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13章 小哲

小圆在一片游动里醒来，闹钟也正好响起。关掉它，起身下床。

程风家，当小圆站定敲门，很快门打开了。程风站在那里，微微一笑，没有请她进来。他侧身出来，将门虚掩住。

她奇怪地随着看他，他也看着她：“小哲在里面。”

伞下的小圆顷刻大汗淋漓，伞柄压在肩上，重得喘不过气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口罩猛烈吸附在脸上。两只手捏得煞白，一双眼睛奇异地颤抖起来。

那眼睛越来越空洞，程风慌忙一把拥住了她，紧紧地。

有人路过他们奇怪地看了几眼，开门进去了。

程风松开的时候，胸前一片湿润。他的手抚了抚她的发，轻声说到：“小哲长大了。”

伞下的人又颤抖起来，程风只能再次地拥紧了。

最终他们坐在了沙发上。小圆颤抖着一遍遍控制自己，泪水抹在衣服上，她也一遍遍地搓抹着脸。然而当门轻轻开启的时候，她还是狠狠震颤了。埋着头，深深地弯下身去。

刚清醒的林哲出门来也震惊了，泪水突然流下，捏着把手狠狠地挣出青筋来。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极了。所有颤抖和哭泣都是无声的，没有人敢先有动作。

她伏在膝上，紧紧抱着头，不愿接受现世的一切。林哲在门口哭得一塌糊涂，脚下万分重，最后只能捂脸跪坐地上。

仿佛要一直这样下去了。

程风蹲下来，摸着小圆的胳膊，轻轻呼唤：“小圆，” 她震颤了一下把自己抱得更紧。

“小圆，”他又唤。

“小圆，”他把头靠上去，贴着她肩膀，“小圆，看看我们好不好？看看我们。”

她又轻轻颤了下，然后愈加地绞缠着自己的头。

“看看我们。”程风的话里已经带上了掩不住的哭腔，“看看我们好不好？”

她抱着头，深深地震颤起来。程风并未停止，拥着她，还在呼唤，央求着。

她最终在这一遍遍的央求里极力克制着，然而不能抬起头来，还是抱着它。

程风松开了些，只是仍旧将手放在她背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林哲颓坐在那里，满眼的疼痛悲哀，泪水又涌落下来。

“小圆，不要让小哲就这样回去好不好？”程风的头又贴附上来，轻轻说着。

这话使她又颤抖起来，极为克制地，绞着自己的头。

很久，她终于静下来，慢慢松开了头。捂上脸，一直在挤压着眼睛。等她放开手坐起身，整个脸都是红的。她先看向程风，那双红的眼中分明满是痛苦与哀求，她的唇微微张了一下。程风轻颤了一下。

她的泪凶猛落下，终于又捂着脸低头颤抖去了。

程风又伸手拥住了她，下巴抵着她的头，无声地叹起气。他锁着眉，只是轻拍着。她的手渐渐变成紧抓住他的衣服。

终于安抚住了，他松开她，捧起她的脸温柔擦拭。看着那通红的眼，只有无限怜惜。

“坚强一点小圆。”他又拥住了她，继而放开。

她落着泪闭目点头，泪水被截断，也终于回头。

林哲等了太久。姐姐的回头太清晰简洁了，明明这么近，他却走不过去。泪水汹涌肆虐，他捏着拳，彻底崩溃痛哭。

她转过头的一瞬眼泪也早已汹涌，现在伸出手去，只抓住了沙发，紧紧地抠住了。

程风忽然喷涌出大片的泪来。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认真看去，只有模糊。

不知过去多久，林哲起身了，他走过来，轻轻抓住小圆的手。想笑，可是咧嘴就是眼泪。他的头低下来，抵着他们的手，人轻轻颤动着。

她的头靠过去，抵着他的。

很久很久，还是林哲先将右手去抚摸小圆的头。他看着她，笑了：“姐，”常作的呼唤被斩断，他的喉咙发难，再唤不出来。

那个只会唤她姐姐的孩子长大了，长成了高高的少年，长成了眼底苦涩的大男孩。看见他脖子上的平安锁，她再也忍不住了，低头抵上他们的手，再次颤抖起来。林哲也抵上她的头，流起泪来。

等到终于平静，早已到了中午，三人坐在沙发上，程风点了外卖。

不久外卖送到，安静地吃完饭。

程风还是提议送林哲回去，林哲自己也点着头。

“要不要去店里？”程风问。

林哲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程风点头：“那我先送你回去吧。”他看着小圆，轻声道，“我送小哲回来估计会很晚，你先回家，我们明天见好不好？”

小圆点了点头。程风笑了。

林哲只觉喉咙汹涌，低头咬紧了牙。

再坐了会儿三人出门，程风将小圆带来的饭盒清理了带上。小圆并没有撑起伞，只是拎着。她希望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可走了两步还是控制不住戴上了帽子口罩。程风仍旧牵着她。

林哲落后两步，止不住那股酸涩，只能努力地呼吸。

外面酷热异常，惨白惨白的。程风的T恤已经贴在了背上，湿了一小片。林哲自己的运动背心和短裤也粘在身上，露着的皮肤晒得熟热，头发也烫得人难受。只有他姐姐，一身黑色捂得严实，仿佛只是穿行过这一片毒热。

半路上程风带他们进去一个汉堡店，点了东西让林哲坐着，自己先去送小圆。

门开的时候李玫也很惊讶，搁下手机从柜台后走出来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吃饭了吗？”她牵过小圆，抹了抹她头上的汗，“外面这么热，快去洗洗，我给你们切西瓜。”

小圆摇摇头。程风道：“玫姨，我们吃过了。我是有点事要办，所以先送小圆回来了。”

“那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小圆自己玩会儿。快去吧。”李玫忙说。

“嗯，那我先走了。”程风看着小圆，微笑：“小圆，再见。”

小圆点头。母女俩送出店外，程风回头一再挥手才远去。李玫笑着牵女儿进去，小圆还是在追看着。

进来店内，凉爽无比。李玫捋着小圆湿透的头发，无比爱怜地说到：“去洗一洗，要是累了就在屋里打开空调歇会儿，还想下来玩就下来，记得开风扇。”小圆乖巧地点头。李玫笑着拍她肩膀，揽着她进去后面。

门一拉开将积的烟气释放，见是小圆回来，老刘也只是继续抽烟。小圆上楼，李玫笑着将门关上。

小圆并没有去楼上，她拿起画板坐回自己那里，看着地面发起了呆。

程风进去汉堡店点了杯饮料坐下，开始买票。买好票叫了车，两人坐上去机场。

车上，他打给了林齐峰。

“喂。”

“喂林叔。”

“小风啊！”

“是我林叔。小哲现在在我这里，他昨天跑来找我玩，我一时开心就给忘了。没跟您说一声，真的对不起啊林叔。”

“哦，没事没事！和你在一起就好。”

“我现在正要送小哲回去呢，大概六点多就到了。他学校那里······”

“没事没事！我给他请了假了，晚点去没关系！”

“好，那我们待会见林叔。”

“好！要不我去接你们吧！”

“不用了林叔，车这么方便。您忙您的，我们一会就到了。”

“那好吧，我今天下个早班，晚上请你吃饭啊小风！”

“好的，再见林叔。”

“嗯，再见。”

出租车停下，两人进去大厅。广播里正在找一个叫林磊的乘客，去北京的飞机马上要起飞了。

取完票，两人找到登机口坐下。周围的人在聊天。

最终坐上飞机，起飞。

近万米的高空里，林哲再也抑制不住。他歪着头假装睡觉，只有眼泪不断地滑落。

程风也闭着眼睛。

很久之后，有声音响起：“我姐她一直那样吗？”

“嗯。”

又隔了会儿，是无比压抑的哽咽：“哥······”

程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捏着扶手，有湿意浸出了眼皮。

飞机落地，两人在机场待了会儿。出来打上车，一路到了林哲家。

门开处一家三口笑嘻嘻地迎接他们。孩子兴冲冲喊着：“程风哥哥！”已经扑来抱住程风的腿。程风腾不出手只能笑着应他。

林齐峰笑着招呼：“快进来小风！快进来！”他看了林哲一眼。女主人也笑着招呼程风，牵过孩子。程风一边笑着问候，一边跟进去坐下，孩子早挤到他身边坐着。将在机场买的礼品递上，程风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怎么老这么客气！自己家里的！”林齐峰接过东西搁在一边，又指茶几上的水杯：“喝水小风。”程风端起杯子喝了两口。

“最近怎么样？北京很热吧？热坏了没有？”

“小风哪里能热着？天天坐办公室里。”他妻子笑着在一旁说到。

“我知道，”林齐峰笑了，“我说得是上下班。还是很热的吧？注意点别中暑了。”

“嗯，看着过两天就有雨了，希望会下吧。”程风放下杯子，孩子开心地贴着他看他说话，程风冲他笑笑。

“天气预报难说啊。咱们这里前面连着下了一个星期，这几天看着又要续上了。工作上都好吗？我怎么看你瘦了很多？”

“刚完成公司和酷合作的一个项目，熬夜熬得吧。”程风笑了。

“唉，还是要少熬点夜啊。你们年轻人现在不觉得，身体慢慢就吃不消了···”林齐峰皱眉嘱咐着。

“我要吃香蕉。”孩子说到。

程风伸手拿了一个剥开给他，应道：“知道了，只是现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也是，年轻人嘛。”林齐峰顺势招呼着，“吃点水果小风。先垫垫，等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上次叔你请吃饭，本来也该我回请了。但我还得赶下一趟飞机回去，有个会议实在推不掉。真的不好意思啊林叔。”程风颇为为难地说到。

“没事没事！”林齐峰摆着手，“工作重要！下次吧，下次我们两个好好喝一回！”程风点头应着。

“你票买了吗？”林齐峰又问。

“买了。”

“那你送孩子去机场吧，反正也没事。”他妻子笑说道。

“行！我送你！”林齐峰拍腿应着，“现在就走吗还是？”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孩子在一旁扭喊着。

“去送哥哥你去干嘛？跟妈妈在家玩会儿看会儿电视，我很快就回来了。”林齐峰安慰着。

“我要去！我要去！······”孩子不依不饶地叫嚷着。他母亲轻声制止着：“不可以。”

“不用送了林叔，”程风笑着说到，“天也快黑了，你一个人回来我也不放心，叫个车很方便的。”他看着孩子笑道：“爸爸不去了，在家陪你好不好？”孩子撅着嘴点头，明显还是更想出去玩。

“我送送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林齐峰伸手揉揉孩子头笑得开怀，同程风说道。

“真不用了林叔，下次吧，下次你送我。”

“好。”林齐峰无奈妥协，“什么时候休息了就来玩，多呆几天。”

“好。”程风应着，“那我先走了。”说着起身。

林齐峰同妻子也站起来。孩子也蹦下沙发，香蕉都不吃了，牵上程风的手。程风笑着弯腰捏捏他的脸：“下次见吧小宝。”孩子点头，他又摸摸他的脸，“真乖。”

“我去跟小哲说一声。”程风笑着指指林哲房间，然后摸了摸孩子的头，松开手。

林齐峰点头。

敲门进去，林哲正坐在书桌前。他回头来，黑色的镜框底只有一片乖顺。“哥···”

程风走近，看着那凌乱的桌面，被涂鸦的卷子书本，床上滚成一团的床单被子。他伸手揉揉林哲的头发，又揉了揉。

“我要走了。”

“嗯。”林哲扇下了眼睛。

“你有我的微信，随时可以联系我。想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帮你说···”

“嗯。”

“小哲···”

他又揉了揉林哲的头发。

“我姐···哥···你好好照顾她。”

看着墙上的信手涂鸦，程风口中应着，“嗯。”

“我走了。”

林齐峰与妻子小孩将程风送下楼，欢喜话别，看程风坐车远去。程风探出头来一路挥手，直到看不见才停下。不禁想起了上次见面。

那时他刚回来，来看他们。他们夫妇也很热情，问东问西的，总是满脸笑意。孩子围着他们笑闹，不久便只黏着他。林哲一脸懵的从房间被叫出来，看见他，惊讶了：“哥？”

他坐在那里陪着他们。走的时候留下联系方式，明明感觉到他眼底汹涌的情谊。可是自始至终，他从未诉说过一次。

如今的林哲俨然当初的小圆，甚至比当初的小圆更加。

还好他们不一样。

饭点过后，李玫终于可以坐下歇息。拿起手机一看，有程风的微信：“玫姨，我去外地见了朋友。今天不一定回去了，麻烦你和小圆说一声。”

李玫忙回了消息：“好，我会和她说的，你忙你的。吃饭了吧？”

立刻收到了回信：“吃过了。”

“好，忙完早点睡吧。”

“嗯，知道了。”

没多久秦姐收拾完下班，李玫也开始发微信要一些货。

这一晚上楼去，小圆房间里，李玫将程风晚回来的消息说了。小圆也只是点点头。

“小风明天就回来了，回来就来找你。”她抚着女儿的头发，“很快就见面了啊。”

小圆乖巧地点头。

“早点睡吧。”李玫摸摸她的头，起身出去。

洗漱完躺在床上，一片黑暗里小圆静静睁着眼，看见了游来的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