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阗王仰天长笑,笑得讥讽,他道,“陛下真是个明白人,本王的小儿子恰巧尚无婚配,不过今日既是陛下的诞辰,风头便该是您的,朝贡总共三日,明日再议和亲之事也可。”
西阗王的小儿子哈多泉,今年正到弱冠年纪,也是古铜色的皮肤,不过不及西阗王肤色之深,一头及肩的卷发,眉眼深邃,睫毛卷翘,鼻梁高挺得很。
哈多泉身着戎装,额上朱色抹额亮眼,他从西阗王身后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他一口蹩脚的大永话:“卧认为父王说得怼。”
商藤看向他,心里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生,眼前这人长得好熟悉,可她确定他们没见过。
西阗王率众使节王臣落了座,魏郢吩咐底下人继续表演,宴会继续,重新热闹起来,皇帝这才松了口气。
商藤百无聊赖,也没什么胃口,趴在桌上玩弄袖口,她抬眼皮去看了看魏郢,正巧和他对上,他很快挪走视线,转身就要离开。
商藤猛然起身,追了出去,宴会人有多又喧哗,压根没人注意到她走了。
她一走,哈多泉也跟着溜了出来。
商藤绕到排排桌椅后猫着腰小跑,出来后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御花园,偶尔几个宫人路过,没有魏郢半点影子。
她怄气,垮着个脸回灯萤殿,因生气,步子走得飞快,哈多泉出来后没看见她人。
倒是御花园池边站着个纤瘦女人在喂鱼食,宫女在她旁边劝道:“主子,您怎么不进去用膳呢,不饿么?”
纤瘦女人摇了摇头。
哈多泉走了上去,问道:“请问你看到刚才出来那位公主去哪礼了吗?”
女人指了指灯萤殿的方向,哈多泉向她道谢,随后赶紧跟了过去。
女人转身准备继续喂鱼,跑来个小太监,他悄声道:“卞才人,掌印让您去他阁里一趟。”
卞绒绒哦了一声,放下鱼食,走时还在张望灯萤殿。
他怎么认识商藤?他为什么要去找商藤?
不过没太多心思想这些,她更在意的是又要去伺候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掌印,思及此,藏在袖中的手不禁紧了紧。
……
商藤刚回殿,几个丫鬟趁着宴会忙,没人管,偷溜出去玩了,小梨也不知跑哪儿去了,锁殿门的事轮到她自己身上了。
她正扣大门,一只古铜色的手攀上门边。
“哈尤岁!开门!”
商藤一怔,手上动作顿住,门便被推开。
哈多泉站在门外,上下扫视一遍商藤,叽里呜噜说了一大堆她听不懂的西阗话,他讲完神情严肃,却收获了商藤疑惑不解的表情。
他惊讶,改说了大永话,“你听不懂西阗话?”
商藤迟钝摇头。
我为什么该听得懂?
哈多泉向外打探,确定没人后说道:“为什么你从来不传信给我们,你不想为姑母报仇了么?还是说你当惯了这大永公主,认为自己就是大永人了?”
商藤傻眼了,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嚼了这几个字,还是没懂,她指了指自己,“你叫我什么?”
哈多泉狐疑地皱起眉,“哈尤岁啊。父王让卧来跟你说,你要么去把皇帝藏起来的姑母的遗物偷出来给我们,要么我们明天就向你提亲,带你回西阗。”
他带上怜悯的意思补道:“如果你和我们回西阗,那肯定少不了罚的!你本就是一个乞儿,能有这十几年的好风光多亏父王把你调包过来,否则你早就死了八百回了,饿死冻死被狼咬死,也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商藤脑子已经混沌成一锅大杂烩了,但她还是读出了点关键信息。
姑母遗物,姑母还能有谁?不就是死去的皇后吗。
她想到那个梦,梦里的女人逼她传信,否则就毒她,那花,恐怕就是蝎桑花。
哈多泉看着她沉思的模样,还以为她已经在思考对策了,突然间,商藤抬起头,眼神真挚:“你这话,要把我提亲接回去,那就是嫁给你?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哈多泉环手,撇了撇嘴,“你和卧只是名义上的兄妹罢了,你就是个乞儿!就算提亲过来也没不是什么夫妻,你不是被毒死,就是拖过去取血养花的下场罢了。”
“自个儿想好吧,要么偷遗物,要么回去乖乖认命!”哈多泉讥笑她一番,转身离去。
静谧的黑夜,唯有几声鸟叫,灯萤殿内空旷冷清,商藤洗浴完,蹲坐在床榻上。
哈多泉的话,犹如一把刀架在脖上,逼她跳进面前的火坑。
她算是明白了。
她是哪门子十三公主,她是被调包而来的细作!是西阗的一名乞儿,被西阗王赐了个王族姓氏,就弄到大永来刺探情况。
结果原身不给他们传信去,害怕暴露,就想带她走。
那她真正的身份,应该是个乞丐,被赐予王姓,名义上是西阗王的女儿、哈多泉的妹妹、皇后哈泣露的侄女。
真正的十三公主估计早就死了。
那她梦里的阿妈是谁?为何她长得是大永人的模样而不是西阗人的模样?那她应该叫哈尤岁,还是商藤?
公主被调包这么大个事,宫里人为何又不知道呢?
商藤的母妃早早去世,是皇贵妃扶养长大,伺候她母妃那群人估计也不在世了,否则怎会一直瞒着。
魏郢不是手眼通天么?他也不知情吗?
他肯定知情!书里十四位皇嗣,只活了三位,皇子基本病逝或刚出生便夭折,都是他的手笔,唯独活了两个公主,和一个傻不拉几的皇子。
商藤越想越头大,她无路可走,不偷走遗物,真被接回西阗,恐怕死得比梦里还惨。
……
第二日的朝贡宴会,依旧办得盛大,商藤支走了棠梨和小梨,穿了身方便的衣裳偷偷摸进了承乾宫。
承乾宫的宫人松散,一半跑到其他地方偷懒去了,一半回下房歇息去了,无人把守。
正殿的软榻后,有一个宝龛,商藤其实不知道遗物在哪,不过这玩意看起来就很贵重,便上前去开这宝龛。
这是个金漆木雕宝龛,外观称得上是精妙绝伦,蛮力是打不开的,可也没有钥匙孔。
商藤准备将它抱起来看看底部,没曾想根本抱不动,宝龛却微不可察地扭动了一下。
她两手靠在龛边,向左旋转,果真转了。
商藤加大了力度,旋转角更大,直至卡住,无法再转,她又向右扭,一点一点扭动,只听“咔”一声响,榻后的博古架也跟着沉闷一声响,竟向右移了点位置。
商藤走去,推了推博古架,博古架连同架后的一小块墙壁很顺滑地移开了,里面是一间极小的内室。
内室正前方墙上挂着一副绘图,图上女人与陈弦有六分相似,底部署名,“哈泣露”。
她瞬间就懂了,皇帝一见到陈弦就亲册她为昭仪,嘴里还念叨哈泣露。
感情在这儿玩菀菀类卿呢。
可仔细看,两人长得不一样。
图中女人披着发,红黄交错的鲜艳长裙,披着一件白狐裘,戴着很多金银交错的首饰。
明亮的凤眼,明显的眼皮,高挺的鼻梁。
竟是她第一次做梦,在花海里唱歌的女人。
可哈泣露明艳靓丽,陈弦温婉大气,大抵只有些神韵相似罢了。
商藤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赶紧进去装遗物,抓紧装了走了,等会被人瞧见了那皇帝不得发疯咔嚓了她。
“公主这是在做甚?”
商藤额角猛抽。
她的金手指想什么来什么又发挥作用了。
她侧身,看见魏郢站在博古架外边,一身曳撒衬得他如来讨她小命的阎王。
他身量极高,遮住了光,但仍可见他的模样,凤眸微眯,薄唇抿着,微抬起下巴审视商藤,神情阴沉沉的。
魏郢挑了挑眉,冷笑道,“不对,都这份上了,该叫您尤岁公主。”
魏郢缓缓走近,揪过商藤的后衣襟,将她拎小鸡崽子似的拎了出来,将宝龛挪回原位,博古架顺势关上。
出了承乾宫,走在宫道上,天还未黑完,残阳笼罩,整个世界都是金黄的。
魏郢拎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淡淡说道,“尤岁公主,不会说话了么?”
商藤垂下眼,“您不该知道我什么公主也不是么?在这边是即将沦为脚下泥的工具,在西阗是一名乞儿。”
魏郢手上一僵,想挖苦她那些兴致一下就没了,只觉得烦躁。
十三公主被调包,他知道。
哈尤岁的母亲是个大永人,在西阗生活,与外出游猎的西阗王有一段私情,那名女子生下了哈尤岁,但西阗王不认,那女子也不想管哈尤岁。后来皇后死了,西阗王很是愤怒,意外发现十三公主和他那流落在外的野女儿长得一模一样,便调包了过来。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管,倘若公主真能传出什么,大永早点覆灭,对他好事一桩。
只可惜公主貌似不愿意传信,后来还爬上他的床。
皇帝取她的血,也只不过是掌印骗皇帝的手段,想让皇帝重用他罢了。
商藤身上一半的西阗血脉,眼睛长得和哈泣露像极了,因此掌印才挑她下手。
商藤吸了吸鼻子,低着脑袋,任由他拎着,也不知道他要把她拎到哪里去,“您要把我捉到皇帝那儿去么?”
“送你回殿。”
魏郢觉得拎她拎这么久很累,索性让她自己走。
商藤想攥他袖口,但他今日穿的官袍,戴上了护腕,攥了个空。
她气愤地甩手,继续低头走,“您不让我偷,我就要回西阗了,等我的只有死路一条,您也见不到我了,见不到我就没人烦您了。”
魏郢哂笑,戳了戳商藤的额头,十分用力,痛得商藤捂住脑袋,他道:“你不是聪明吗?知道取血痛晓得来求咱家,今日不会求了?还是说你觉得咱家恶心,不愿意来谄媚了?”
“早知你恶心咱家,那咱家就该在你第一次来时就把你手筋脚筋全挑断,哪还有今天到处蹦哒的机会?”
商藤蓦然回过头,冷不丁地和魏郢对视上。
眼前这人,面容昳丽,生得比她还白还精致,她才发现,只要一看到他,心底那根弦,就被莫名地拨动。
魏郢何尝不是,方才还数落恐吓商藤,现在就顿在原地了,看到商藤注视他的眼神,竟有些无措,可到底他是经历过风浪的人,面上自然没什么表现。
商藤一步步靠近他,他心下一沉,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商藤慢慢踮起脚,伸手环上魏郢的脖子,拥过他,“督主,我没有背叛您,也没有恶心您,求您……再帮帮藤儿。”
两人都体寒,一个怕冷一个不怕冷,但魏郢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商藤的怀抱,是暖和的,丝丝暖意涌入他的身体,钻进他的心与骨。
许久,魏郢回应了她,双手回抱,她身上还是带着浅香,令他感到痴迷。
他想问为什么祈之修给了她一枚玉佩,但他不敢问,害怕承担不起结果。
商藤:你都不见我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不来求你!?
督主:(心虚但不认)
下章会讲到为啥要取公主的血,
后面要继续小甜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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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哈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