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他是跟着爹爹从战场回来的孤儿,待人接物戒备敏感,因为总有叔叔伯伯开玩笑让我爹爹收了他当义子,我总是对他充满敌意。
阿姐教导我要宽厚,即便爹爹真的要认他做义子那也由不得我们拒绝,将他当成兄长,将来嫁出去也算娘家家里有人可依靠,不至于受罪。
但我依然看不惯他,爹爹教他读书习武,却只肯让我跟着嬷嬷学弹琴,学绣花,可我一点都不喜欢那劳什子绣花。
爹爹每每出去驻守都会带上他,他宁愿带上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却不愿意带我去,让我对他更加嫉妒。
后来阿姐嫁去了禹王府,我不常见得到她,家里只有小竹陪我,还有偶尔来找我鬼混的周允衡,我和周允衡总是想各种法子捉弄韩树,但他从来不恼,只皱着眉不悦。
爹爹罚我的时候,他也是一样的表情,但偏偏他这幅表情最是惹我生气。
再后来,边境战事起,他跟着爹爹去了北境戍关伐敌,这场仗打了3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颇有英气的先锋了。
我看他也要仰着头了,一点都拿不出架势,我嘴上说着懒得和他计较,实则是我怕他真的打我,他现在真的可以一拳打断我的腿!
转眼再过半年我就要及笄了,趁着爹爹在家,一帮子媒婆上门说亲,爹爹让我自己挑,我将那些名帖全部扔了,说要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不然就去出家当姑子,死也不嫁。
爹爹喝了口水,说我小孩子脾气不懂规矩。
我说,嫁人有什么好,为了夫家生孩子死了,夫君不记恩不记情的,三年不到就续了弦,续弦的夫人为了不让远征的夫君担心,生了病也不愿张扬,最后活活病死了,你说嫁人有什么好?
爹爹气的摔了茶碗,特意寻了藤条来,嘴里叨叨着,说心疼我3岁就没了娘才这么惯着我,结果惯出个白眼狼来。
客堂间里没什么好躲的地方,我死死的抱住韩树的腰,在他背后左闪右闪,但还是挨了几下。
我以为韩树不会管我。
但是他却跟护崽的母鸡似的,张着手帮我格挡爹爹挥下来的藤条,替我跟爹爹认错。
当乳母和管家好说歹说拦下了爹爹将他劝回书房,我才撒开手,韩树的脸都红了,肯定是被打疼了。
我一把撸过他的袖子,小臂上赫然好几道印子,通红的,还有的地方破了皮。
我气呼呼地瞪他,“你是傻子吗?你带着我躲就好了呀,你接他的揍干什么”
韩树的脸又红了几分,别过眼去,“将军不把火气发出来不会停的,挨两下不碍事。”
我强行拉着他回了房间,让小竹找来了跌打药小心地替他上了药
自那之后,我和韩树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我将他视作同一个战线的战友,但是周允衡还是和他不对付,或者说,他们俩互相看不惯对方。
韩树劝我少和周允衡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我只翻了他一个白眼,“那我和你还天天在一起呢!”
周允衡让我少和韩树在一起,说他就是心机深沉想借着跟我打好关系,认我爹当义父,我也翻了他一个白眼,“韩树跟我保证他只想为国征战,不想做什么永宁侯!”
有时候我强行拉着他们两个一起逛庙会,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我拉着韩树一起的时候,周允衡总是突然冒出来要强行加入,两个人都跟个小孩子一样谁也不让着谁,互相当面说坏话。
数月之后,禹王府来了喜报,说如姐有孕了。
我知道之后每天开开心心地去禹王府,回来后就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吃不下喝不下的,但是为了不让乳母担心,我总说在王府里吃过了
直到后来有一次,韩树跟我去了一趟,他才知道我前些日子都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已经被韩树发现了,不如破罐子破摔。
韩树问我为什么不吃饭,是不是不舒服的时候。
我没忍住直接搂着他的脖子哭的稀里哗啦的。
如姐大我12岁,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自打我3岁里没了娘,就一直是乳娘和她带着我,甚至为了我,她错过了议亲最好的年纪。
“现下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就不会再疼我了,我是不是真的要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了。”
我不记得我哭了多久,我只记得韩树轻轻拍着我的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我,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等我再醒过来已是戌时,许久未进食又躺了这么久,费了好大得劲才勉强坐起来,我只能哑声喊小竹
结果推门进来的是韩树,他臂弯里搭着我那件银灰的披风。
我想挣扎着站起来穿衣服,韩树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将我搀起,他走过来的时候裹挟来外面的丝丝凉意,不由得让我微微颤抖。
韩树顺手扯过旁边架子上的外衣就要帮我穿,我瞬间涨红了脸。
我此刻的脸色肯定很怪异,因为韩树注意到我的脸色之后,眼波流转,顿了一下但仍自如地继续帮我穿衣
“马车已经备好了,我陪你一同去。”
我嗯了一下,但又怕他没听到,又点了点头,他将我搀到妆镜前坐下,细心地替我梳起头来。
“夜里风凉,”韩树用披风将我裹严实,“马车上给你备了点清粥点心,一会儿先吃点。”
到禹王府的时候,周允衡依旧在门口等着我,见我要下车立刻冲过来要扶我,韩树也已经下了车站在车边伸了手出来。
我看了看,最后还是选择扶着韩树下了车,但等站定又立刻抽回手。
韩树在灵堂施礼之后就被禹王请去了书房喝茶,小竹陪着我在灵堂化纸。
我又想起刚刚未完的梦,彼时我还在为如姐姐生了孩子会不会不再疼爱我而忧愁,抱着韩树大哭一场。
韩树竟第二天就去告诉了如姐姐,如姐姐说起来的时候,我涨着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先是觉得丢人,后又觉得委屈。
总算是抱头哭过一场,如姐姐耐心跟我说着绝不会不再疼我管我,我才重新开心起来,但后面还是和韩树闹了好几天的别扭。
现下,我是真的永远地失去如姐姐了,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爹爹走的时候,你和爹爹保证的,保证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要我,一个个都…不要我”
“小姐,小姐”
我听到小竹在喊我,但我只觉得心紧紧揪起来,我跪在地上死死扒着棺木,哭的停不下来。
“绾绾!”
“绾绾~”韩树温声唤我,握住我的手温柔地掰开。
我只听到周允衡叽里咕噜地在指责韩树,但韩树只默默地继续温柔地试图掰开我的手
等到他终于将我一双手握在掌心,我也缓过来一些,我看着他定定地问他,“我可以原谅你一次,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之前的承诺还算数吗?”
我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眼神的变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韩树的呢?
在他替我挨打的时候?
还是那次我说想要个别致的花灯,他亲自去捉了十几只萤火虫放在自个儿做的灯里的时候?
还是出去逛庙会的时候,我顶讨厌的李月清,送了他一个荷包却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了之后,哭哭啼啼跑开的时候?
还是那次宫里中秋宴请,我为了救困在树上的一只小猫,强行要爬树结果也下不来,等他到了,我听话跳下来,他把我稳稳接住的时候?
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但也许是时候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