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争锋 第45章 回归第四十一

二人路上所劫持的商车虽然已经散乱，但衣物和粮食毕竟是军中所必须而珍贵的，于是众人凭他有没有用，一股脑带了回去。

路上亦是紧赶慢赶，那边战事虽不吃紧，但也是流血死人的。

天色已晚，就借着月光，马蹄踏过，如声声擂鼓。却显得天地间异常静谧。

“小念，槊北最近发生了什么？你快悉数讲来。”上官容因受了伤，所以被上官念带着一路策马，在她耳边问道。先前她已将蓟都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况说与她听，二人皆是忧虑，未能展眉一刻。

上官念沉吟片刻，还是冷静地说道，“朝廷那边怀疑咱们有不臣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如今分明得知消息鄂泰勒侵扰，却不让你们回来，是故意置我们于孤立无援方能掌控。”说着，她冷笑一声，继续道，“如此便也还好，谁知前些日子起，更是断绝了来槊北的所有私下贸易，等于断了槊北的供给。说是由中央直接调度，粮食呢？衣物呢？军饷呢？一样也没有。”

上官容眉头一皱，道，“他们当真不怕北方失守，打到蓟都去？到时候又是一片腥风血雨，山河分裂，他们就见得想看到？”

上官念终于是摇着头叹了口气，又说，“或许是他们想从别地调兵？或者干脆自立为王，我在这偏远之地都知道，那些门阀士族和皇族一派是越发不和了，打仗还是得靠咱，唉。”

一旁的嬴获却不知什么时候听了个大概，幽幽插话道，“小念说的对，不过咱们在这边打仗，蓟都那边也要打无声的仗……无论哪里，乱世哪有不流血的？”

上官念吓了一跳，回头却看见嬴获骑马跟在她们后头不远处，刚想发怒，却见他面若金纸，浑身血迹，于是便于心不忍了，只是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还有，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有些没听懂。”

嬴获摇了摇头，道，“等下子再说吧，等此次冲突暂时偃旗息鼓的时候，与你哥哥见一面，到时候一并理清。”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笑道，“你猜你无桀哥哥去蓟都这一年多是干什么去的？”

上官念转回头，专心骑马，无奈只道，“好吧。”一行人便朝着天边飞奔而去，只是风声呼啸，令人越来越胆寒。

嬴获细嗅着风中的味道，终于安心地笑了，仿佛又回到了经年前几人无忧无虑策马在雪原上的时候。

月明星稀之夜，马蹄规律踏过，虽刚刚经历过一场杀戮，但总有些奇异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渐有了人气。嬴获虽冷，又流了一身血，但上官念却细心地带来了大氅，血亦是沸腾着，倒也不算太过虚弱。

槊北是雪原，没有林地，猎物善奔，黑夜里猎物匆忙闪过，只留下一团黑影。上官念只是微微停顿，架起弓弩，箭矢飞过，黑影只是一倒，而后便寂静了。

是一只兔子，还挺肥。

上官念一笑，道，“天寒不宜吃兔肉过多，只能饱腹，却不能保暖。附近村庄里我们养了牛羊，待等会回去便杀一只，如何？”

嬴获和上官容点头。

上官念便又杀了几只，一场奔波过后，众人拎着几只兔子就回了驻扎地。

驻扎地。

槊北军常年在这里驻扎，慢慢周围就演变成了村庄。这里旁边便是雪原，猎物众多，不远处就是洛江，连通靠北四州，不过由于寒冷，被冻住的时间反而更长些。江水易被冻上，因为纬度不算高，只是冬季格外寒冷，土地总不是常年冻土，开垦过后，作物也能做到一年一熟。

朝廷控制了粮道不错，却也不至于故意令他们弹尽粮绝，那对他们都没好处。陆上运粮只是一时半会过不了，于是洛江粮运便是首要。

军帐中，气氛显然不是非常沉重，冲突才刚开始，还没有演变成战争，只是双方尖兵和斥候的相互试探。

休养生息几年，他们依靠村庄土地的粮食，尚能自给自足，况且有嬴获在蓟都，与门阀士族分庭抗礼，与皇族一脉暗中帮助槊北。

“瞧瞧谁回来了？”上官念大喝一声，一行人就带着风霜策马奔来，此时已是深夜，守夜的士兵看到他们，先是紧张，看清之后，脸上却洋溢着兴奋。

“容儿姐！”有个小士兵好像不敢置信似的擦了擦眼睛，不禁激动地笑了，显得十分热络。片刻后，越来越多人钻出营帐，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被无视的嬴获再次苦笑一声，骑马缓缓走后方走来，喊道，“我呢？兄弟们，一年半载不见……可还记得我？”

不知谁喊了一声“小将军”，气氛再次热闹起来。篝火映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粗粝的皮肤上却隐隐有光跃动，显得淳朴而天真。

几人皆是跃身而下，缓步朝军帐林立处走来。那个小士兵急忙跑过来，想对上官容说些什么，却被上官念一把制止，笑道，“阿语，他们在进城的时候受伤了，你且让他们好好休息些。”说着，不禁又转头问道，“对了，大哥呢？”

阿语又傻呵呵地笑了，道，“将军方才亲临战场，对方境内洛江周围有人居住的地方已被我们控制，捷报先一步传来，只是有人受了些轻伤，这会子还未赶回来呢。”

听了他的话，先松一口气的是上官容和嬴获。一路上的忐忑终于是消下去了些，先前的伤势也不那样痛了。

嬴获眼睛亮了，道，“阿语，大哥还有多久回来？我想和他……”

上官念却不理会他，柳眉倒竖，兀自抓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拖着他走，“我知道，你就是想和大哥喝酒对不对？你这人……且不说你伤口未愈，你这一来，大哥非得被你灌得酩酊大醉不可，可还有仗要打呢！”

嬴获却蔫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错了。

“念姑娘，别这样嘛，嬴获这孩子才刚回来，和哥几个聚一聚也不是不行。”说着，“就是就是。”几个人嘈杂地附和着，粗犷的男音爽朗地笑，整个军帐里一时间总算是轻松了一刻。先前几日边境冲突的凝重令众人无尽疲惫，嬴获回头，却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庞朝他笑着。或许插科打诨是现在最好的放松方式了吧。

嬴获高声喊道，“越叔，救我！”，还未等说出下文，却被上官念架着走了，背后一阵嘘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话，他内心是无比激动的。

越子锋是槊北军里的老人，嬴获小时候越子锋还抱过他呢！是他如父如兄的存在。当年可谓为与绥一战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职守校尉。

“小将军，等上官却那小子回来了，咱们再唠！”越子锋朝他吼道，虽年过四十，却仍中气十足。

嬴获应了一声，上官念却是狠狠道，“流了那么多血，你不疼？”

他摇头，耸耸肩道，“早就冻麻了。”确实是有点冷，而且，此次回槊北，还有很多事待他处理。他想到。稍微抖了一下，就老老实实跟着上官念走了。

无意间，他瞥见了上官容，见她与自己擦肩，便回头看去。上官容朝阿语走去，伤口已然止血，却还是非常狼狈，她朝阿语一笑，阿语顿时结结巴巴，低头道，“容、容儿姐……你的伤……”然后又慌乱地四处掏来掏去，试图掏出止痛药。

“没事，”上官容摆手，“小念已经给我上药了，早就不流血了，不过是敌人的血。”说着，又低下头悄悄对他说，“我不在这些日子，你可还好？事情一多，我也有很久没回来了。”

阿语停下了手中的翻找，挠了挠头，又摩挲着手，“一切、一切都好。只不过最近又开始行军打仗，还未等打过去，……你们就回来了。”

他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怯生生的样子，格外天真与可爱。上官容忍俊不禁，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道，“是容儿姐对不住你们，可是没有办法，这个天下总是要有人奔走。你和小念，都是我四处游历的时候捡回来的，如今却也有这么大了……竟然可以独当一面了。”说着，上官容摇了摇头。

都说长姐如母，上官容，这样雷厉风行、果决潇洒的人竟然也有这一面。嬴获不禁腹诽。

阿语被夸得有些无措，磕磕巴巴道，“哪、哪有。在我和小念心里，容儿姐永远是最好的。如果不是容儿姐，或许我们早在战乱的时候死去了。容儿姐你……没有、没有什么对不住我们的。”

十余前，邺与绥一战，天下大乱。十五岁的上官容四处奔走，救济灾民，稳定民心，一场场大火焚烧了十三州，阿语和小念尚是孩童，就那么蜷缩在火光中，嘤嘤啼哭。

上官容于心不忍，就把他们带在身边，继续行仁义之事。后来，槊北紧急，就把他们带到后方军帐中，熬过了战争。终于，槊北军大胜，代价是嬴燃身死，而他们才得以平安长大。

可以说，嬴家和上官家都是他们的恩人，尤其是上官容，把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到七八岁，可以自理的年纪，待到局势稳定后，才继续四海为家。

而阿语和小念自然是为了报答恩情，留在槊北。小念说自己没名字，就告诉上官容，她要一辈子念着她的恩情，就叫念。上官容是她的姐姐，她就要叫上官念。

而阿语则记得自己乳名叫阿语，至于名字叫什么，却忘了。上官容说他是她的弟弟，不如也姓上官吧，可阿语死活不肯，说会给上官家蒙羞。无论上官容怎么劝，阿语都拒绝，于是上官容就随他了。

可是谁不想自己有个像样的名字？上官语，似乎很好听。而这个名字阿语只在私下里偷偷叫过。

阿语陷入激动的情绪中良久，不禁握了握拳，一种奇异的信念感油然而生。槊北养育他至今，如今又逢用兵之际，该他报恩的时候到了。

上官容微微一笑，指了指上官念和嬴获离去的方向，道，“我先走了，”然后又指了指肩膀的伤口。

阿语一点头，目光随着她而去，然后又呆呆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