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争锋 第38章 血仇第三十四

凛冽的风如冰刀般割过大地，世界被一片苍茫的白雪所覆盖。宋英良蜷缩在路边的一堆杂草中，缓缓从昏迷中醒来。他只觉全身的伤口好似被无数钢针狠狠刺入，那疼痛如汹涌的潮水般一**袭来，令他几近昏厥。

他无措地坐在原地，呆了良久，然后才想起今早的事。

好像是不小心擦拭的时候，打碎了老爷最爱的青花牡丹纹双耳瓶，于是一怒之下，就将他狠狠打了一番，竟然觉得还不解气，就丢在路旁任他自生自灭。

他本是秦家在外捡来的奴仆，贱命一条，日日因一点小事就要备受责骂，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要么是被冻死。如今还没死，就已经是万幸。想着，他只能自嘲一笑。

冬天的飞雪纷纷扬扬，有人觉得它如寒酥，有人却觉得它如风霜刀剑，说不定第二天路旁就会出现一具冻死骨。

夜晚很快到来，宋英良紧紧地捂住身上那几件破破烂烂、为数不多的衣袍，身体却仍不受控制地被冻得直打哆嗦。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阵车轮碾过地面的辘辘声传来。他费力地抬起一只眼皮，心中却也涌起一丝好奇与期待。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身虽质朴无华，却难掩其做工的精良细致，竟与秦府奢华的马车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还不能死！

他心底忽然想起了那个将他如畜生一般虐待的人，燃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挣扎着想起身去看看。爬到一半，却听见远方传来人的声音，“去去去一边去，别挡道。”

那人见他是个半大的孩子，又鹑衣百结，想来是流浪街头的孩子一个，就没多在意。而宋英良还不死心，任由他踹，果然，远方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阿源，住手。”说着他循着动静，下车走近了瞧，一个浑身血污衣着破旧的小男孩正盯着他看。

那人缓缓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温柔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忍住狂喜，委屈巴巴地说，“我叫……我叫宋英良。”

那人轻轻笑了笑，说得直截了当，仿佛点燃了他内心奢求又苍白的希望。

“从今天起，你就做我宅里的仆役吧。”

那年，谢广尘将将二十五，却已官至户部侍郎。

很快，少年长大了。从十二岁那年被捡来到如今，已有三个年头，更是见证了谢广尘从侍郎到尚书的过程，已是位高权重之人。

日子似乎一日又一日过去，而谢广尘更是发现他似乎不像表现得那般纯良。比如他宅中另一个叫阿源的仆役，就经常和他发生矛盾，直至最后，都是吃个哑巴亏。

因此，谢广尘给他取字“若水”，便是希望他“上善若水”。

同时，他还发现，此子大有读书天赋，谢广尘也颇为欣赏他，自是倾尽平生所学。

后来，再等他长大一些，谢广尘发现他已然和阿源和好如初，甚至再也未和一人发生过口角，长得更是风度翩翩行如君子。

他甚是欣慰，甚至向皇上引荐宋英良。果不其然，他先是打些杂工，科举之后，更是中了举人，很快做了位八品小官，逐渐崭露锋芒。留在蓟都，总是好的。

直到有一天。

阿源惊慌地闯入了他的书房，他正想说教两句，却听阿源急忙道，“不好了，谢大人，宋若水他……”

“他怎么了？”谢广尘皱眉问。

“他被人打了！据说……据说是秦家的老嬷嬷！”

谢广尘猛然起身，等到到了的时候，却只见那嬷嬷恨恨指着倒在地上的宋英良，嘴里还不断骂着，“好你个白眼狼，老爷喂到你长大，如今倒污蔑起老爷来了，好你个不懂感恩的东西！”

阿源一把推开那老嬷嬷，“说什么呢，谢尚书可在这！”

闻言，那老嬷嬷只是陪笑着行了个礼，然后道，“大人，老奴只是说教下不懂事的家仆，让您见笑了。”

“家仆？”阿源笑道，“你可知他是谁？”

老嬷嬷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登时感到有些不妙，还未等说话，只听阿源说，“第一，他是我们尚书府的人，第二，他现已上朝为官，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说教！”

老嬷嬷先是愤怒，而后愣了一下，还未等谢广尘再说什么，便已拔高了声音，好像不敢相信。

“什么？”老嬷嬷瞪大了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脸上满是震惊与不敢相信的神情。她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宋英良，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阵后怕。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向谢广尘求饶：“大人，老奴一时糊涂，求您大人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谢广尘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宋英良，又看了看那老嬷嬷。想起了他早些年流浪街头，想来是做人家仆的时候被赶出来了，大概了解了原委，于是平和道，“先把若水送回去疗伤吧，至于老嬷嬷你，”他顿了顿，接着说，“送回去让秦家自己管教吧。 ”然后就没多留恋一眼，转身走了。

直到很多年后，谢广尘才知道，那天的戏，是演给他的。是为了告诉他他和秦家的恩怨无法了结，告诉他他必须手刃秦家。

只是为了告诉他。

所以当他成了太子太傅，而那个人位同副相权力滔天的时候，这场闹剧已然不可遏制了。

他血洗了秦家，只剩下一个秦家的幼子因为外出幸免于难。而这个幼子，他竭力保护起来，并劝说太子苏汜交好，从此成了东宫之人。

早知如此他看错了人，就不应该在那个茫茫寒夜中温柔地牵着他，不应该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教他读书写字，不应该向皇帝举荐他为官。

这是他一辈子做过最悔恨的事，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弥补。不仅仅是为了摇摇欲坠的家国，还为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心结。

上善若水终成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