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仪清跨出了那道朱红色的大门。
国公夫妇目送送亲队伍远去。
王氏低声问身旁的丫鬟:“她喝下去了吗?”
“喝下去了。”
“那药多久发作?”
“一个月后。”
“那就好。”
王氏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她挽着李江平的手,二人往回走。
“等一个月后这丫头暴毙校尉府,我看他怎么向太后,向天下人交代!这事我做的严谨,那边查不出是我们动了手脚,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夫人这招,高啊!”
“只是苦了我们娇娇......被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王氏此时倒是真心实意的流了眼泪。
“夫人莫哭,待我为咱们娇娇寻户好人家嫁了,下半辈子也不愁了。”
王氏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好转,只是狠狠的望着天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反咬主人一口。”
李江平拍了拍她的手背,将人带了进去。
*
花仪清盖着盖头,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只觉得腹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知道一双手伸到了盖头下面。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并不白皙,反而有些粗糙,看得出来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手。
花仪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她要嫁的那位校尉了。
她没有吭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那人的手温热,掌心宽厚。
花仪清想起了自己的阿兄,阿兄也习武,经常用自己布满老茧的手牵着花仪清去春日草地上放风筝。
可武功高强的阿兄,也死在了六年前。
在花仪清想起旧事愣神间,那双手引着她上了喜轿。
随后是他上马的声音。
“起轿。”
轿夫们沉喝一声抬起了轿子。
街边开始放鞭炮,周围街坊的道喜声不绝于耳。
花仪清隔着红盖头看不清。
只觉得外面的阳光从帘子缝隙中洒进来,刺得她眼眶泛红。
她出来了。
花仪清做了到现在为止最大胆的一件事情。
她将帘子掀开,一把扯下了盖头。
伸出头去沐浴大好阳光。
周围群众纷纷惊呼。
“这新娘子怎么掀盖头了!不吉利啊!”
“李家女儿竟生的如此貌美?李江平那大老粗,一身黑皮,人又肥胖,那王容芳长得更是俗气之极,也就那双眼睛好看点了,两个人生出这么美丽的女儿,偷着乐吧!”
“一直听说李娇娇,今日才算是真的见到了。”
路边的人议论纷纷。
白温琢原本在专心驾马。
听见路两旁的人都在议论,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花仪清闭上眼睛,阳光从头顶倾斜而下,在她俏皮的鼻尖上稍作停留,而后落到了那樱唇上。
面带微笑。
这一刻她不是丝桃,不是李娇娇,只是花仪清。
*
喜轿晃晃悠悠的到了校尉府停下。
花仪清被丫鬟搀扶着下了轿子。
花仪清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能看见脚下那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她的鼻尖开始冒汗,不为别的,似乎是刚刚那杯茶渗进去了点,现在开始起作用了。
白温琢见她在原地不动。
还以为是她耍女儿家脾气,等着他去把他牵过来。
他没甚表情,像完成任务般过去牵他。
可没想到她在碰到他手那一刻,身子还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的受冰冷,似一块寒玉。
白温琢牵着她进了喜堂。
二人都不是很在意这场大婚,草草拜了堂了事,白温琢要留下来招呼宾客。
大齐婚俗,娶正妻需得在中午大婚。
因此拜完堂时,日头也才刚好到校尉府正上空。
“校尉!不好了校尉!”
府上侍卫急匆匆地跑过来,头上帽子都歪了。
“什么事?”
白温琢蹙了蹙眉心。
“侧夫人她——要生了!”
此话如一枚炸弹般炸开了周围宾客的嘴。
“大婚当日生产??这侧夫人是谁?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听说是校尉出去打仗时在路边捡的苦命女子,二人一见钟情,校尉便将人带了回来。”
“还怀了孩子?!”
“是呀,不过没怎么出过门。”
“我都不知道有这侧夫人的存在......”
花仪清脑中空白了一瞬,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府上还有个怀孕的侧夫人。
花仪清眼下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国公夫妇死都不肯将女儿嫁过来了。
府上人似乎极为看重这位侧夫人,连一旁搀她的丫鬟都走了。
白温琢起身也要走,花仪清眼下头上,背上,全都冒出了冷汗。
这药效这么快吗?
花仪清胡乱伸出手来拉住一个人。
顾不得大乱的喜堂和尚还在的宾客。
她哗的一声扯下盖头。
小脸苍白一片,因肚子绞痛而皱成一团。
“我,帮我找大夫,我肚子痛......”
花仪清说到最后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唯恐大声点就震痛了肚子。
“大人!侧夫人大出血了!大人!”
那小厮远远的又在喊人。
白温琢顾不上她,脚步匆匆的就离开了。
花仪清眼前出现重影,望着那道高大颀长的背影。
他是那么决绝,斩钉截铁的就离开了。
花仪清痛的倒在了地上。
府中一片大乱,宾客们嫌发生这样的事情晦气,都纷纷离场了。
花仪清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周围人早就走空了,产房那边响起惊天的叫喊声。
听起来似乎是在很难受的生产。
花仪清意识模糊间也跟着揪心。
终于,一道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天际。
那叫喊声渐渐弱了下去。
花仪清心一提——怎么没声音了?
没等她想太多,耳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她被人扶了起来。
“怎么倒在这里没人管?大夫,快去叫大夫!”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花仪清勉强睁开眼睛,与扶起她的人对视。
那是一双含着悲悯的眼睛,仿佛神在俯瞰众生。
“谢谢......”
“别说话了,保存点力气,瞧你汗都出来了。”
不多时,扛着医箱的大夫急匆匆的赶来。
在那男子的带领下到了花仪清住的院子。
“夫人这是中毒了,本是慢性毒,可夫人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这毒进了这般虚弱的身子里,就肆意生长了。”
“中毒?”
白温琢刚到芳华院的门口就听见大夫说的话,一时间有点惊讶。
柳木刚生产完,情况有些不太乐观,嘴里却喊着要见夫人。
白温琢才猛然响起自己还有个刚娶的妻子。
望着柳木哀求的神色和面如白纸样子,他才出来寻人。
“是仪王殿下来了,见夫人昏倒在地,叫了大夫来。”
白温琢一愣:“不是肚子痛吗,怎么昏倒了?”
“不清楚,大人快去看看夫人吧。”
白温琢这才进了芳华院。
刚好听见了大夫的话。
他跨进门槛,看见缩在床上那一小点,看起来还没有府中养的猫儿康健。
“夫人无大碍,只是一点毒罢了,我刚刚将她体内的毒用银针逼了出来,再服些药就不会痛了,只是......”
“只是什么?”白温琢开口问。
“只是夫人本就身子弱,这毒又猛烈,医治的也不是很及时,怕是以后会落下病根。”
院中人听完这话都沉默了。
白温琢在她床边坐下,掀开了一点被子,露出花仪清没有什么血色的脸。
他与她的眼睛对视,白温琢认真的对她说道:“柳木要见你。”
“谁?”
花仪清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来。
“侧夫人,柳木,要见你。”
“她见我作甚?”
白温琢不与她废话,一个附身将她连人带被的抱去了芳菲院。
芳菲院还盘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花仪清一闻到这味道,就想起六年前自家被灭门的惨案。
此刻她脑中旧事不断浮现,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滴下。
白温琢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却不为所动,任何话都不说,径直将她抱进去,然后放下。
花仪清勉强整理好了情绪,她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面色苍白,眼圈甚黑的柳木。
柳木的样子怕是不成了,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只留一口气撑着。
花仪清不知为何,也跟着鼻尖一酸,顾不得自己还有些余痛的肚子,上前蹲下,拉住了柳木想要和她交握的手。
“你有何事跟我说?”
柳木露出一个笑,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刚刚生下来的孩子,那是个男婴,正放在摇篮里。
“劳烦......劳烦夫人以后,照顾这个孩子,只求......只求他平平安安就好。”
花仪清有些不敢答应她。
因为花仪清觉得自己自身都难保了,答应了柳木又做不到,她开不了这个口。
可柳木眼睛亮的吓人,执拗的盯着她。
白温琢似乎是料想到了花仪清这个反应,冷笑一声:“你放心,我的孩子我自会照顾好,不劳烦她人费心。”
花仪清有些慌乱,她不敢直视柳木的眼睛,语无伦次的说道:“好,好,我答应你,我帮你照顾好这个孩子。”
柳木终于放心的笑了。
却在下一秒蓦的瞪大了眼睛,她手抚上花仪清的脸,在她眼角下方,有一颗泪痣。
柳木刹那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抓住花仪清的手流眼泪:“好,好,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柳木眼睛逐渐转向那个摇篮里的婴儿,丫鬟立马将孩子抱了过去。”
“就叫他,叫他满满吧,做个有,有福气的人......”
这句话刚落下,她怀中的婴儿放声大哭,像是感应到了母亲的离去。
屋外的雨倾盆而下,掩盖住了一屋子的哭声。
花仪清也没忍住红了眼眶,她不认识柳木,但也会为一个陌生人的离去而悲伤。
每一个生命的失去,都值得悲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