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言笑宴宴,举杯共饮。行宫外围是男子们的天然狩猎场,地势平坦,林中躲匿野物丰多,正适合平日困囿于皇京的贵族公子大施拳脚!
贺珠泪只带一众女妇在内场行走,既不会过于暑热,也可以偶见到男子们痛快淋漓的身影。
行宫依着战时庾太祖帅部的规制建造,各主要官署都建有专门的公务庭院,所以他们能阔步行走的地方不多,基本上都只在行宫内场。
凌乔独自走在后面,之前在即墨猗那里挨饿时间过久,她刚刚又吃了那么多的肉,当下便隐隐觉得肚腹胀痛,渐渐脱离了队伍。
她瞥见右侧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当下便走过去缓靠着坐下来,已至深秋,那宽大的梧桐金叶纷纷而落,她便有些伤感。
母亲意夫人最爱的就是梧桐,旁的京中美人皆以爱花而出名,而意夫人则以喜爱梧桐而出名,当时的追求者甚众,皆持拿一支梧桐枝叶来约见,京中梧桐竟一时成了名贵隽雅之物,象征着对美人纯洁的追求之意。
奇怪的是,之前滞留在皇宫中时,凌乔发现沈南齐居住的内务所前居然也栽种着一大片梧桐林,是巧合么?
日光衬在梧桐枝叶上,仍极为刺眼,刚小憩了会儿的凌乔费劲地睁开了眼,视线一时有些模糊,而在过会儿这模糊的视线又重新地明晰起来,入目竟是一张清雅如玉的少年男人的脸。
他唇角轻轻扯动,温柔永隽,一眼万年。
“谢公子!你也参加这狩猎么?那真是很巧。”凌乔被谢寂一只手拉起身来,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立着,虽说前也没见过几次面,却已熟稔得像故友。
谢寂身着一件乌青兽毛镶边的浅白织锦曲裾深衣,看上去应该还没有上过猎场。谢寂看凌乔虽依旧美得摄人,但脸上却明显地气色败颓,十分憔悴,且见她兴致缺缺,眉眼郁郁,一时心中竟也奇怪且没来由地烦闷起来。
“凌娘子,可有兴趣来观谢某狩猎?他们身边围绕着众多娘子,可我身边却没有几个,娘子若来给谢某助兴,那也是极好。”
谢寂眼中隐隐的阴霾都化去了,笑意浮起。
他的话有假有真,当初围在他身边的京中女娘比场中所有青年身边的加起来还要多,可是谢寂高傲倨冷,从没对哪个女娘上心过,那批追随者也便渐渐放弃了。
凌乔知道他好意,但又刻意拉开了距离:“公子,妾已为人妇,怎能再为一男子嬉笑言常?”
谢寂却不以为然:“既娘子不愿,倒不如改成喝酒,之前卫夫人说要请我喝杯浊酒,不知是忘了没有?”
“自然没忘,只是如今不在京城,我这里一时也拿不出好酒,浊酒一杯那都是客套话,怎好真的让公子喝那种酒,妾心下不安…”凌乔无措地看了眼猎场,发现内场离得外面远,一时也不会瞧到,便心下稍安。
谢寂挑眉道:“娘子好生客气,酒也不请,邀你来看狩猎也不肯,不如还是来看我骑马罢,那里宗妇攒聚,只要待在席里不表露出什么情绪,没有人会说三道四的。”
凌乔见他不容拒绝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那公子先去,妾…后面进。”
谢寂深深望了一眼凌乔羞怯的模样后快步离去,他不禁地想,她若是他的人就好了…
凌乔在内场磨蹭了好久,连贺珠泪和其他的宗妇都入场了,她才赶到猎场上。天空湛蓝如洗,而群山下的茫茫草场已经泛出了星星绿色,寻常岁月里,燕山群峰间的河谷草原都已经是骏马突驰猎犬飞窜的光景了…
一支马队与一群猎犬在空旷的草场上纵横驰突,从四周将狐兔野羊驱赶到草场中央,谢寂手执长弓,腰挎短剑,纵马在猎场中射杀,引得周围一阵叫好。
凌乔避开他灼灼射过来的目光,低头吃着手中的酸枣,回过头去看端坐在高座上的新帝,已是憔悴不堪,估计是因为塬妃的事罢…侧边娇媚如水的贺氏全然不觉,反倒兴致颇高…
正在奔驰之间,谢寂引弓劲射,长箭呼啸飞出,马前草丛却见一队人召马狂奔而来,直往新帝和贺氏那边狂驰!
众人一片惊呼,马队风驰电掣地赶到,阻挡在新帝面前,令突袭的马队再不能逼进。
远处的女眷突然尖叫起来,引起了众人注意,贼伙则以更为猛迅的速度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奔来,因为陛下与观众席位置相隔甚远,且护卫一都被一开始的惊变呼引到陛下身边附近,当下女眷们既来不及逃循,身前也没有守卫,仿若只是任人打杀的羔羊!
白日里还可差强忍耐的秋风开始变得刺骨寒冷,凌乔定定地望着这纷乱的场面,也觉得周身血液发冷。眼见一女子马上要丧命于马蹄之下,却仍在呆愣惊惧,不知侧身躲避逃开,当下一狠心,冲过去用力将人狠狠一推,成功躲开那马蹄,纷纷跌倒在草场上。“快走!”凌乔痛斥于那女子。
“你…你”她试图拉凌乔起身,奈何凌乔只觉脚踝无力,剜骨刺痛,凌乔再看了一眼猎场,发现这突然出现的马队实在是胆大至极!在肆乱的同时还不忘捞油水,将妇人身上名贵的首饰都一一扯下来,看得凌乔也是一阵儿地揪心。现在她的脚踝肿胀,站都站不起来,而适才那小女子已经拎起裙摆跑远了。
秋日微冷的风猎猎刮在身上,灌进她的衣袖,突然一只宽阔的温热大掌揽住了她的腰,让她落在马背上,后背则稳稳地抵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以及做出任何反应,马儿就撒开四蹄跑了出去!
谢寂扶稳住她的身子,手中紧握着缰绳,径直冲出猎场,奈何后面的追兵似乎就是冲她而来,一切都不顾了,默契着往她这边紧追不舍!
弓箭手根本不敢放箭,四处都是逃窜的朝廷命妇,伤了谁那都是大罪,只能眼睁睁地看这些贼伙逃走!
谢寂右手将凌乔紧紧抱在怀里,左手一扯缰绳,骏马仰首嘶叫,四蹄健硕,令他们一骑绝尘。
“看他们的服饰,应是东离来的,…”她这话还没说出口,他便觉得身子失了重力,和谢寂一起从马背上翻了出去,那匹骏马更是发出“砰”地一声瘫倒在地,四只马蹄已经给埋在地面上的钢丝削断了,露出森森白骨!
后面赶上来的人抬脚踹在谢寂的胸口,再抽出侧刀一甩血珠,突袭向无力庭倒的谢寂,眼见刀就要落下,却被一只飞来突啸的箭矢撞开,刺入了旁边不粗的老松木。
凌乔目光一闪,发现竟是义伦!
义伦扔下长弓道:“此人乃谢氏长公子,又是庾帝挚友,想来多少有点用,一并带走!”
“是…”那人长剑一挥,“让开大路,带走人质!”众将哗然闪开中间山地,马队从空地中疾驰而过,凌乔望着义伦的背影,怔愣良久。
…
驰驱两日,将到东离北岸,却逢乌云四合,大雨连绵而来。这是秋尾冬头的年尾之雨,既不是来去干净的急风暴雨,也不是初春的绵绵细雨,刷刷漫天韧劲十足,往往一下便是三五日不止。大雨连绵道路泥泞,最是骑兵遭殃,非但不能飞奔驰骋,连走马也得看情形。大多时候,倒是骑士将衣服披在马背,人牵着马缰,小心翼翼地行走,比步卒还累。这东离马队本是精锐铁骑,比寻常骑士更是重负。人多了铁甲兵器,马多了面具护甲,无论人驮还是马驮,都是见雨便多一百来斤。
大雨一下,义伦便朝天骂了一嗓子:“鸟!你个老天爷,赶着脚下雨。”抬头四望了一阵,见天空乌云厚重,显然不是一洒而过的夏日白雨,立即高声下令:“上雨布,疾驰半个时辰,在山下扎营。”
众将闻命发动,人人从马鞍侧的夹层里抽出一块涂过大漆的本色粗织布,刷啦展开披在身上。
要说,这也是新军的特殊装备之一,一方可遮盖骑士与马背的大漆防雨布,三遍大漆刷过,布面光滑如油,水沾即滚,骤遇大雨,倒也真能解得一时之困。片刻间雨布上身,马队变成了一片黝黑的松林,在大雨中从斜刺里插向西南土长城。
凌乔被包裹在这雨布里,算是最为周全舒适的了,可奈何身子体弱,一淋雨,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果然人一生病,就什么都想不开,也什么都不想去纠结,因为担心凌禾的病不好,义伦只能带着几个人折返路程到了淮梧县,找到处落脚的地方,另一批人马则押着谢寂先行一步回东离。
凌乔烧得迷迷糊糊,听见太医用不利索的话说着病情:“姑娘受了惊,脚处也发了肿,本就虚弱,何况又遭了这么一场雨,秋日里的雨虽说不大不急,可轻易处,也会要人性命。这样,大人,我开服退寒祛热的汤剂,再让这位姑娘休息几日,估计便可好全,她的腿脚不好,明儿你找人用药油给她多按摩一下,疏通淤血…”凌乔越听越昏,竟又无意识地昏睡了过去。
即墨猗被另一路人带回了东离,她先前因为凌乔被贺氏救走而惴惴不安的心情被现下的欣喜所淹没了。她不愿是中上等家族出来的姑娘,对于这次处境的变化没有一丝的惊讶,毕竟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她可谓是体味得太深刻了。
下人们扶着她前往王宫,星星灯火中,王官边墙闪烁着昏黄的微光,而在远处宫殿明亮的大灯与游动内侍飘忽的风灯下,这点昏黄的微光几乎难以察觉,其中所隐动的浮躁与兴奋之意却是明晃晃的。她有了新的目标,而给她这份信心的,是殷楚公子将她带到了这东离王宫,说明他的心里,定是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现在比任何宫妃都有优势,而东离后位还空悬着…为何坐上那后位的尊贵女人不能是她?
她待在暖阁里,等着下人为她伺候梳洗。
那妇人年纪尚且不大,但也已经不年轻,一身暗紫色吉祥如意暗纹裤子混压二指宽的绒黑压边,面容很慈祥,微微笑着,缓步走过来向即墨猗行礼:“主子娘娘,奴是宣太后那边指派过来的,名义上,陛下是太后娘娘的养子,那就算得主儿娘娘得了陛下的宠爱,封做了贵人,也该去孝敬,深宫里的规矩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可是严谨得很,而我们娘娘呢,本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更是极重礼仪规矩,别日后娘娘指教主儿一两句,主儿就以为是太后娘娘苛刻古板,向陛下那儿告状去,如果真是这样,哪里好看,岂不惹人笑话,您说对不对?”
即墨猗反应过来,这是在敲打她呢,立马赔笑附和道:“说的是,往后妾自当恭敬,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望太后娘娘和兰姑不吝赐教,免得日后取笑于人前!”
兰姑适时收敛了神色:“主儿,奴也多嘴一句,您的出身不好,且又不是东离国人,往后的委屈自是多的,宫里千红百艳,再漂亮的人都会有被厌弃的那一天,别太指盼这宫里的日子,更别指望男人…”
即墨猗白了脸色:“女人的事向来不都是憾事么?如今妾有这样富贵的生活一日,也会安定一日,谁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未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她明白,却希冀着。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环顾四周,凌乔发现自己在一处豪华的宫殿里,她一头雾水,自己不是在淮梧县吗?此时内帐中走进来两个侍妾丽人,利索地燃起了王帐外辕门内熄灭的夹迫风灯,连周边的六盏铜灯也亮了起来。
其中一个侍妾道:“娘子既醒了,便过来用膳罢,陛下吩咐了奴们,娘子有什么需要要尽心满足,所以娘子要奴才们做什么呢?”
凌乔扶着酸胀的脑袋,握住其中一名侍妾的手:“什么陛下?还有…这里是哪里?”
侍婢闻言不解:“老东离王没过几天就要传位给殷楚公子了呀,他救驾有功,他不是陛下谁是也?姑娘一看就不是本地国人,不知情也在理,这殷楚公子在庾国隐姓埋名十几年,如今刚回来,多少人也是不知道的,不过姑娘有福气,陛下似乎对您很上心,居然带您来章台。”说着她们就对凌乔露出十分钦羡的表情。
凌乔知道章台,章台是帝王别宫,东离君主殷泽晚年经常居住在这儿,这座别宫经常秘密驻扎着五千精锐步兵,戒备极是森严。
她怎么就到了章台,她居然已经踏在东离国的土地上了?
…
殷楚车驾一进宫,留守明都的左庶长庞令带着一班大臣前来晋见探视。
大臣们在别宫迎接时,太医令已经宣了王命:“本王伤情怕风,诸位大臣各自勤政便是。”
进宫后若再次阻挡,似乎难以成理。然则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挡住这些大臣,否则,日日前来,岂非大大麻烦?庞令思忖一番,对着老内侍耳边一阵叮嘱,老内侍铁青着脸色走了出去。
庞令与一班大臣正在外殿廊下等候,人人心头一片疑云,谁也不敢妄自猜度,更不便在此时此处公然询问议论,廊下一片忐忑不安的肃静。
内侍一脸泰然神色,对等候的大臣们笑道:“庆王天生异相,上天庇佑,必无大碍,诸位放心了。只要病愈,自是马上回宫。”
大臣们一时恍然,连忙同声应和,种种祈求上天庇佑庆王的颂词言不由衷地哄嗡涌出,谁也听不清楚究竟说了甚话。
正在此时,另一位老内侍佝偻着身子板着脸摇了出来,谁也不看拉长声调高宣:“庆王口书:诸位休得在宫中聒噪,回去理事,不奉书命不得进宫。左庶长当与丞相共理国政,无须挂怀本王。”
说完又是谁也不看,身子一转径自摇着去了。
纪里疾并没有接到召见君书,是自己找进宫的。从陇西回到内都,纪里疾嗅到了一股改朝换代的气息。他虽是一方诸侯,但毕竟只是地方臣子,加之疏于结交,在咸阳几乎没有一个可通肺腑的至交,与官员碰面也是无甚可说。凭着自己的直觉,他觉察到了弥漫官场的那种难以言传的惶惶之情。按照职责管辖,他照常到上大夫府邸复命,要备细禀报陇西之行的经过,要向国府提出安抚戎狄部族的新谋划。接待的吏员们却神不守舍,他请见上大夫庞令,掌书却是虚于应酬不接话,硬是没听见。纪里疾心中明白,也打着哈哈离开。如此大事,总不能没有个交代,于是他只有直接到别宫请见国君了。
“唉,陛下居然病了,你们底下的人怎么伺候的?”
几位内侍吓白了脸,喏喏道:“东离与帝国的气候到底有异,奴才们也是没料到,下回一定不敢疏忽,只是陛下如今身体欠安,真的不便外见,还望各位大人体谅…”这话纵让大臣们心烦意乱,但他们到底也没办法,皇家的奴才,怎么算计也轮不到他们来处置。众大臣慨叹着离去,内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里头的人唤了进去小内侍差点踉跄着摔了一跤。
这位庆王殿下,身份见不得人,早早就送到了庾国,好在东都侯夫人魏氏本无子,又是东离人,愿意抚养这东离国君的私生子。楚王拱手相让自己的弟弟做了皇帝,两人看上去一派和睦,不久,楚王娶了司马的女儿花姬,是为楚王妃。
楚王暗地里掌控着东离的大部分权力和兵马,这开始让东离君主殷泽深深忌惮,风流成性的楚王妃马上倒戈,暗地里谋合楚王。
二十年前,楚王妃产下一男童,为避免楚王得知,由人差遣送往庾国,找到户合适的人家收养。
这点儿事,只有在楚王妃身边服侍的几个亲近之人才知,可楚王妃到底是要认自己这个儿子的,除非她不想名正言顺地当太后。
殷楚静静地倚在榻上,听着外头夹杂着的吵闹声,地上一个硕大的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让室内暖热,缓解了他烦躁的心绪。
说不清,道不明自己为什么心烦,是因为在别宫外面闹着要见他的东离老臣,一个个看上忠心不已,然而背地里却并不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模样。
他实在是不熟悉他的母国,而待在狱典司的那人,他的兄弟,却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着长大的,论做君主的资格,自己还真未必比得上他。病倒是真病,只不过略有点水土不服,算得什么大事?以前受过的伤可都比这次的严重多了,自己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兴许,他该吊吊这帮老臣,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安分守己的好。
夜里有人过来掌灯,殷楚,虽然他还是不太用的惯这个名字,但也尽力接受着:“太医有什么话?”
小太监吓得手一抖,差点儿将烛台打翻,这会儿连声线都在颤抖:“殿下,您是说章台后苑里的凌姑娘吗?”
“嗯”。
小太监反应过来:“凌姑娘的病症简单,有下人们伺候着,哪里还能不见好。张太医说了,姑娘的身子骨虽弱,将养起来却见效快,可见不是沉年苛疾。若殿下得空,去见见的话,能发现姑娘的气色好上不少呢。”
殷楚勾了勾唇:“那便好。”
这时外面又进来了人,是位面长白净的中年男子,一见他,殷楚不耐地皱了皱眉:“驷卿,你有何事?”
驷芈祖上,本是陇西渭源河谷的大驼族人。大约还在王殷部族作为王朝的西部常驻军时,驷族因给驻军牧马,渐渐地变成了半牧半农家族。后来又因与东离国人通婚,化成了完完全全的耕战农人。
驷芈的祖先与戎人一起为东离平定西部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时成为陇西望族。驷芈的曾祖娶了王室宗女,算是与公室联姻,成了国亲。不幸的是,当时的东离国君殷寿命蹇事乖,做了三年国君,便被逃亡在外的公子殷常发动政变夺去了国君大位。
驷族由此被株连,地位家道一落千丈。殷商王时,驷芈的祖父不能做官,只好回到陇西河谷侍弄桑麻。十年勤奋,挣得个富裕小康,又兼经常为戎狄头领们排解纠纷,竟成了戎狄部族中人人敬仰的“驷父”。但驷芈的父亲却又很想返回东离腹地,于是在四十多年前,主动担任了殷泽母子入庾为质的随行官,后来殷泽做君时,又将其生父驷熊召回重用,自己在后来也得以重用。
驷芈还是个刚及冠的年轻男子,生得威猛高大,一进来便跪住:“殿下!楚王妃在宫里又与宣娘娘闹起来了,还打伤了宫里的几位贵人,哭着喊着要您出来主持公道,恐怕您不出来,这事儿不好办啊。”
驷芈将归宫马队直接带到章台别宫外列队等候,他自己则只是手持天长剑大步入宫。驷芈比殷楚的年纪还要大三岁,是东离著名的猛将,虽然性格如霹雳烈火,但却是个极为内明的有心之人。
众人所知,东离君主殷泽只有两个儿子,都不为正宫所出,但都视为国家干城,同样器重。东离君主也从来没有明确谁是太子。只是在人们眼中,因为殷缓公子气度沉稳,文武兼备,二公子殷离还在上邺为质,所以自然地认为公子殷缓是国君继承人,估计谁也没有想到东离还会凭空多出来一个公子,甚至一举打败向来势头最猛的殷缓公子,即将以救驾有功的荣名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国君。
“她们闹什么?”殷楚淡淡道。
驷芈叹道:“喏,不就是楚王妃的父亲花老臣贪了宫里的几十万两银子,还以来,宣娘娘尚且在代监国政,这不,要罢了花阁老的官职,楚王妃不依,非说娘娘是在挟报个人恩怨。”
“哼,这花虔是老了人也糊涂,竟将朝上的事都说到王妃那儿,要不是宣皇后仁慈,又明理,这君位就是给了她刚三岁的儿子也不会落到我头上,王妃竟也有脸去闹,传信去,算孤给花家一个面子,叫他自己请辞,不然双方都闹得不好看。”
殷楚心却道这是机会,花虔是上大夫,东离实际主持日常国政的中枢大臣,又是旧楚王的人,殷楚若是有任何新举措,都不可能越过他,且不说他能不能还上银子,光他触犯皇后这件事,就够他罢一百次官了,这样的老糊涂,怎么能让他继续留在朝堂。
“可楚王妃那…殿下刚回来就不站王妃这边,难免寒了楚王妃的心啊,朝中还有大部分尽忠于楚王的人呢…”驷辈垂首,两只手在抖。他这句话一提,殷楚才想起,楚王妃,他的生母,是何等小心尖刻的女人,若她发现从自己亲儿子身上捞不着好处,指不定要作什么乱呢。
虽是初夏,早晨的书房里还是有些凉气,燎炉里的木炭火也只是稍稍小了一些。殷楚抄起铁铲,熟练地加了几块木炭。他在这种小事上从来有亲自动手的习惯,尤其在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内侍仆役从来不能进来,琐细事务都是自己做,显得很是随和质朴。加完木炭,他看了看在座臣子笑道:“无须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