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途正在看卷宗,面前总有影子晃来晃去,他压着性子集中注意力,却又听旁侧有人频繁端起水杯又放下水杯。
“嗒嗒”的脚步声与“咯咯”放杯子的声音搅得他心烦,卷宗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他忍不住拍桌而起,对屋子里二人道:“再不消停就都给我滚出去!”
谢之翎停了脚步,游竹照拿着杯子的手也悬在空中。
梁途扔下卷宗,对谢之翎道:“眼下午时刚过,离日落还早,你若再在我面前转圈,我便不救人了。”
谢之翎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正要开口,便被梁途打断。
梁途侧身对游竹照道:“游府的茶不好喝?非要来大理寺?玉问泉都知晓要去为陶家寻出路,你却只知道在这儿喝茶叹气?”
游竹照放下了杯子,解释道:“谢夫人出门前特意派人来信,托我定要在大理寺待着,若是梁大人要去救人,大理寺便无人看管,牢中易出事。”
谢之翎寻着了话口,忙插嘴道:“我不转圈了。”
梁途闻言翻了个白眼——没用的老婆奴。
如今的万府就是从前的蔺府,自蔺大人病亡后,万青岩便登上了御史中丞的位置。蔺文绿不想搬家,万青岩便从皇上那儿求来口谕,将蔺府赐给了他。
玉问泉被下人引着进了府,入目是一片假山花园,花卉并算不上多名贵,地板与旁的树木也是贵人府中常见的种类。
下人机敏,见玉问泉盯着花草看,便出声道:“这些花草都是我家夫人喜欢的,当初同老爷一起买了种子,亲手栽种了下去,每日都悉心呵护着呢......”
玉问泉点点头——万青岩爱妻之名满城皆知,其中奇闻轶事太多,为她买种子种花倒算不得稀奇了。
过了花园再走长廊,终于在湖边见到了蔺文绿。
蔺文绿在湖边搭建的小亭子里喝茶,纱幔轻拂,隐约露出美人脸颊,颇有欲遮还羞之态,风情无限。
“万夫人。”下人掀开纱幔,玉问泉对着蔺文绿行礼。
蔺文绿忙招手让她坐下:“莫要多礼了,快来坐下......”
玉问泉上前跪坐在蒲团上,听蔺文绿柔和的声音中带了小小的抱怨:“自我病后,阿岩便不许我出门了,整日待在这府中,无趣得很。”
玉问泉见蔺文绿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便问:“夫人身子怎么了?我前几日去了北疆,不在京中,并未听闻夫人生病之事,今日唐突了......”
蔺文绿笑着道:“无妨的,不过是风寒小病,如今除了有些怕冷,并无大碍了。”她颇有兴趣地问,“你去北疆了?北疆是怎样的?我还从未去过呢......”
“北疆风光美极了......”玉问泉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打量四周,心中疑惑——蔺文绿本也不是爱往外跑的性子,如今竟然说待在府中无趣,那少说病了有一两个月了,自己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可见万青岩将此事瞒得多严......
说了许多北疆见闻,玉问泉终于绕到了正题上:“我今日来,是为了还夫人鸣春宴的册子。”说着,她将册子递给蔺文绿。
蔺文绿接过,道:“一本册子而已,何至于你亲自来送?不过你能来,我心中还是十分高兴的。”
玉问泉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来,问道:“说起来,我在这册子上见到了一位爹娘的故人。”
蔺文绿疑惑:“你爹娘的故人我可都知晓,还有谁是值得你单独说的?”
“是镇南军夫人。”玉问泉道,说完她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蔺文绿的表情。
她脸上的讶然不似作假,好奇的表情带着天然的娇憨感。“娇憨”一词甚少出现在蔺文绿这般年岁的夫人身上,毕竟细数起来,她给玉问泉当娘都是绰绰有余的。
但蔺文绿就是给人这样单纯又懵懂的感觉,连玉问泉都忍不住感叹她的心性纯净。
“我从未听闻你爹娘同镇南军夫人有往来......”蔺文绿微微蹙眉,似是在努力回想。
玉问泉只好道:“我儿时曾见过镇南军夫人,她那时正身怀六甲,随夫君赴京领赏,途径我家府前,同爹娘说了几句话,一见如故......”
她笑着道:“彼时尚不知闵夫人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闵夫人还说要请爹娘去南边参加孩子的满月宴,可后来山高水长,爹爹总是事务缠身,许多年了也未寻着机会去南边看看......”
蔺文绿想起玉家夫妇的下场,轻叹了声道:“确是山高水长,自领赏那年后,便是去年,镇南军夫妇才得空来京。”
玉问泉顺势问:“镇南军夫妇忽然进京,是因为南边又有水匪了吗?”
蔺文绿摇摇头道:“不是的,去年北疆战事紧张,夫君说这令他想起从前南边水匪横行时,镇南军的英勇事迹,镇南军灭水匪不易,于是向皇上求了旨意,许镇南军夫妇北上入京,再行奖赏,顺带一睹京城繁华,也好以此激励北疆军,卫国戍边、上阵杀敌。”
玉问泉低下头,磨了磨后槽牙,抬头时又变回了那张温和微笑的脸,对蔺文绿道:“万大人真是心思缜密又心怀仁善。”
蔺文绿笑着道:“是啊,夫君他一向如此。”
玉问泉试图从蔺文绿脸上找出破绽,但却失望地发现,她没有在撒谎,她是真的认为万青岩是个大善人。
她提起万青岩时,小女子情态不断,眼中心中皆是对万青岩的赞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每夜枕边睡着的是怎样一头猛兽。
见玉问泉不说话,蔺文绿还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的婚事,于是小声问:“听闻你与谢之翎感情也极好的,婚后怎么没听到有喜的消息?”
玉问泉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转到了自己与谢之翎身上,只能顺着蔺文绿的话道:“他刚入朝堂不久,就因办事不力被皇上责罚不许上朝,如今公务尚未有建树,我们都无心其他......”
蔺文绿拉起玉问泉的手,有些语重心长道:“可别因公耽误了一生幸福,我和阿岩便是前车之鉴,昔年他醉心公务,如今年岁大了,便更不好要孩子了......”
玉问泉回道:“如此也好,心中无甚牵挂,方能闲下来感受这天地广阔。”
蔺文绿也跟着笑了笑道:“你能如此想也是很好,我没你那么豁达,心中这道坎还是难过......”
“若是为了旁人的口舌,那实在不值当。”玉问泉劝道。
万青岩与蔺文绿恩爱良久都未曾诞下一儿一女,从前民间便有传言,说二人福薄,担不起儿女福气,更有甚者编排造谣二人身子亏空......
蔺文绿轻叹了一声道:“旁人如何说,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着,阿岩家里无人了,若是不为他生个孩子,百年之后都无人祭坟......”
玉问泉缓声道:“万大人为国为民、功德无量,别说百年之后,即便千年万年,也会有后人循美名而来。”
蔺文绿闻言,心中好受了不少,脸上也重新浮上了温和的笑意。
两人正聊着,忽然听亭子外传来响动,有个丫鬟隔着纱幔道:“夫人,谢夫人,老爷回来了。”
蔺文绿听说是万青岩回来了,眼中一亮,对玉问泉道:“今日巧了,你们二人竟能碰上......”说着,她让丫鬟去请万青岩过来。
寻常府邸中,老爷作为男子,甚少参加夫人们的聚会,而万青岩却并不推脱,蔺文绿一叫便来了。
玉问泉起身向万青岩行礼——万青岩一身墨绿长袍,不是什么珍贵罕见的缎子,却衬得他如破土青竹,雅然而立。
万青岩同玉问泉打过招呼后,便上前牵住了蔺文绿的手,仔细探了探才放心道:“往后来湖边小亭,都挂上纱幔吧。”
蔺文绿笑着点头应下,顺势伸手在万青岩腰间摸索,这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千万回。
果然从万青岩腰间摸出来一张小纸条,蔺文绿心满意足地打开,看完后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欣喜,扬起纸条冲万青岩道:“今日是胡记的包子?”
万青岩双眼含笑回望他的夫人,怕她高兴得站不稳,双手还虚虚拢在她腰侧护着。
玉问泉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看来京中传言不假,万青岩确实对蔺文绿极好......
蔺文绿高兴完,忽然想起玉问泉还在一旁,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敛了动作,解释道:“胡记包子甚是好吃,但大夫说我不宜食太多荤腥,阿岩便拘着我不许吃......”
玉问泉点头道:“万大人这是为了夫人身子康健着想......”说着,她又凑近了小声道,“果然如百姓所言,万大人对夫人真是情深意切。”
蔺文绿被打趣了,竟还有些羞赧,两颊染上红晕,小声道:“我有些热了,回屋去换套衣裳。”说着她便要出亭子,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玉问泉道,“等我。”
玉问泉点点头。
蔺文绿要走,万青岩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便跟着自家夫人后面一起走了。
玉问泉从纱幔缝隙中窥见二人走远,一饼悄然凑近,小声道:“周围下人都遣走了。”
玉问泉点点头,招手让一饼进亭子,对她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儿待着,有人来便说我午后犯困正在小憩。”
这边蔺文绿走出去一段路,才觉得脸上热度消下去了些,进了屋子才全然冷静下来。
她抬起手,正等着下人来为她宽衣,便感到后背有个高大的身躯靠近。那人熟练地替她解了衣衫,又取了新衣裳来问她想穿哪件。
蔺文绿随手指了一件,万青岩便轻柔地替她穿上。
玉问泉潜至窗外,将耳朵贴在墙壁上,隐约能听见二人说话。
鱼骨:(指指点点)你怎么偷偷听墙角啊?
玉:滚,别耽误我办正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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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覆辙之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