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53章 程风生日

雨下了好几场，树上的绿意越散越大。从朦胧的一团团，连成鲜嫩的一片。风一起，就成了帆。

傍晚的街头又卖起了花。海水渐渐闪耀，透出浅淡的蓝。

海边的他们，有时无尽地走着，有时坐在那片石上。只是那片海还是会颠覆上来：有时，觉得是程风在看；有时，好像自己把它招来了。

也许，该要诉说一次，把那口井揭开。看一看，他才真的明白。

可是，对他来说井水真的可以解渴吗？

门开了，程风笑着，蓝色的卫衣像海波一样柔软。眼睛亮闪闪的：“你也穿了蓝色的呀小圆！”

她的灰色外套里，脖颈处一圈天蓝色的卫衣边。小圆笑了，点头：“嗯。”程风接过早点，让她换鞋。

过来小圆去倒水，拿餐具，程风开始摆饭。看见有鸡蛋，他笑了。

小圆坐下，放好东西。他拿着鸡蛋给她看，嘴角高高翘起。

她只是点点头笑着。他疑惑了，歪着头，眼中质问着。她笑了：“吃饭吧。”

吃饭？“你忘了吗？”他看着她，怀疑：“真的忘了吗？”又问。

“什么？”她也问。

眼中的欣喜落下去，手放下，他低头：“你真的忘了吗小圆？”

还是忍不住笑了，她轻轻摸摸他的头：“生日快乐，程风。”

他也笑了，笑开了，伸着手：“礼物。”

她摇头，微微地笑着。“真的？”他问，手还在伸着。

“嗯。不知道送什么，你想要什么程风？”她看着他。

手收回去了，他只是笑笑，转过去拿起勺子搅着粥。“想要……”又笑着看过来：“算了，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吃饭吧，吃完还去海边看看吧。”他说。

“嗯，”她点点头，也拿起勺子。

吃过饭收拾完，程风穿起外套。拿上头盔，两人下楼。

掠起的风暖暖的，灌木丛也鲜活起来。路人的衣服一闪而过，颜色也变多了。

骑到那片旷地的时候，海的信息早早飘来。抬起头，等啊等，终于看见了，粼粼闪动的淡蓝。

追上了海线，她睡在那里，裙边徐徐拂动。那一闪一闪的微波，好似心跳。

车停下，走近。沙地柔软，呼吸浅浅奔赴，拂掠他们耳边。声音很轻，带着梦呓：“春天好温暖啊，我要醒了。”

他们静静等待，和缓呼吸。她却只是呓语：“风来过了，四周开满了绿叶，它说……好像…绿色的水波，又柔又嫩……”

“我…好喜欢啊，欢喜地要飘动起来……绿色……绿色……我喜欢绿色……”

他们还在等着，她轻轻地，只是翻了下身。

绿色，如果绿色是海洋。眼前赫然便是一片森林：浓密的树木，望不见任何缝隙，只有绿色。鲜嫩柔和的绿叶薄薄地映着阳光，每一片，都是年轻的心脏。抚触着，漾动着，它呼吸起来。绿色连绵，清透莹润，一面绿色的镜子。波动着，新鲜的清香，描画着两只影子。

影子在镜面闪动，飘忽不定。抓住了一只，又漏掉了一只。抓住了一只，又漏掉了一只。

绿色轻轻地，敏捷地捕捉，捕捉着。

影子闪动，镜面边缘有东西无声无息吞噬上来。他来了。

海水覆盖上绿意，一寸一寸，他吞吃下来。见到影子，一口都吃了。整面的黑色的墙，不，有什么在……海水在周围拍动，影子的地方，是实体。它们也在动，可是却包裹出两个形体。海水拍抚着，它们黑得发光。

周遭的海水蔓延过来，从天到地。把他们拘在空间里，对面，是莹莹发亮的影子。

这到底是谁的镜界？她的，还是他的？还是…他们？

海水还在拍抚。

她闭起眼睛，想那片睡着的海，想她的蓝，她的问候，她的抚触，她刚刚的呼吸。牵上他的手，想今天。

是他的生日，她笑了。

缓缓睁开眼睛，影子还在静静亮着。

不，还有很多。生日有很多，礼物有很多。母亲，小哲，舅舅，舅妈，欢欢，刘伯伯，王伯伯，徐奎叔，还有徐响。

还有很多……

影子静静亮着。

……“小圆，”他回握住了，喊她。

黑色猛然破开散去，天露出来，海面现出。“回去吧。”她惊了一吓，猛地颤抖了。

“走吧。”他只是说。

到车边，戴起头盔，骑车离开。

镜片下，海线徐徐追赶，海水静静闪动。

到小区楼下，停好车。去过卫生间出来，接了两杯水。坐下喝了点，程风拿起一个面包递给小圆。自己也拆开一个，边吃边道：“想去哪里吗？”

小圆摇头，咬了一口面包：“你呢？”

程风吃着面包，思索着，忽然道：“没什么想去的，马上5.1了，到时候去找小哲吧要不。”

她看着他，他笑了：“小哲昨天掐点跟我说生日快乐，还发了个红包。说这个生日先这样，以后好好补偿。”小圆点头笑着，他随手搜着综艺，投上了。

午饭蒸了点米饭，炒了两个菜。吃过收拾了画画，正画着程风的手机响了。他没有挂断，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个时间……很有可能是许桢阿姨。可他，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许阿姨是否知道呢？如果她听说了当年的事，怎么肯让程风回来？如果许阿姨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曾叫她一起问候过一次？

笔锋溜出去了，“人”字的一撇无意拉到了底。

程风的归来，是秘密吗？还是一场他自己的念旧？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对啊，从他回来——那次离开——到现在，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声音。

假如他真的独自包裹了一切，只是为她而来……可是，程风啊，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是真实存在过的美好岁月，他记忆里的色彩必然还是鲜翠。能视而不见吗？假装一切未蒙尘……

可他不说，他不说。

也许他夜夜梦回都是它。这条毒蛇夜夜嘶舔着，磨砺着。它在等她开口。

是在等她吧？呵！……到头来，这毒蛇一回头又咬住了她——肖——胃里翻江倒海，她连忙起身——程风正出来，她直接撞进去，对着马桶猛吐。

“怎么了？！”程风追过来一手抓住她胳膊，一手拍着后背，着急地问。

她只是猛烈地吐着，吐着。吐没了，就呕苦水。他将按键摁下冲了一次水，扯过纸巾给她擦着鼻涕眼泪。一手仍紧抓住，怕她摔下去。

呕得呕不出来了，不时还在干呕。程风吓到了：“小圆！你怎么了小圆！”一把将她拉起，急急看着她。

小圆强忍住要往外吐的感觉，颤抖着，要笑，泪水却挤出去了。

“我们去医院！去医院！”他说着就要将她抱起。

她摇头，轻轻拍着他肩：“没事……”声音也微微地抖着，然后又干呕起来。

程风近乎崩溃，一边又拍着，心里急得要死：“你怎么了小圆？！”

她终于按捺下来，喘着气道：“我…肚子不舒服，你先…出去，好吗？”程风迟疑地点点头，又道：“有事喊我！记得喊我！”这才出去将门带上。

小圆扶着水箱摁下去冲了马桶，盖上盖坐下来。颤抖着喘着气，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已经这么难，怎么告诉程风，怎么好让他知道……她颤抖着捂上脸，片刻，又伸手去摁下冲了一次。

程风站在外面心急如焚，听见声响，好歹安了点心。又想着中午的菜有什么问题，是水果？面包不新鲜了？还是零食……

很久之后，门开了。小圆已经洗过脸，虚弱地笑着。程风锁紧了眉，一把揽住她，过后又轻轻地拍着。

扶小圆过来沙发坐下，他去倒了杯热水。过来放在茶几上，又收拾地上的画板和书。弄好摸摸小圆的额头，又去了厨房，将中午剩的米饭添水煮粥。

终于过来坐下，又问：“还有没有不舒服？”小圆只是摇摇头。

他轻轻一笑：“我去买点药吧，好吗？”小圆摇头，靠在他肩上。他也不再说什么，静静让她依靠。

期间也就让她喝了些热水，就这样到粥熬好。盛了碗粥，看她吃完。

果然再喝了点水，歇息片刻之后，她状态回复更多。看着他，微笑着，又靠在他肩上。他揽着她，一颗心终于放下。

晚饭时候小圆已经完全好转，程风也不敢让她乱吃东西。煮了点面，弄得软软的给她吃，虽然她一再说没事了。

吃过饭也就没再画画，又追综艺去了。

到时候去店里了，程风原想骑车。小圆想走着去，也就由她。路上买了点水果，也是她付的钱。

店里李玫正在给两个客人结账，收钱的提示音响，让客人慢走。又看见他们，笑着道：“来了，快来快来！一会咱就关门！”她伸手招呼着。

小圆过去将饭盒放进柜台，瞥见了冷饮柜里放着的蛋糕，低头笑了。程风也过去将水果放下。

“我今天刚买了水果，你们怎么也买了？”李玫笑着说。

“小圆买的。”程风说到。

小圆点头，李玫也笑着点头：“好啦，一会大家一起吃。”说完她摸了摸小圆的头就进去厨房了。

程风看见了蛋糕，外圈裹着一层巧克力酱。他笑了：“你选的？”小圆点头。他笑得更灿烂了，又质疑：“真的没有礼物？”

小圆摇头，又点头：“这个不算吗？”

“好吧，”他笑着，轻轻夹起眉头：“怎么不算呢？”

“小圆，你们把外面的门先拉下来，把桌子拼在一起吧。”后面传来李玫的喊话。

“好，知道了妈。”小圆应了，两人开始行动。

程风将门打开，卷闸门拉下来，留出一段，就过来和小圆一起挪桌子。拼好桌子，摆好凳子，都进去后面。

老刘正在处理虾，两人喊了一声，他点点头。李玫在池子边洗菜，又叫他们把锅端出去：“小心点啊，你刘伯伯把锅底都煮好了”。于是小心翼翼将锅拿出去，连上插板。又去端菜，拿碗碟，将配料都放上推车，一起送出去。

正放着，人语近了，门一下掀起来。徐奎笑着撑起卷闸门，一见他们笑道：“小风，你们俩先来了。”老王头和徐响一起踏进来，徐响怀里又是一个蛋糕。

“嗯，我们也刚到一会儿。”程风应着。徐奎点头笑着，进来将卷闸门拉严实，门也关了。——“小风，生日快乐！”徐响已经笑着把蛋糕递过来。

“谢谢。”程风笑着接过道谢。——“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两盒彩虹糖，“你一个，小圆一个，我也有一个！”给两人分了，拍着自己另一个口袋——糖果哗啦啦响着。

李玫掀开帘子探身出来，笑道：“小响又买蛋糕了！”——“嗯！这次是芒果夹心的！很好吃！”徐响说着。——“好！你看，柜子里还有一个。”李玫逗他。

“哇！”徐响走过去果然见了，“巧克力的！”他笑着挑起了眉毛。程风将手中的蛋糕先放在柜台上，糖揣进口袋，小圆也将糖装好。

李玫笑着，对老王头和徐奎说：“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你们先坐。”说完又进去了。

程风和小圆继续放着东西。徐奎和老王头进去后面帮忙，徐响见了也随进去，一会又推出一车来。

锅一直小火开着，涮的东西都备齐了。李玫就叫他们先下点吃，又进去洗水果。徐奎和程风见了要帮忙，反招来一顿嫌弃：“哎呦哎呦，快去坐着吃吧啊，洗个水果几下就好了，要这么些人？”

两人只能出去，等她洗好端出来，蛋糕都已经一边一个放上了。老王头招呼着：“快来快来。”李玫就把果盘先放在柜台上，过来坐下。

徐响开始插蜡烛，小圆也将面前这个蛋糕蜡烛插上。徐奎将生日帽折了给程风戴上，去关了灯。点上蜡烛，一起唱着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徐响的声音最大，手拍得最起劲。

小圆只是轻轻唱着，望着那颤动的烛火，又望见程风温暖的笑容。

“生日快乐！程风！”大家一起说着。程风笑着。

生日快乐，程风。他看过来，笑了。然后低头闭眼许愿，吹灭了蜡烛。

徐响帮着吹灭了另一个，灯亮了，就切蛋糕。

程风也切着蛋糕，切得不大，每个人都递上一块——徐响也每个人都给了一块。

切下一块递给小圆，她接过，笑了。给自己也切了一块，两人一起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

“这菜都熟了，快吃快吃。”老刘招呼着。李玫也忙道：“先吃饭。”于是都拿起筷子吃火锅。

吃了会，徐奎又举起杯子：“来咱们为小风干一杯！”大家一起举杯碰过，喝着笑着。

就这样吃吃喝喝说着话，夹着蛋糕、水果，一直到再没人动嘴了——老刘和老王头今天也没喝多少——那就开始收拾。

人多活也干得快，分工明确，不久就收拾干净。也就要散去，李玫将水果给他们都带了点。剩的蛋糕还给徐响带着，把人送到店外。说着话，却没注意到少了两个人。

楼梯处，程风随小圆上来。只见她拿开画板，取出一个小纸袋递给他。

他笑了，里面是两本书，拿出来看果然是悬疑漫画。止不住笑意扩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也笑了，又在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是浅紫色的小卡。打开，里面的字和以前不同了，内容确是一样。

程风可以凭此卡让林澄帮忙完成一个心愿。

没有有效期。

看着看着，他抬起头，笑着：“没有期限。”

她摇头。他笑了，摩挲着卡片，“好。”将卡片合起装进口袋，书也装进袋里。

两人下去，李玫正在柜台里看今天的外卖票。程风笑道：“玫姨，我先走了。”

“好，回去早点休息，这个拿着。”李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红包塞过来。

“别别别，不用了玫姨……”程风推托着。

“拿着吧，没多少。”李玫笑着，非得他收下。

“真不要了玫姨，我又不是小孩。”

“拿着！我又不送你东西，这点钱买点好吃的，看看还喜欢什么就买了。”

程风争不过，只能收下，“谢谢玫姨。”

“好了，这下回去吧。”

程风将红包装进口袋，三人一起出来。“我走了玫姨，小圆，再见。”再挥手，程风离去。母女俩也进去店里，关门，拖了地，上楼休息。

路过超市程风进去买了点啤酒。爬完楼梯，正要往家走，站住了。

过去，掏出钥匙开了门，拿起地上的小蛋糕。关了门，开了灯，将蛋糕放在茶几上。搁下啤酒和书，掏出红包扔在沙发上——有东西掉下来——是心愿卡。

刚捡起来，手机响了。点开看，一条微信：“恭喜你，又活了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