你看到她的演奏就会明白了，她演奏起来啊——”

她微微抬头，像是在回想似的，认真道：“像狼一样的。”

何加焉礼貌地微笑，对于这种形容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不感兴趣，像狼一样，真是毫无美感。

但沈照却没把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说起上次的约定，“今晚音乐会结束后要请学姐和学姐男朋友吃饭的，学姐不要忘记哦。”

“好……”才开口，何加焉的手机屏幕亮起，她低头看，是外面等待的男朋友发来的，于是站起来告别，“我带他去逛逛，先不打扰你了，晚餐时再聊吧。”

“一切顺利。”她最后这样说，深邃的眼弯起来，从镜子里看去有些迷人。

“好哦，谢谢学姐！”沈照的头发还没弄完，提高声音对着镜子说，等人走后，她忍不住轻声感叹道：“真漂亮啊。”

“刚才那位吗？”造型师接话道，手上一边动作一边回想起刚刚坐在这里的人，个子不算高但比例很好，柔和的白色亚麻衬衫随意落拓，意外中和掉了某种冷漠的地方，结合着深邃冷静的眉眼，居然让她感受到了出奇的帅气。

于是她也感叹道：“确实是呢。”

但沈照却没回答了，垂着眼皮像是在发呆。

她想起上次邀请姐姐来她的音乐会的场景。

“在母校开的吗？应该会有很多人来看吧。”姐姐有些勉强地拒绝了。

在她的再次请求下，她看见姐姐沉默了，就在她以为要被这样拒绝后，姐姐笑道，“如果我在澜江一切都好的话，就来好吗？”

她看起来笑得一点也不轻松，她心想。

她多希望她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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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不好的张阔坐在开往林州的火车上，脑子里却还在回想几个小时前在公司的发挥。

最后组长还是试图控制一下局面，叫住她：“小张你去干什么？你不工作了？”

张阔也不太喜欢这个老是开会的男人，于是她回答：“老娘去听音乐会，记得把我试用期的工资结了。”

然后她在大家的眼神里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手拎着水杯大步走出去了。

看起来一点都不酷啊，早知道今天应该把头发好好绑一下。

张阔抓抓头发后悔地想。

至于为什么想到来音乐会，其实她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闲心，在被邻座同事挖苦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和无力，一下子联想到沈照上次邀请她的语气，她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大概是真的很想让她来吧。

张阔不想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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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林州音乐学院的时候，沈照的个人音乐会已经快开始了，张阔凭着有点模糊的记忆走到礼堂，手机调出之前沈照发来的电子票据准备入场。

从校门到礼堂的这段距离里她其实心里有些奇妙，自从毕业之后她就真的再没回来过这里，有些之前她上学时还在建的教学楼现已经落成了，一些学生从里面走出来，看起来意气风发。

这时她才好像真正意识到，原来她已经毕业很久了。

和钢琴的斗争也已经持续很久了。

入场后她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庆幸还好大学生都比较不拘小节，才不至于让她这副邋遢的模样太过不合群。

拜托，她可是从公司出来就去的火车站哎，不要太有诚意了好不好。

这么想着，她点开手机找到沈照的猫猫头像。

阔气着呢【图片】

阔气着呢【好多人来看哎，祝你一切顺利啦】

料事如沈【！！！！！！】

回得好快……真的是在准备上场吗？

料事如沈【姐姐！你真的来了！】

料事如沈【超！开！心！】

料事如沈【猫猫星星眼.jpg】

为什么每句都有感叹号啊，还有这么多猫猫的表情包，张阔心想，她发现沈照每次说话的语气都很奇特，好像有种和你关系很好的感觉，还是没来由的那种，似乎只要她想靠近你就顺着心意靠近了，完全不管其它东西的。

阔气着呢【不应该快上场了吗哈哈】

料事如沈【是！姐姐结束后先别走，我请姐姐吃饭！】

应该是她请沈照才算祝贺吧，张阔手指停在键盘上，但想想空荡荡的肚子，下一刻眉毛舒展，顺势答应下来。

算了，下次再给她带礼物啦。

她看向明亮宽敞的舞台，漂亮的三角钢琴安静地立在那里。

音乐会要开始了。

沈照穿着一件闪闪的香槟色礼服走上舞台，裙摆随着走动的步伐轻轻摇曳，张阔听到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轻轻的惊叹声。

舞台上的人昂起头往席上扫了几眼，开始自己的演奏。

三角钢琴的结构决定了它比立式钢琴更适合音乐会现场的专业演奏，无论是音板的位置还是弦槌的复位时间，都让沈照手下的一连串音符显得更加动人。

上半场第一首带着些叙事诗的意味，音阶莫名有种斯克里亚宾的感觉，听着有些神秘，但是这首曲子张阔没听过。

她借来隔壁女生手里的节目单，发现署名居然是何加焉，虽有些讶然但也在意料之中，也是，何加焉的作曲水平在大学时就已经广为人知，现在应该比之前更加出色了。

再加上沈照的演绎，这首曲子更是将大家带入了一种奇异的氛围。张阔是听过沈照弹琴的，她很擅长以一些小巧思营造氛围感，在之前冬令营排练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老师所说的“氛围”是个什么意思，现在似乎处理得更为自然了。

在第一首的铺垫之下，整个上半场都弥漫着一股浪漫的气息，最后以肖邦升C小调夜曲结束时，观众都安静了许久，使得温柔晦暗的夜曲变得更幽远隽永，而中场休息后的下半场则是德彪西的主场，尤其一首快乐岛，简直是沈照的炫技时刻。

如同幻梦一般，空中漂浮着美丽的色彩。

她捏住座位褶皱处的手指忍不住颤动，像在压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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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流走出礼堂的时候已是傍晚，礼堂附近的操场有人在悠闲散步，还有支学生乐队在唱流行歌，周围围满了人，有晚风吹拂张阔的头发，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其实一般来说，听音乐会的人并不总是全程沉浸的，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会忍不住犯困，但这也并不妨碍离场时她身边的人惊喜地议论着今晚的演奏还有舞台上她们的学姐。

张阔往和沈照约好的练习室走，经过结伴的女生，夸赞的话不停蹦入她的耳朵，张阔在心里也暗暗点头表示赞同，林州音乐学院毕业的佼佼者不少，但能在学院申请到自己的钢琴独奏的人却很有限，可沈照申请到了，且很明显，还举办得很成功。

而且，多神奇，她刚刚居然有一种想弹钢琴的冲动。

沈照估计还要和后台的老师们寒暄一会儿，换个礼服再过来，不知道要等多久，张阔推入练习室的门，关门时注意到里面的门把手有点坏了，于是以防万一并没有将门完全合上，她抬眼，看见房间里摆着一架钢琴，冷清清的，似乎在等人掀开琴盖。

可她没走过去，在窗前站了良久，脚下微动想要离开。

“就这么看着不摸一下吗？”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张阔愕然转身看向来人，然后微笑，“杨老师。”

“还知道叫我老师。”门口的人肩上搭着纱巾，是学院的老教师也是她之前上大学时的班主任，一头略花白的长发梳得整齐，明明气质优雅却在此刻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想到来学校了？”

“沈照音乐会嘛。”张阔耷下眉眼，一副无辜的样子。

杨风起“哼”了一声，走进来，拢拢纱巾问她，“真不弹琴了？”

张阔稍稍低头，笑嘻嘻挽老师的手，“不想再和钢琴打交道啦，杨老师，也让我试试其它东西吧。”

“还学会撒娇了？”话是这么说，可杨风起盯着她的眼睛有些严肃，正当她想要躲闪时，老师却转头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可惜。”

可惜什么呢？张阔想，钢琴是冷漠的东西，她已经在这上面花了太多的时间，实在是不值得。

见张阔还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杨风起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背，“还笑，你都不知道院里多少人以你为目标，前几年还有一届，有个学妹因为你不弹了结果也放弃了，就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真的假的啊？杨老师你是在唬我吧？学妹是自己不想弹了拿我当借口吧？老师可别怪在我身上！”张阔举起一只手作投降手势。

“而且，”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有什么好珍惜的啊？老师应该也知道我不是个有天赋的人。”

但杨风起却摇摇头，舒缓眉毛，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糟糕，怎么有点想哭啊。

可恶！想哭的时候就应该去个下大雨的地方然后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让泪水隐藏在雨水中一边哭一边唱女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然后第二天起来顶个肿眼泡发个烧就老实了。

张阔脑中不合时宜地想。

“想复健的话可以来找我。”杨风起再次轻拍她的手背，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你这孩子，毕业了手机号也换了是吧？”

张阔老实承认，“对……之前的手机坏了，手机号……”

这能怎么说啊？因为发现手机号的流量不够直接换运营商了？

没错谁叫她是个爱玩手机的小女孩。

不过杨风起也没深究，只是收起手机道：“在等人吧？那我也先走了。”

张阔点点头，听老师最后又叫了声她的名字，郑重留下一句：“别把路走窄了。”

张阔笑容卡在脸上，直到杨风起走了后都还维持着咧开的嘴角忘记放下，身侧的手指头无意识拧着衣摆。

或许该离开这里喘口气，她想。

但她走向门口拧了拧门把手，打不开了。

回忆起离开的老师习惯性关上门的那个瞬间，张阔哭笑不得。

好吧这下路真走窄了出不去了。

“姐姐？”沈照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张阔坐在钢琴凳上的样子，可那钢琴凳不在钢琴前，而是被她搬到了窗边，离房间正中央的钢琴远远的。

张阔转过头来，沈照好像看见了她眼里有些很沉重的情绪。

“姐姐……”她感受到了某种无助，放轻声音，想关上门走过来。

“哎——”张阔瞪大眼睛。

啪嗒，门被合上。

张阔再次沉重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