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缓缓没入洛州城的天际线,暮色仿若一层轻柔却又深沉的纱幕,自天边漫卷而来,将整座洛州城温柔地笼罩其中。
街头巷尾,袅袅炊烟升腾而起,与暮色相互交融,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小商小贩们扯着嗓子吆喝着,售卖着热气腾腾的吃食,馄饨摊前,滚烫的馄饨在沸水中翻滚,香气四溢;烧饼铺子中,刚出炉的烧饼金黄酥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孩童们嬉笑打闹着,在人群的缝隙间穿梭奔跑,手中紧握着糖人儿,那甜蜜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市井中的烟火气一切如常,与当今岌岌可危的时局格格不入,危险似乎在静谧地伺机而动。
苏汜与江楚和迟盏临三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队秦冥拨来的亲信。数十人过境,定叫人觉得异常,故众人皆是身着寻常百姓粗布麻衣,身后拉着一车车货物,佯装雨后刚刚起身运货的商人。
在这一片喧闹之中,苏汜身着一袭略显破旧的褐色布衫,衣角打着补丁,下身搭配一条洗得泛白的青色长裤,腰间随意系着一根粗布麻绳,上面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钱袋,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他头戴一顶宽边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经乔装后,只露出满是胡茬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迟盏临则扮作魁梧的车夫,身着深灰色短打,肌肉在布料下若隐若现,手上布满老茧,那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江楚摇身一变,成了账房先生模样,身着一袭素色长袍,手持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淡雅的墨竹,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算盘,举止间透着几分儒雅。
在他们身后的那些秦冥亲信则四人一组,分别赶着八辆马车。他们身着款式各异却同样质朴的粗布麻衣,有的衣服上还沾上了灰尘和污渍,看上去就是常年奔波的行商;或扮作朴实憨厚的伙计,时不时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衣角被晚风轻轻拂动,他们显得十分悠长,与寻常商人没什么不同,可脚步却是不停,迅速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苏汜微微低头,刻意压低了身形,以免引人注意。三人仿若融入这市井洪流中的水滴,在人群的浪潮中朝着洛州刺史府潜行而去。
正当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朝那条狭窄小巷前行,准备借由它抄近路前往刺史府时,一阵嘈杂喧闹声突兀地划破了平和的市井氛围。那声音里裹挟着叫骂、哭求与器物碰撞的声响,众人心中皆是一动。
苏汜直觉敏锐,迅速抬手,掌心向下,做出一个沉稳且有力的下压动作,眼神隐晦地看向迟盏临。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双手稳稳用力,轻轻拉住缰绳,马匹便顺从地停下脚步,马车随之稳稳停住,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声响。
随后,苏汜与江楚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两人目光交汇间,警惕与戒备的情绪如电流般在空气中传递,他微微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后方,那些乔装成商人的士兵们,展现出了训练有素的默契与反应速度。几乎就在苏汜示意的同一瞬间,他们看似不经意地挪动着脚步,而双手却悄然探入衣衫之下,稳稳握住了藏在其中的兵器,露出和普通人一般茫然无措的神情。
有的继续佯装整理马车上的货物,有的还时不时和身旁“同伴”低声交谈几句,脸上挂着质朴。唯一的变化,是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悄然拉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将苏汜等人围在中间的护卫圈。
这个护卫圈看似松散,实则暗藏玄机,站位测算演练,确保能在任何突发状况下迅速做出反应,为中心提供全方位的保护。
众人视线聚焦过去,只见小巷口处,一群身着黑衣的大汉正将一个小摊位团团围住。为首的那名大汉,身材魁梧壮硕,满脸横肉堆积,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蜿蜒至嘴角,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此刻,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芒。他将长刀用力地在摊位上比划着,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嘴里更是大声叫嚷着,声音粗粝且凶狠:“你这小老儿,敢不给我们交保护费,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他的唾沫横飞,溅到了一旁摆放的货物上。
摊位老板是个瘦弱的老人,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此刻,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脸色如纸般苍白,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抓住摊位边缘,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嘴唇哆嗦着,苦苦哀求道:“各位大爷,我小本生意,实在是没钱啊……一家人还等着这点营生糊口,求求你们高抬贵手……”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这喧闹的街头显得格外无助。
苏汜见状,眉头轻轻皱起,手指微微蜷缩,却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疏通洛江,为槊北提供粮食保障,而尖锐的社会矛盾,暂时无暇管理。
江楚自衢州长大,当年的动荡与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之事,早已在他儿时司空见惯了。这更像是一根刺,刺在的久了,成了他心上一块已经溃烂的沉疴宿疾。
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已然暗自抚上兵器的手松开了,虽不是针对他们的,却令他并未松口气。
路口已然堵住,他们显然是不能绕道而回了,只能硬着头皮闯去。任由那个持刀大汉为非作歹?苏汜等人显然是做不到,无奈之下,只能先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持刀大汉似乎失去了耐心,他恶狠狠地瞪着老人,咆哮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他猛地挥起长刀,朝着摊位上的货物砍去。
只听“哗啦”一声,摊位上的物品被砍得七零八落,各种器具碎成一地残渣,布料被划得破烂不堪。老人见状,心疼地大喊:“我的东西哟!”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人一把推倒在地。
老人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而那持刀大汉却没有罢手的意思,他一步跨到老人身边,用刀指着老人的脖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老东西,今天要是不交出钱来,我就给你放点血!”周围的街头混混跟着哄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残忍之意。
江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他沉思片刻,缓缓从腰间取下那个不起眼的钱袋,手指探入其中,掏出几枚碎银。
他偷偷看向苏汜。察觉到江楚的目光,苏汜看向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江楚整理了一下略显破旧的衣衫,脸上重新挂上了一副朴实憨厚的笑容,迈步朝着那群街头混混走去。
来到为首的混混面前,江楚微微躬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几位大哥,消消气,消消气。大家在这世上奔波,都是为了讨口饭吃,何必为难这位老人家呢。这点钱,就当是我请兄弟们去喝几杯酒,给兄弟们赔个不是,还望各位大哥高抬贵手,放老人家一马,让我们过去吧。”说着,他将手中的碎银递了过去。
混混接过碎银,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随后,他抬起头,贪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汜一番,又将目光投向江楚身后停着的马车和那一群看似普通的“商人”。
“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混混头目将碎银随手一扔,碎银“叮叮当当”地散落在地,发出清脆却又刺耳的声响。
“你们看看,我这么多兄弟跟着我混,这点钱够干什么?想让我们放人,也不是不行,把你们身后那八辆商车留下,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也能顺顺当当过去。”
江楚眼中闪过一抹愤怒,但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说道:“大哥,您这可就为难我们了。我们这些货物都是要按时送到主顾手里的,要是少了这几车,我们可就赔得底儿掉了。您行行好,我们再给您添些钱,您看行不行?”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小袋碎银,递了过去。
混混头目连看都不看那袋碎银一眼,嗤笑一声:“少跟我在这儿啰嗦!今天要么留下车,要么你们就别想过去,而且这老头,我们还得好好收拾收拾!”
说着,他身后的混混们纷纷向前一步,摆出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架势,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苏汜在后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量,若是此刻与他们硬拼,虽然己方士兵训练有素,但一旦动起手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仅会暴露身份,还可能会耽误与刺史的会面。可若是真将商车留下,这其中有四辆的货物……可是关系到此次行动。
江楚此时也是要忍耐不住了,他只是低垂着头,让旁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态。那混混只当是他害怕了,便指着他,还想狮子大开口说什么。
就在这时,迟盏临突然走上前来,他微微弯腰,恭敬地说道:“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车上确实有些货物是急着要送的,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知道您在这一片儿说话好使,以后我们在这儿做生意,还得仰仗您照应。这几车货虽然不能全给您,但我们愿意拿出三车的货物,算是给您的见面礼,您看如何?”
混混头目本就是威胁他们,也料到他们会与自己周旋,听了迟盏临的话,眼中露出一丝犹豫。
他身旁的一个小混混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哥,别听他们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耍花样。咱们直接把车都扣下,一了百了。”
混混头目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不行,三车太少,至少四车,少一车都别想走!”
迟盏临心中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说道:“大哥,四车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真的承受不起啊。您看,我们初来乍到,以后肯定还会有很多生意,这次您就当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能在这洛州站稳脚跟,以后有了好处,肯定忘不了您。”
混混头目还在犹豫,就在这时,一直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老人突然站了起来,他看着苏汜等人,眼中满是感激,说道:“几位好心的兄弟,你们别管我了,为了我搭上你们的货物,不值得啊。这些恶霸,我跟他们拼了!”
说着,老人就要冲上去和混混们拼命。
混混头目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老东西,你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们?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就在混混头目准备再次动手时,苏汜突然大声说道:“好,就依你,四车货物,我们给你!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再为难这位老人家,也不许再找我们麻烦!”
混混头目听到苏汜答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行,只要你把车留下,今天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以后嘛,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苏汜向身后的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士兵们虽然心中不甘,但还是默默地将四辆商车赶了出来。
混混头目看着到手的四辆商车,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们识相,赶紧滚吧!”
苏汜等人只留下两辆商车,在那群街头混混贪婪地目光中,离开了巷口。而此时那个老人,早已被好心人扶了起来,跑远了。
迟盏临重新扬起缰绳,轻轻一抖,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身后的士兵们也悄然松了口气,他们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按在兵器上的手,将兵器重新藏好,然后恢复了之前那副松散的模样,继续跟在马车后面。
终于这一路上再也没遇到什么风波,三十余人,紧赶慢赶地行着。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刺史府门前。
只见这里守卫森严,数名士兵身着鲜亮的铠甲,手持长枪,身姿挺拔,伫立在大门两侧,不禁令人胆寒。长枪上的红缨在晚风中轻轻飘动,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苏汜又转头对身后的士兵们低声叮嘱,“务必守好,任何风吹草动都别轻举妄动。 ”
声音虽轻,却经过消息的层层转递,数秒之内,已然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士兵们闻言,皆是微微点头,分散在马车周围,看似在整理货物,实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他独自一人走向刺史府,来到门口,向守卫微微躬身,低声说道:“劳烦通禀一声,有故人前来拜访李刺史。”
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着朴素,不像是达官贵人,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刺史大人公务繁忙,不见闲人。”
苏汜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守卫面前,轻声说道:“麻烦你将这个交给刺史大人,他见了自然会见我。”
守卫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番,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你稍等。”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刺史府。
片刻之后,紧闭的刺史府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本神情肃穆的守卫此刻神色稍有缓和,匆匆走至府门前,向苏汜等人态度恭敬道:“大人有请。”
他微微欠身,右手摆向府内,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苏汜听闻,微微点头示意,他轻整衣衫,将斗笠檐稍向上抬了些许,率先朝着刺史府内走去。余晖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江楚和迟盏临对视一眼,会意地跟在苏汜身后。迟盏临微微皱眉,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不自觉地靠近藏在腰间的兵器,任何风吹草动尽收于耳。
江楚则轻抚着手中的折扇,神色镇定,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步都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身后众人见状,立刻跟上。那些乔装成商人的士兵们,两两一组,默契地赶着两辆马车,缓缓驶入刺史府。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马车驶入府内后,众人将那两车货物,小心翼翼地停放在府内宽敞的空地处。
片刻后,士兵们便动作娴熟地迅速将马车停稳,解下缰绳,让马匹稍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