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柳然此时正当好梦,李嬷嬷进门唤了几声毫无回应,伸手便拉开幔帐挂上,只见缎花绸面的被子下鼓起一团,大概是不堪其扰,脑袋也拱在了软枕下,李嬷嬷的锋锐在这一刻尽数敛去,不自觉带上了心疼的宠溺,道:“诶哟,小祖宗,这么捂着可别闷出个好歹来。”
一边扯被子掀枕头把楚柳然从软榻中挖起来,一边絮絮叨叨,“小时候睡觉就不老实,横七竖八无法无天,现如今都大姑娘了还是这般不成体统,往后出了阁可是要被夫婿笑话的。”
楚柳然披散着头发拥被而坐,木着脸闷声不语,任谁都看出她情绪不佳,李嬷嬷可不管这些,嘴里还在念叨:“平日里您便是睡到日上三竿,这府里也没人敢多嘴一句,可今日去未来婆家贺寿赴宴,府里府外的人都盯着呢,过得今日您要恼要罚老奴悉听尊便,唯独此刻不能任性,乖,快快起来!”说罢,又朝外扬声喊道:“娘子都起来了,你们这些惫懒货还不进来伺候,耽误了事儿,看我不把你们发卖出去。”
众人捧着盥洗器物,衣裳头面鱼贯而入,楚柳然也被李嬷嬷拉起来按坐在了镜台前,梳头挽髻,点唇上妆,着衣披戴,婢子们心灵手巧,很快便把犹自泛着瞌睡的楚柳然装扮一新。
看着眼前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儿,明眸善睐,挺鼻翘唇,婀娜婉约,仿佛得了造物主的偏爱,费尽心思精雕细琢将一切美好都馈赠给了她,李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国公和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他们的孩子更是尽得精髓,饶是她老婆子在京中见了那么多花容玉貌,还是不及眼前这一位天姿国色,虽然冷着脸的样子有些不好亲近,可名门世家的小娘子都是这般娇矜端庄的。
“嬷嬷,我饿了!”天仙一般的美人儿红唇微启,饥肠也适时配合地发出一声哀鸣。
“诶哟,夭寿了,是老奴疏忽,灶上一早就准备了您爱吃的清粥小菜和糕点,要不是先前又气又急的也不能忘了这茬。”李嬷嬷懊恼道,“快,快,命人呈上来!”
楚柳然既饿又困,头上顶着重髻步摇,身上勒着玉带束腰,自也吃不下几口,便草草收拾了登车出门赴宴去了。
与楚家定了儿女姻亲的崔家,并非官宦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商贾,几经积累虽也算京城一富,但商户就是再富也难登大雅,崔克境作为一家之主自也知道三代从商不如一代入仕,他素来有野心又善钻营,也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早些年朝局动荡,先皇子嗣众多,太子迟迟未定,崔克境独具慧眼,把宝押在了当时声名不显的梁王身上,从此便成了梁王的钱袋子,任劳任怨一直到今上问鼎宝座,这等从龙之功自也让崔克境走上了鹏程仕途,从一介商贾到户部侍郎再到尚书令,现而今总领着国朝的银钱税收,官营买卖,有钱有权有势,崔氏一族鲜花着锦,炙手可热,与日渐没落的国公府定亲也说不上谁高攀了谁。
定国公府的马车沿着街衢缓缓而行,往日通畅的大道宝马香车不绝,都是前去崔府贺寿的达官贵人。
楚柳然悠哉游哉的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并没有把拜寿这件事放在心思上,赴这种宴无非就是见人三分笑再说些奉承话,端着仪态走个过场罢了,相比这些年她经历过的场面和风浪,着实无聊又无趣。
云萍正给她剥糖炒栗子,这栗子就得趁热吃,于是云萍剥一颗她便吃一颗,浣芳见主子还是没有笑模样,便逗着她说话:“今早可吓死奴婢了,本来计划着主子赶不回来便由云萍戴着面纱顶上,可嬷嬷实在精明干练,就怕她抽冷子上手一撕,只怕我和云萍就真的要被她发卖出去,再也见不着主子了呢!”
楚柳然将扇子一收,点了点浣芳的小脑袋:“放心吧,你们的身契都在我手里,她卖不了你们。”
浣芳嘟了嘟嘴,继续撒娇:“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奴婢担惊受怕。”
云萍分辩道:“主子过了亥时才回到的,外面又有嬷嬷的人守夜,不好闹动静,再说,你那时定是睡成了猪样,谁能把你叫醒。”
“你……我才是主子顶贴心的丫鬟,你就是想趁我不在篡位。”
眼看着两丫头又要厮闹起来,楚柳然敲了敲小案桌,道:“好了好了,都消停些,回了京城可不比在老宅,逍遥日子到头了,都给我把规矩捡起来。”
浣芳又嘟起了嘴,云萍是见惯了楚柳然散漫的样子,难得见她端庄起来,不愧是国公府二娘子,这么快就进入了温婉娴静大家闺秀的状态。她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这话,意思是再也不出京了,瀛洲那边不是很棘手吗,蓟州的铺子也撒手不管了,从此安心待嫁,往后相夫教子?”
楚柳然听了这话再也绷不住,噗哧笑出了声,甚至觉得过于好笑,眼角泛起了雾蒙蒙的泪花,手中的扇子也点到了元萍的脑瓜子上,强忍了笑意,道:“你倒是敢替我想,只是每句话都不是我楚柳然会干的事。”
“马场那边不算什么大麻烦,几个外家叔伯以为我要回京了,便觉得自己又行了,不成想我杀了个回马枪,把他们脸都吓白了,关键是榴莹找的账房先生,是真厉害,不光会打算盘,还会打人,吃了这通教训,那几个不成气候的也就老实了。”楚柳然这一趟瀛洲之行虽然奔波辛苦,却也收获满满,说起来便让人心满意足喜笑颜开。
“至于蓟州,本家亲族,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自也是知道我们国公府好才能带着大家一起好的道理,之前有龃龉的那些个豪绅士族也折腾不起水花,给他们尝了点甜头就巴巴的靠过来抱大腿,就是让他们知道,跟着我楚家上下一条心才能吃香的喝辣的,寻来的大掌柜也尽心,往回赶的时候我还顺手查了点帐,很是妥帖细致。”这是楚家的大后方,也是楚柳然三年的心血所在,后顾之忧已除,更是令她心花怒放眉飞色舞。
“说到要嫁人,我倒不是很担心,我那不靠谱的爹,年深日久音信全无无,怕不是已经得证大道飞升成仙了,我那苦兮兮的哥,三年换防回驻京师,到时候有他撑腰自然万事我做主,至于那个崔九,年少时不懂事看他长得不错,也有些才华,当时他家还只是个侍郎,也不是迂腐守旧的门阀世家,低嫁到这样的新贵之家,日子才能随心而过,就是这样我才点头的,却不想,此一时彼一时,崔侍郎夺情起复后跟打了鸡血一样,政绩卓著,现在已经是一品大员尚书令了,唉!这婚事且容我再考量考量。”楚柳然沉吟道,折扇敲回了自己掌心,弯弯柳叶眉也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