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们肯为李府做此事,那李府就可保你家里人荣华富贵一辈子!”
昌都李府,那院中坐在藤椅上眉头紧蹙的人是当朝太后李明珠的亲哥哥楚国公李江平。
“问你们话呢!平日府上真是白养你们了,一个个的都不出声!”
李江平满脸通红,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国公夫人王氏坐在一旁垂泪,语气轻柔的开口:“你们也知道小姐病弱,受不得什么欺辱,如今陛下下旨将小姐嫁去那区区校尉府上,校尉一年俸禄就那么点,小姐每日就要喝那天山燕窝,要是嫁过去,不知道受多少苦呢......”
王氏擦擦泪,换了一副与平日里刻薄嘴脸毫不相干的温柔面孔继续说道:“小姐平日里对你们是极好的,况且要是你们有谁愿意替小姐嫁过去,那家中人也跟着沾光,你们都是乖孩子,夫人知道你们在犹豫,先不着急,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慢慢想。”
一院子的丫鬟都跪在露天池塘旁,皆瑟瑟发抖,不敢接王氏的话。
一眼望去,在那人群中的最后一排,跪着一个与其他婢女气质不同的少女。
那少女着婢女衣服,气质却如一阵清风拂面般温柔,虽跪在地上,却不卑不亢。
可眼下少女的眼底满是纠结,又藏了些害怕与眼泪。
下一刻眼底的恐惧尽数化为了坚定,她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只见她虽铿锵有力,但细听之下有些细细发抖的声音响起:“夫人,奴婢愿意去。”
王氏和李江平的脸上皆是一喜,循声望去。
王氏更是下场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有些面生?”
“奴婢名唤丝桃,平日里在小姐房中伺候。”
王氏伸手挽住她,将她往里面拉,脸上的激动盖都盖不住。
却在丝桃愣神间,回眸给了管家一个狠毒的眼神。
管家会意,在三人走后,尽数将院里剩下的丫鬟全部杀死。
丝桃被王氏领着进了主屋拉着坐下,拍拍她的头:“好孩子,你真是我们李家的恩人,知道此番前去是做什么吗?”
“知道。”丝桃低下头去轻声说道,“替小姐嫁给那昌都军校尉。”
“知道就好,今日陛下下了命令,一个月后就是大婚,你不用担心暴露的问题,小姐卧病在床多年,无人见过她的模样,你只需谨小慎微,不让别人察觉你是丫鬟就行,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王氏眯着眼,声音轻柔,近乎哄的样子在丝桃耳边轻声问道。
丝桃听见王氏如鬼魅般的声音有些害怕,但咽了咽口水后还是鼓起勇气回答:“没,没有了。”
王氏眼波流转间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行了,夫人知道了,好孩子,跟着嬷嬷去,嬷嬷教你礼仪。”
丝桃低着头行了个礼,回道:“是。”
王氏面露慈爱的看着她走远了。
等到丝桃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侧院的长廊上时,王氏才卸下了那层伪装的脸皮,换上了一副阴沉的神色对李江平说道:“没有家人?那送这丫头过去有风险啊。”
李江平沉吟半晌,外面本是大好阳光,却只照了一半进来,与里屋的黑交错,国公夫妇坐在正位上,在阴暗的光线下对视一眼,宛若两条毒蛇。
“那就杀了。”
“可娇娇的婚事怎么办?”
“嫁过去再杀。”
*
丝桃跟着嬷嬷静默的走在长廊上。
“可曾学过礼仪?”
“没有。”
学过的,丝桃在心底说道。
可她不能让别人知道。
“校尉府不比宫中,可你代表的是小姐的身份,自然也不能让别人看清了你。”
“嬷嬷说的是。”
“这样好的机会叫你给捡了去,若是我女儿在这府上,定不会让你捡去这桩好事。”
花仪清咬着下唇没有回答。
嬷嬷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些悲伤,冷嗤一声:“要当校尉夫人了,还做出一副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作甚?这白校尉虽只是个普通校尉,可他是皇上身边大红人呐,跟福海公公有的比,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做出这副模样,早就找个地方乐去了!”
花仪清还是没有说话,嬷嬷说两句得不到回应也就作罢了,冷笑一声不再看她。
花仪清一直到嬷嬷走后才敢吐出那口气。
随着那口气吐出去,身上的鸡皮疙瘩和眼泪一起掉了下来。
她将自己蜷缩在房间里那只能容一人睡觉的床铺上。
平时这里很热闹,其他婢女说说笑笑,唯独她不参与进去。
而今天只剩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知道,其他人是回不来了,她闻到了院中那一股冲天的血腥味。
可她顾不上为其他人悲哀,因为人的感官承载度是有限的。
她的心底还有一个大窟窿没补上。
她的眼泪全部流进那个洞里,那个洞里有死去的父亲,母亲,还有陪她长大的婢女阿竹。
她没有资格去笑,她是罪人,背叛家里人偷偷活了下来。
“嫁给校尉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吗?”
丝桃坐在床上直愣愣的望着房里那个老鼠洞问自己。
可明明曾经的她,是可以许给太子当太子妃的人。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从脑袋里摇了出去。
夜幕降临,四周一点点黑了下去。
丝桃在床上枯坐到了半夜。
她有些害怕了,可下一秒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你怕什么?不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少女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莹白温润,正该是大好年华的人却满眼疲惫。
“花仪清,你没有资格害怕。”
*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府上丫鬟已经换了一批。
李娇娇被王氏暂时送去了庄子里养,说是庄子风水好,空气好,适合病人修养。
李娇娇走那一日依偎在爹娘怀中撒娇,李江平和王氏抹着泪将女儿圈在怀里喊心肝。
花仪清逼着自己看这温馨的一幕。
李娇娇看见了在门后的她。
她被侍女扶着走到花仪清面前,仪态高傲的睨着她问道:“你就是丝桃?”
“奴婢是。”
李娇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了她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花仪清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但也得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来说道:“小姐不必谢奴婢。”
李娇娇转身走了。
国公夫妇泪眼婆娑的望着女儿的马车远去。
花仪清将眼泪憋了回去,她要记住今天,记住自己的仇人是怎样耀武扬威的。
一个月的时间飞速流逝,到了该大婚的这一日。
国公府外锣鼓喧天,国公夫妇笑脸相迎那些前来祝贺的客人。
正是杏花纷飞的季节,从国公府那棵杏树上落下来的粉红花瓣被风一路送到了李娇娇的梳妆台前。
梳妆台前怔然坐着一位妆容精致,清水芙蓉般的美人,与平日里灰头土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花仪清伸出手去细细摩挲铜镜中的她。
有多久没看见这样精致貌美的自己了?
“新娘子出门!”
喜娘一声喊,花仪清慌乱的抹掉自己框在眼眶里没有流出来的眼泪。
一旁的丫鬟为她盖上了盖头。
在仇人的府邸,替仇人的女儿出嫁,花仪清每走一步都有中走在刀刃上的感觉,刺的她攥紧了拳头。
花仪清被一路从李娇娇的院子里扶到了正厅。
王氏和李江平坐高堂位,脸上并没有以往寻常人家嫁女的悲伤。
有的只是无尽的平静,仿佛一个旁观者。
毕竟嫁的不是自己的女儿。
直到一旁的宾客窃窃私语,才点醒了王氏,她假模假样的挤出两滴眼泪来。
实则眼睛落到放在一旁的嫁妆箱子上。
心底暗自腹诽,找个合适的时候把这些嫁妆全拿回来!那是她给娇娇的嫁妆,怎么能让这低贱的丫鬟占了便宜去。
花仪清对王氏的心思一概不知。
出嫁前本只有敬茶这一项环节,可大婚前的几日,教习嬷嬷匆匆告诉她多了一项。
就是喝父母给的多子茶,寓意着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花仪清心存疑惑,她并不认为王氏是个良善的人,还给她和什么多子茶。
那茶到了花仪清的手上,佯装凑到嘴边要喝,实则鼻子在细细的闻。
那茶里除了浓烈的红枣味以外,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有一股药粉的味道。
她僵住了身子,定是王氏在茶里动了手脚,这是不想让她在校尉府活着!
王氏见那红盖头下的人迟迟没有动作,眉头一皱,跟一旁的丫鬟耳语:“去盯着她,务必看她喝下去了。”
“是。”
花仪清听见从王氏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暗自咬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花仪清,这是第一道考验,你可以的,爹娘还在等你接他们回去。
那丫鬟刚要走近,就看见花仪清仰头喝尽了那杯茶。
她退了回去。
王氏却不放心:“去,检查她衣袖上,衣襟上有没有水渍,还有——和她说说话。”
“是。”
花仪清听见那忽然又返回来的声音,心下一惊。
“小姐,奴婢来扶您出门,小心脚下——”
那丫鬟的手摸遍了她的袖子,又用眼睛检查了一遍衣襟,最后她伸出了脚——故意绊了花仪清一下。
花仪清险些跌倒,嘴里含着的茶水差点吐出来。
好在她忍住了。
可那些茶水还是渗了些进肚子里。
花仪清暗叫糟糕。
“小姐慢些。”
“新娘子出门了!”
随着喜娘的高声喊叫。
花仪清被人扶着出了门。
跨出门的那一刻,花仪清鼻子忽然酸了一下。
她感到无尽的悲哀,自己出嫁的样子爹娘再也看不见了。
自己被卖来仇人府上做牛做马六年,如今终于找到了翻身的机会。
却是以这样见不得光的方式出门。
天下皆知李娇娇,无人识我花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