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楚柳然闲极无聊,成了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惫懒娘子,期间也有些游园赏花的帖子送来,还有诗社的邀约,都被她一一推了,毫无新趣,还是以前那些玩意儿,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睡会儿觉养养神呢,反正这个家里现在就是她最大,谁也不敢说她什么。
楚柳然披散着头发靠在美人榻上看些游记,不出门连头发也懒得梳了,身上只披了件单衣,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而入,像是怕唐突了佳人,柔柔地触了触及腰的发梢,不久,似贪恋又落到了她纤薄的肩背,美人娴静地翻着书页,慵懒地享受着暖煦的轻抚,光影斑驳在谧静间朝着柔美白皙的颈项伸延。
却在这时,外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浣芳带着一股风跑了进来,气都喘不匀,“主…主子,石管事过…过来了!”
静好时光戛然而止!
楚柳然刷地一下把书合上,也有些慌乱,“他这时候过来干嘛,也不早些知会,快,去把晴翠找来给我梳头,云萍呢,叫她给我找身衣裳来。”
国公府的石管家,是整个府里楚柳然也有点怵的人物,国公离家时嘱托了他管事并照看两个孩子,可能是托孤的几句话给他了底气,再加上几分犟脾气,便有些专断独行,在府里说一不二。
等楚柳然收拾妥当匆匆赶到明堂时,石管家已经喝完一盏茶了,他如磐石般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楚柳然知道他定是生气了,搁谁不恼啊,个个当了甩手掌柜把摊子扔给他支,手里一大堆人和事,忙得不可开交,完了还要被晾着坐冷板凳,楚柳然难得心虚,快走几步进到开间,笑脸迎人,歉声说道:“石伯伯久等了,实在对不住,”随后又状甚惊讶叫起来:“哇,这么几年不见,石伯伯是吃了仙丹吗,一点没变呢,看这胡子还是这么有气势,虎虎生威!”
不明就里的外人很难想象石磊这样的形貌和性子是怎么当上国公府的管事人的,他的脸藏在浓密的络腮胡子里,只有一双虎眼瞪人的时候亮得吓人,性子跟他的名字一样,又冷又硬,楚柳然肆意妄为时,所有人都由着她闹,却也只有这位敢板着脸当面训人。
少时,楚柳然以为自己有脸盲症,不管是往来的叔伯还是家中的侍卫奴仆,他们看起来都一个样,满脸胡子,膀大腰壮,说话起来声如洪钟,实在很难分清谁是谁,哥哥告诉她,她们家是世代武将,来往的自然都是从戎之人,包括择选家仆,也像将军遴选自己手底下的兵卒一样,都希望他彪形体壮,孔武有力,毕竟看家护院,有事了是真要靠他们顶上。
楚慕乔当时还小瞧她,说外院这些事你个小娘子家家的不懂,回自己院子荡秋千去吧,楚柳然小小年纪就有不服输的大气性,揪着哥哥的衣角闹脾气,楚慕乔一向拿她没办法,便教她,“你看这个大胡子叔叔,他姓林,为什么知道呢,你看他的胡子是不是比石管事的还要茂密。”
“你再看搬箱子进库房的这个大胡子力士,他的脑门是不是比石管事光很多,就很好记啊,他叫刘光。”
“还有个大胡子经常来找他麻烦,嗓门又大,两人吵起来鬼吼鬼叫的,有没有印象,小笨蛋,他姓孔。”
……
有了石管事这个参照物小女娃儿很快就能自己分辨出了来往家中的大胡子都是谁和谁了。
风雨飘摇这么些年,全靠着石管事兢兢业业的操持,偌大的国公府才能一切如常,井然有序运转下去,更没有发生什么奴大欺主的荒唐事,家中有这样的忠仆,世子楚慕乔才能安心入营操练奔赴前程,包括后来,楚柳然也能放心离开大本营跑到蓟州本家开垦大后方。
想起小时候兄妹俩调皮任性时常捉弄他,还给他取外号,叫他茅坑里的臭石头,还挺缺德的,主要是楚慕乔带着她缺德。
石管家看着眼前笑颜如花,装乖卖俏的小娘子,还是八风不动,坐在椅子上,凉凉道:“娘子来了,知道娘子身子不适,须得静养,所以这些日子也不敢前来棠院打搅,只是今日之事,还得娘子定夺,所以才来叨扰的。”这话说的,直白点就是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也不主动凑上来给你找不自在,不过出了麻烦事,你回来了你拿主意吧。
浣芳捧着朱漆茶盘上茶,楚柳然虽然坐在主位,却还是起身亲自给他递了茶盏,软糯笑道:“石伯伯哪里话,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兄妹俩可把你当一家人,府里府外也都仰赖着您来打点,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让我们三头六臂的石管家也决断不了?”
石磊接过,只掀了掀茶盖,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语气,道:“是娘子您的终身大事。”
“咳…”捧茶正入口的楚柳然被呛了一下,蹙了蹙眉,正色问道:“怎么?”
“今日崔府管家登门,将崔大人的两封手书交予我,说是因他家之故搁置已久的喜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让我将信转呈给国公爷,若是国公爷无暇,便快马加鞭送至西北,由世子出面主持也不失礼数,只盼能尽早定下婚期,成两姓之好。”说着,便拿出了两封信交给了楚柳然,
“娘子定夺吧!”
楚柳然接过,当着他的面也不避讳就拆开来看,两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石管事刚才话里的意思。
一说起这婚事,楚柳然就想到了那日在德明巷的所见,怎么可能半点都不在意,毕竟是挂着自己的未婚夫名头,只是她向来豁达,能把烦恼抛诸脑后只着紧眼前事,现在,烦恼自己找到了跟前,楚柳然紧了紧手里的信,眸底一片冰凉,那便尽早解决它以免后患无穷。
“此事容我斟酌几日。”她将信一折收入袖袋。
“好,听娘子吩咐!”
“可还有其他的事?”楚柳然见他仍坐着不动,多嘴问了一声。
石管家默了默,还是开了口,好心劝她道:“娘子若是闲来无事,在家时可多绣绣花练习一下女工,将来若是出嫁,也有拿得出手的认亲随手礼,或是趁这段时间多出门交际访友,毕竟嫁做他人妇后,可就再没有这样闲适的闺中时光了。”
楚柳然迎着那诚恳的目光,忍了许久才没有把手边的茶盏摔到他那满是胡子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