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48章 项链

林哲骑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路灯下的母亲。他加劲一气骑到，下来笑着：“妈。”

“哎。”母亲笑着摸他的脸，“睡好了吗？”

“嗯。你睡得好吗妈？”—— “好。”将东西挂在车把上，两人牵着手往学校走去。

今天的路就已经变短了，还没走几步就到了。停下脚步，李玫抚上儿子头发：“进去吧，妈中午就过来。”

“嗯。”林哲点头，微笑，松开手装进兜里。又掏出来，笑着：“送给你的，妈。”

是一个红色首饰盒。李玫看着面前的孩子，接过来。打开，耀眼的灯光下，那条纤细的项链泛出柔和的光。

很美。她笑。把他拥紧了。

“妈，我进去了。”

“嗯。”

“中午见。”

“好，妈等你。”

看着林哲挥手拐进去，李玫站在那里，双腿如铅。她捂上了脸。

猛然睁开眼睛，窗户处依然朦胧着，母亲正轻手轻脚走近。小圆闭上眼睛，缓缓呼吸。今天回来晚了一些，她已经做了好长一个梦。

李玫轻轻躺下，摸着颈间的项链。

等到人都起来，收拾好了，就一起去吃早餐。店里生意很好，小圆虽然已经不是很排斥了，但今天似乎胃口不太好，吃得很少。李玫询问，也只是说不饿。

吃完回去，程风牵着她，缓缓地走。

他的掌心温热，源源不断地牢牢裹覆。

到酒店，李玫和李征夫妇一起去了他们的房间。程风便带着小圆去了自己那里，有两张单人床，他们在他那张坐下。

“怎么了？”程风低头问。

小圆摇头，微微一笑，“没事。”

程风没再说话，只是拥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圆只觉一阵刺麻，心里漏了几下，不敢多想。

过后他放开手，轻轻一笑，她便懂了。点开播放，他拿过一个耳机戴上。

正是大风，要吹尽天下一切的风。呼呼刮着，如啸如号。其势如刀剑，又似鞭笞，凌厉地穿越他们。刮得苦痛之际终于一刻停下，轻柔的音乐飘来，把他们放进一片安宁里。

温柔，轻盈，一首连着一首——突然，落进海里。

黑沉的海水绵密不分，罩在脸上。奇异地幻动着，又隐秘地服帖着。水溺着一切，无法呼吸，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

她迅速睁眼，呼吸着。眼前光亮的世界，程风就在旁边，那片海里。

他很平静，胸膛微微地起伏。他还在那片海里。

她又沉进去。一片漆黑。来回抓着，只拨动了水。静极了。程风···她张嘴，水猛地往进流······

还是这么光亮。深吸一口气，看过来，他还在那片海里。如梦似寐，唇角自然如笑意。

再沉。漆黑。水流波动，波动。她要尽力不偏离落水点，游出去几下就退回几下。以此为圆心，应该可以找到他。可是，她感觉自己迷失了，或者，她早已偏离。

程风！她再张口，水灌进来，程风！程风······

又退出来了，这份光亮。他还在海里。她喘息着，想要伸手去触碰，抓住他。忽然那个梦刺痛过来。

下雨了。

她抖了一抖，被雨点浇湿。

世界汇成了深潭，流入脚下。水里有一个雪白的人儿，白衣黑发，像蝴蝶一样一次次撞击着那面水镜。旁边的人，倒影浮在水面上，浅浅的。

第三首音乐轻柔飘起的时候，程风醒来。微微一笑，摘下了耳机。小圆睁开眼睛，看见他，也微微一笑。他笑着往后倒去，张着双臂：“小圆，我们很快就来看小哲好不好？”

明天就要离开了。对啊，明天就要离开。小哲又要一个人。

“怎么了，”程风坐起来，叹口气，摸摸她的头：“离开是要离开的，但是小圆，归来的终会归来。”

“等你再自如些，我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等以后小哲毕业了，就可以天天见面。”

她看着他，点点头。

“从今天开始，我们试着不戴口罩和耳机好不好？——哪怕就一小会儿。”

她点头，恳切地。

他笑了，揽住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想要太多。”下巴落在她的头顶，那声叹息太轻太薄。

中午李玫又早早出去，带了饭去学校。铃声一响，不久就看见林哲跑过来。和门卫知会过，跑出来：“妈！”——“哎！”她抚着他的头脸，将校服的领子拉出来弄好：“累吗？”

“不累，”项链温柔明亮，林哲咧着嘴，又不好意思地笑：“就是有点犯迷糊，等会吃完饭就好了。”

“困了就眯一会儿，别硬逞，学习再重要也缓着点。妈还有店呢，能干好久。”

林哲点头， “嗯，我知道。我都记住了。”

“去吧，赶紧吃完休息下。还有点水果，记得吃啊。”李玫将袋子递过去，林哲接了。又问：“钙和维生素，护眼的那些都吃了吗？”

“吃着呢。”林哲笑。

“嗯，去吧。牛奶也记得喝啊，和朋友一起啊。”

“嗯嗯，知道了。”林哲挥手：“我进去了妈。”——“去吧，晚饭再来。”——“嗯，妈你也快回去吃饭吧。”林哲进去，一步三回头的。转弯那里，挥手，笑着转过去了。

李玫又站了会儿，才回去了。到酒店他们一行又出去吃饭，程风牵着小圆。只是这次破天荒的，她没戴帽子，口罩褪在下巴，直到出门都是。李玫又惊又喜，李征夫妇也注意到了，都只是交换了下眼神。他们不知道，头发下面的耳机也并没有声音。

一直到饭店，口罩都没有拉起来过。李征推开门，店里有三桌客人，服务员微笑着。程风牵着她，坚定地踏进去。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好，小圆也多吃了些。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李征又买了奶茶和几份坚果。除了小圆和程风，其他人都喝着奶茶。到酒店，各自回房。

放下奶茶，小圆将口罩和耳机装进口袋。回头看见母亲在笑，她也笑。李玫放下东西，过来抚摸着女儿的脸：“我们小圆又长大了。”小圆笑着，母亲一把揽住了她。

抚摸着小圆的头脸，李玫满眼眷恋：“妈给你剥松子吃，”便拉她坐下，又问：“看电视吗？”小圆点头：“嗯。”

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播的正是一档综艺。李玫便将坚果打开剥了起来，小圆也一起剥着。母女俩喝着奶茶吃着坚果，随着综艺偶尔一笑。

程风拿着奶茶面朝窗户坐着，偶尔喝上一口。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停了片刻，接通。

“妈。”

“嗯，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还好，不会。”

“嗯，吃饭了吗？”

“刚吃完。你们吃饭了吗？”

“一会吃。工作还忙吗？”

“老样子，···怎么了妈？”

“没什么，我们想要回去玩玩，看你工作忙不忙，不忙的话可以一起出去转转。”

“店里的生意呢？”

“就回去几天没关系的，有 Leno 他们。”

“嗯，但是···”

“怎么了？”

“我们最近正在攻一款手游，估计要忙很久···”

“没事，回去了我们先自己玩，等你有空再一起吃饭。”

“妈，要不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我忙完这阵，你们来，我想做东，好好带你们到处逛逛。”

“好吧，那再缓缓也行，等你快忙完联系我们，我们就买票过来。”

“嗯，好。”

“嗯，那就这样吧，你工作吧，”

“嗯，再见妈。”

“再见，注意身体儿子。”

“嗯，我知道，你们也是。”

“好，忙吧。”

“嗯。”

挂掉电话，望着窗外，他又随手尝了一口奶茶。

下午临近晚饭时候，李玫又早早出去，喊了程风来陪小圆。两人坐在床上，没有听音乐，看着电视。直到李玫回来，又一起出去吃饭。小圆仍旧没有拉上口罩，耳机也只是戴着。程风牵着她，随着几人脚步走在暮色里。晚饭氛围和谐，李玫几人心情大好，都吃了许多。

路灯明亮，微风习习，吃完饭散步回去酒店。程风带小圆去了自己房间，李征夫妻俩随着李玫进来。

夫妻俩拉开靠墙的一套桌椅坐下，李玫坐在床边。

“小圆越变越好了现在。”李征说。

“是啊，”李玫和何华都点着头，“我还怕这次回来她会承受不住，觉得计划得不好，太急了。现在看她反而转变很大呢。”李玫笑着。

“是好事，好事。”何华笑，“感觉程风可是帮了大忙啊。”

“嗯，程风这孩子是帮了大忙，可是，”李征顿了会儿，看着姐姐。

李玫也懂，她也想过无数遍这个问题······“你还不打算问吗姐？”李征道。见她不回答，他又说道：“那要不我试探试探？”

李玫摇头，“一旦问了是不是他都会有压力，顺其自然吧。是与不是，最后，小圆都能承担的。我相信她。”

“可是万一····”李征不放心。

“没事，还有我呢。而且小风是很善良稳重的，他不会舍得。他一定会处理好一切，也一定是早早就开始让小圆自己也感知到了。”

夫妻俩点头。可是···李征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如果是好上加好的那个结局，现在不抓住，万一溜走了，小圆怎么办？再说了，程风在小圆身上下这么大的苦心，可不仅仅是青梅竹马说得了的。——“放心吧。”然而姐姐看着他如此说。李征点点头。

“小风吃饭前把机票都定好了。”

夫妻俩点点头。

“明天1点的····我们走了，爸妈那边，你们多照看着点····你们，自己也照顾好自己，年纪大了····能省心就，省心，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小圆好了，我们就常回来······”

夫妻俩只是点头。

李玫抹了把眼泪鼻涕，李征抬头看了眼姐姐。

“别哭····咱们，明天都不哭了······”李玫笑着，又抹了眼泪，便无人说话了。

程风和小圆在房间里看电视，节目笑声不断，他们偶尔也跟着一笑。

后来，李玫来找小圆休息，两人便回去了。洗漱毕上床，李玫仍拍着。小圆便闭眼调整呼吸，准备入睡。

等小圆睡着，李玫收回手，静静的。直到手机在掌心里轻轻震颤，摁停，慢慢起身。踩上鞋，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带上门，穿好鞋下去。

外面微凉，亮着些路灯和店铺招牌。李玫一步步向着学校走去，很快就到了。便站在老位置上，望着。

今夜凉风习习，她揣着手，看了看校门前那炫目的灯光。地面明亮一片，教学楼也灯火通明。孩子就是在这里长大了······

铃声突袭，片刻热闹起来，哄嚷嚷地，一片声音流动。孩子们冒了出来，两三个一道，踏进光圈里，骑上车去了。大片声音飘远，陆陆续续有孩子出来。忽然，林哲冒出来了，和伙伴一起。推车走近，许彬问候一声，便骑车去了。林哲推着车，李玫摸摸他的衣服和手，又伸手进他颈后探进去：“冷不冷？”

“不冷妈。”林哲笑着摇头。

李玫也笑，牵上他手：“那走吧。”

两人慢慢走着。凉风吹拂，路灯照耀，影子前前后后。看到了酒店招牌，很快，就到了。李玫又送了一段：“去吧，早点睡觉，明天妈送你。”

“嗯。”林哲点头，“妈你也快回去睡吧，明天见。”他笑着。

“嗯，去吧。”李玫松开手，摸了摸孩子的脸，笑着。

“拜拜妈，”林哲微笑挥手，跨上车：“明天见。”然后一脚蹬开。骑出一截回头看，母亲还站在那里。

明天见，妈。明天见。眼睛一挤，看清了路，便加劲骑着。

仿佛母亲回来了，小圆朦胧着，感觉她轻轻躺下，依稀伸手来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