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计划会很顺利,将军也说,只要这次大获全胜,他也可以去为他举荐,升职做都尉,到时候他就是个四品官员,如果真的求娶绾绾,也不算委屈了她。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觉得他总会有机会,可是命运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为了把将军救回来,折了一只手,军医说他这辈子再也拿不动枪了。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就被将军叫去了主帐。
“阿树,我知你心悦绾绾,绾绾也爱慕你,但是,咳咳……咳咳……但是,我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些兄弟随便谁过继个儿子给我,那绾绾就没活路了。”
“将军,我……我可以娶她,虽然我现在还……还不是什么高品阶武将,可我会爱护她一辈子,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定不会叫绾绾受委屈,可是,如果不是你做这永宁侯,那她就一定会受委屈,我那一门子的游手好闲的主儿,谁会放弃一个用绾绾换取攀附权贵的机会呢?你想过吗?”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对你们俩都不公平,可是……可是,绾绾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不在了,真的没人能再护着她了。”
“这是我,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作为一个不称职的将领,作为一个不称职的长辈,求你。”
韩树记得,当他带着侯爷的棺椁回到侯府的时候,如姐跟着从城外哭到府里,已哭地双眼红肿,绾绾忙不迭过来搀扶她,眼里也全是血丝。
他难以想象,侯爷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她该伤心成什么样。
她将如姐搀到灵堂,寻了机会呜咽着来问他伤势如何,呜咽着向他诉说委屈,说自己再没有家了。
他说不会。
后来,侯爷的大哥二哥带着自家的儿子和族长都来了,吵着闹着说要给侯爷过继个儿子。
他带着族长和禹王去了书房,说手里有将军的遗书,请大家做个见证,好不叫人说他伪造。
再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吵。
但他依然清晰地听到了她那句为什么。
她本来还在跟二伯据理力争,说她宁愿散掉家财修桥铺路,从此不当什么贵女,也不要旁人来肖想她爹一次次拿命换来的东西。
所以,当她听到他已被侯爷过继为子时,一下子就愣住了,眼泪也止住了,定定地看着他,嗫嚅着,最后却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闹剧结束,灵堂上只剩了蜡烛噼啪作响。
他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问他,“是假的对不对,你们在演戏对不对?”
他怎么会看不懂她眼神里的迫切,和不可置信,可他不敢,也不能。
见他不语,叶绾抓了他的手,紧紧地,像是要捏住了最后的希望似的,紧紧地。
良久沉默,她垂下眼去,身形摇晃似要倒下,韩树这才有所反应,反抓住她的手扶住她。
“呵。”
他心里痛极,手里却不敢用力,眼里也不敢有情绪,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一定,要藏好所有情绪。
他看着她缓缓抬头,平静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眼里满是失望的空洞,带着些许哭音,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曾听过她各式各样语调的“韩树”。
怒气重重,明快娇憨,活泼跳脱,纯真清澈,无措依赖,声声犹在耳,每一声都是带着她十足的纯真情绪,心里如何想,语气便如何。
现下,他也算听得了没有情绪的绾绾是如何说话,像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失魂落魄。
他缓缓松开手,他觉得他的灵魂也没有了。
无法再做武将,但因为继承了永宁侯的身份,外加因为皇上忌惮禹王,不愿给他兵权出征,但北境战火却不停,于是左相举荐他进了内阁,为北境战事筹谋。
做文臣并不简单,尤其在这波云诡谲的局势下。
皇帝身体不好,太子资质平平,四皇子虎视眈眈。
所有朝臣都站了队,他虽无动于衷,但作为臣子,却又无法独善其身。
果然,禹王消失在南蛮密林的消息传到上京之后,皇上将他叫去了宫内。
提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
他说,只要他能一心辅佐太子登基,用在朔北军营的影响力为太子铺好路,铲除异己,太子可允他事成之后辞官卸甲。
他看着李相在旁笑眯眯地不露声色,便知这主意是谁出的,他对势力斗争毫无兴趣,也不想惹一身腥,但身为臣子,又带着“永宁侯”这一头衔,他怎可能独善其身。
他当然知道他只有接受的份,但好在,换取的条件还算诱人。
韩树尽职尽责地当了一段时间太子幕僚,盘算了很久只为扶持太子在军中的威望。
却不想一切都是噩梦。
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日,四皇子在得月楼将他请进门,只得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
“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为何那前胡王死的如此凑巧,又为何,只消三四个月,他们就能重整旗鼓再打回来?”
“为何,你们步步筹谋的计策,会被那胡贼逐一巧妙击破,最后让叶将军命丧了朔北?”
“这天下,虽无巧不成书,但是不是太巧了些?”
韩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隐忍了情绪走出的得月楼,他一路紧紧攥着手,他只想快一点,快一点见见她。
可是等进了院子,他又却步不前。终是等到自己冷静下来,他才悄悄进了门去。
她不似以往,今日睡得很沉。
许是最近多去茯苓寺走动,和英姐儿多玩耍,总算恢复些神气。
可熟睡时,竟也还有些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之前答应了将军,要继续护着她,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但还是让她日渐消瘦。
他连上阵杀敌才堪堪算是及格,如今却连对方是好是坏都分不清,才叫自己替仇人卖了这许久的命,着实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