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冥的书房内还摇曳着微弱的烛光。他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身姿挺拔,正审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眉头紧皱之时,忽听见门外的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迟临盏。
他走近,凑到他跟前耳语了两句,片刻后,秦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迟临盏,他低声问道:“人都准备好了吗?”
迟临盏点头,道,“万无一失,放心吧。”
秦冥长舒口气,闭上了眼,喜怒却不形于色。片刻后一双凤目又睁开了,只不过这一次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妹妹……还安好吗?”突然,他沙哑着嗓问。
闻言,迟临盏抬头看他,“还算好,最起码……没有节衣缩食。”
秦冥迟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原处。见半天没有动静,他都打算转身离开了,谁知秦冥沙哑的嗓音再一次响起:“后天是我父母亲人的忌日,你替我烧些纸钱吧,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迟临盏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轻轻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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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嬴获正早起坐在书案旁看着典籍,这时却见苏汜慌忙进门,他抬眼看去,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却见苏汜板着一张脸,压低声音道,“鄂泰勒那边又有动静了,近来多有骚扰槊北。”
嬴获反问,“那怎么了,虽然近些年他们消停了阵,可是骚扰边境不是大事,还是很正常的。”
“也不完全是。”苏汜补充道,“今年衢州发水,多地受到影响,粮食减产不少。中原各地也出现了流民,对朝廷的不满之情引起民愤,导致鄢门粮道堵塞,粮食无法运往槊北,要是发生大规模争斗就麻烦了。”
嬴获听后,不禁皱起了眉,“流民,怎么前段时间没听说过?”
“不,”苏汜思索片刻,道“准确的说是有,但不多,不知此次是谁煽风点火,因为衢州之事,流民数量大规模增加。”
嬴获连忙扣下手中的书,沉吟道,“那先看看情况,尽量往槊北多调些兵,皇帝不可能让我回去,万一撑不住了还有万西猷东驻扎的军队。”
苏汜点头,“和你想的一样,我已经上书了,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好。”嬴获叹了口气,“对了,槊北有战事,你最近听说过上官容的消息吗?”
苏汜点头,“她最近还在衢州,正在做灾后重建工作,现在已经建起不少受灾房屋了。”
“这事还是通知下她吧,她那里消息不通。”嬴获说,“至于怎么选择,看她的了。”
“按你说的办。”说完,苏汜起身,片刻后,又说,“你吃早饭了吗?”
“当然……”嬴获笑了笑,见苏汜转身要走,才缓缓说出口后面几个字,“当然没有。”
苏汜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然后又命下人拿了什么东西上来,嬴获定睛一看,是牛乳糕。
“牛乳糕?”嬴获迫不及待拿起来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还挺正宗。对了,你喜欢这玩意?”
“闲来无事,就命厨房做了尝尝,正巧拿给你吃。”苏汜又说,“好吃吗?”
嬴获笑,“有槊北的味道,上官容做这个可是一流,你喜欢可以请教一下她。”
“算了,你爱吃你自己请教吧。”
“唉,你这个人,给我做的就光明正大说出来嘛,”嬴获两边脸颊塞的鼓鼓囊囊的,又朝苏汜笑,“还有上次……”
“上次什么?”
说了一半,嬴获才意识到是把上次偷听的内容说漏了嘴,连忙改口,“上次我去你房中偷吃那个白玉糕也好吃,下次给我带点。 ”
苏汜无语,“那东西是你吃的?”
嬴获做贼心虚。
“我以为是江楚呢,还冤枉他了好一阵,你下次,可得好好给他道歉。”
嬴获板着脸,一脸严肃,“好。”
苏汜看着他,觉得他这样有点好笑,却正巧对上了他的眼睛,片刻后,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正当二人笑着的时候,忽然,一声不知道什么响了起来,有些清脆。嬴获竖了竖耳朵,凭借他多年在槊北磨炼的听力,听见自然不成问题,“下雨了,”他说,“待会你出去,记着别淋到。”
苏汜疑惑地朝外望了望,见果然如是。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灰了下来,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没办法,”他耸了耸肩,“快到冬季,本来是要下雪的,谁知温度不够,寒雨总是冷。”
嬴获霎时间收起了笑,暗自想:希望槊北的那些将士们,万不要冻到。
他愣了片刻,苏汜亦是没有动作。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他率先道, “你不是还要见你父皇不成?”
转头过去,却对上了苏汜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怎的,嬴获生生偏开了头。
苏汜也是如此,过了一会,哑然失笑道,“嗯,那就不打扰你了。好生休息,往后的日子里,可有的忙呢。”
嬴获点了点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待他走后,想起刚才的异样,他才开始思考起来。
方才,他是什么意思呢?为何要偷偷看他。
莫不是对她有疑心,来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如此看来,便是对槊北的不放心了。
嬴获顿时心头一紧。
随后他摇了摇头,嘴里还喃喃道,“我看你最近真是忙疯了,瞎想什么呢……”
声音伴随着雨声的轻语,逐渐消失在这一首哀婉的小曲里。
雨就这样持续下了三日,淅淅沥沥的悠悠地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飘到大邺的每一个角落,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三日后。
鄂泰勒与槊北冲突愈演愈烈,直到第三日,都未歇息半分。
被阻的不仅仅是粮道,想要避开流民到达槊北,只能绕远路,或者硬去突破,但是无论哪种方法都费时费力。援军粮草无法准时赶到,敌军定然会拉长战线,不断消耗。
所有人最不想看到的意外发生了。他们都以为只是边境上的小摩擦,鄂泰勒十几年来与邺相安无事,谁知这次竟然升级到有平民伤亡。
前方战场来报,虽然守住了边境,并将敌军向前驱赶五公里开外,但是不代表敌方没有援军。
僵持不下之时,嬴获率先坐不住了。听苏汜道槊北与鄂泰勒的冲突的时候,起初嬴获是不以为意的。可是战况愈演愈烈,他不得不在意了。
结合自上次他在广渊阁探查的密辛便可知,鄂泰勒,绥,门阀之间存在着不明不白的关系,具体是什么,此刻还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唯一可知的是,三者皆是狼子野心。
待到明了此事后,便和苏汜商讨了一番,最后确定借机行事。如今通往槊北的粮道被阻,不得不防。
槊北已被困住,无法从内破局,而唯一的解决便是在权力漩涡中,明里暗里与之对抗,护住槊北,而嬴获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需要与之相斗的,并非只此一方面。门阀士族作奸犯科,皆是瓦釜雷鸣一族,虽皆有私心,但皇族一派与之相比,无疑温得多。毕竟大邺是姓苏,谁又愿意当亡国之君呢?
多一个忠实的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槊北和皇族都有自己的私心,狡兔死走狗烹,已是屡见不鲜。但嬴获已是无法估计这些,眼下迫在眉睫的,是整个大邺的内忧与外患。
继上次与尚虞许重欢等人达成合作后,嬴获便有了主意,只是没想到这变故来的如此之快。
御史台与大理寺,私下里与皇帝交往密切,俨然成了皇帝的耳目。有些话他不能和皇帝亲自说,苏汜也不能,皇帝疑心最重,虽已罹患重病,但仍是不遗余力地观察着这场争斗。他不想被疑心有不臣之心,而皇帝的耳目却可以。
如今他们多多少少承担着一些谏官的职责,论说话的艺术,没人比他们更合适。煽动一下有些看似不可能的事便可行得通了。
今日之事,虽未至白热化,但事关大邺命脉,嬴获有心和他们商讨。同时,相信相信他们二位也在等着自己。
嬴获一路心急如焚,脚下的步伐匆匆如疾风,全然未顾得上通报,径直朝着许重欢府邸的内堂大步走去。
此时,许重欢早已静静地端坐在堂内等候。他身着一袭深蓝色的官服,原本静谧的颜色,此情此景下,竟显得凝重。他的面容严肃,眉头紧锁,看到嬴获急匆匆地进来,方才微微抬起头。
许重欢轻轻地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点头示意,随后抬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缓慢而沉稳。
“无桀,你来得正好。”许重欢的声音缓缓响起,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一般。
嬴获疑惑地四处看了看,闻到“尚少卿呢?”
许重欢看着嬴获,“流民四起,他忙着审理。”说着,又顿了顿,仿佛刺痛了他一般,竟是一派悲愤,“如今这局势,实在是……不堪入目。”
他忽然闭了闭目。
嬴获听闻此言,猛地一下紧握着拳头,那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片刻后,终于是松开了。显然是不留余力地控制住了。“许大人,最近的情形你也知道。衢州一乱,何止是水灾之祸?更是一把导火索,流民四起。何况近日里鄂泰勒对槊北的骚扰,那些门阀士族算计不休,到时候整个槊北以至于大邺便是困兽犹斗了。”
几日未眠,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竟至眼神中燃烧的星火燎原。那火焰仿佛要将这令人无奈的局面焚烧成灰烬。
但他的声音克制而冷静,只是微不可查地颤抖,“鄂泰勒在槊北肆意妄为,烧杀抢掠,我军将士们在前线苦苦支撑,没有援军的支援,粮草也被阻断,根本没办法撑过去。而唯一破局的办法,只有我回去。”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许重欢,似乎在商议。
嬴获平复了下情绪,道,“洗耳恭听。”
许重欢缓缓转身,一袭蓝衣随风轻轻摆动,身姿挺拔而修长。他拿起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那文书的纸张微微泛黄,边角略有磨损,却也难掩其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