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琬灵回眸,下意识从他的手中抽离,颜景瑞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整理好了仪态,两眼相望,他最先移开目光。人群中突然沸腾起来,胳膊上绕着彩带的舞姬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花球,有的人虽不知道彩头就在花球中,见到新奇的玩意不禁涌过去争抢。
舞姬时而飞舞到左侧,时而一个灵动的步伐跳到右侧,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她又到了后方,甚至在几驾车辆之间徘徊,最后她落在右后方的车辇上,跳上了大腿粗的花柱子,一个金鸡独立。越来越多的人朝那个方向挤过去,晋琬灵和颜景瑞二人几乎要被挤成肉饼。
他用手臂圈住了晋琬灵,保护她不被疯狂的人群挤着,纵是如此,晋琬灵还是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两人前胸贴着后背,她的头抵在他的下眼角,转身时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像是竹林里长了一株茉莉。
魏国的男子是没有抹香膏的习惯的,齐国则不然,无论男女都爱在身上抹香,文人雅士更以此为乐,看来颜景瑞这是入乡随俗了。
不过晋琬灵觉着这种香气不大适合颜景瑞的气质,这样的香气适合......她猛然想起一个人,她死去的前夫,算上去聂广之也没死太久,她就在大街上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还这么快就定下了婚事。
也不知他在天有灵,会不会被气死。呜呼,哀哉,死人怎么能管活人的事呢?聂广之嘴里不是把自己说得情深义重么,如今她找到了个好去处,他该安心才是。
这香气不好,改日她得寻个由头给颜景瑞换个香。
“是不是太闷了?”颜景瑞察觉到她似乎屏住了呼吸。
晋琬灵刚想开口说话,头顶被一个东西轻轻砸中,紧接着数双手伸过来,像要把她的头按下去似的,颜景瑞眼疾手快摘下她头上的花球,立在花柱上的舞姬翩然一笑:“奉花使已选出,今年的奉花使就是二位了!”
晋琬灵看到颜景瑞手中的花球,恍然大悟,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她和颜景瑞在官使的邀请下一前一后登上了花车,花球砸中了晋琬灵,女使将花冠捧到晋琬灵面前,颜景瑞拿起花冠戴在她的头上。
相传大齐的祖先是从海棠花里出生的,大齐祖先女棠吞海棠,孕十三年生一儿一女,奉花节以往只选出一位奉花使,若花球正好砸中一对有情之人,一位被砸中,另一位摘下,则可同为奉花使。
谁都想得到宫中贵人的恩赏,十几年来多是砸中一位,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摘了花球,司饰司也就只准备了一顶给奉花使的花冠。
晋琬灵戴上花冠的那一刻,女使吹响音号,数百发烟花齐齐射向天空,将整个京城点亮,宛如白日,颜景瑞仰视着苍穹中的焰火,他们站在花车上,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包括齐国的官宦们,自有人认出他是谁,他身旁的又是谁。
绚烂的焰火下,他抓住晋琬灵的手,夫妻一体,往后就是身旁这个人与他同舟共济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天之骄子,要不是魏国先皇畏惧太后将他出卖,他本有大好前途。
他来到齐国,便要东山再起,总有一日他要踏平魏国的土地,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今夜之后,所有的齐国官员都会知道颜景瑞与她的关系,晋琬灵的目光在人群中跳跃,她在寻觅一个人影,以她对他的了解,若是他看到这一幕,会气疯的吧?
然而她没有看到魏楠惊,烟花绽放的声音随着火花下落而消散,京城的屋檐上一队黑影暗夜潜行,他们如同深水里游动的蛇,悄然地带来危险。
颜贵妃年轻时素爱以胭脂匀红双目至鼻左右,示为桃花面,而晋琬灵今夜画的就是那样的妆容,她静静品读着颜景瑞眼中的情愫,十拿九稳。
朝阳公主与颜贵妃交好,情感上胜过颜贵妃与颜景瑞的姐弟之情,颜贵妃表面上不站队,其实暗地里支持李太后,挟持魏国先帝,给颜景瑞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这才将颜景瑞逼走,其中证据细节,都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亲自给颜景瑞和颜家挖的坑。
不过这件事,颜景瑞怕是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做的了。
花车巡回一圈后,驶向皇宫城楼,皇亲国戚们站在城楼上,站在中间的是太后,朝阳公主,抱着幼帝的乳母和太傅魏楠惊。
晋琬灵被宫女请了下去,禁军在拥挤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她登上城楼,朝阳公主正微笑着等候她,随即而来的锋利眼神像一把刀砍了过来,她自始至终没有往魏楠惊的方向看一眼。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陛下,公主殿下。”晋琬灵行礼,太后也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跟她不熟似的,朝阳公主看了一眼太后,太后才略微挥手,示意她起身。
见过宫中贵人后,晋琬灵跟着宫女来到城墙的一边,中间的太后挥手,万民朝拜,一阵宏大的祝贺声后,太监宣读宫中恩赐,几万只包裹着金片的花瓣囊袋投射出去,百姓不可争抢,只能捡落在四周的囊袋,待囊全部赐完,城下的百姓们再次叩谢宫中恩典。
在禁军和宫人的包围下,太后和幼帝庄严离场,朝阳公主将晋琬灵拉至城楼中心,晋琬灵留意着,发现魏楠惊也下去了。
宫人呈来一把弓箭,箭矢的箭头已拔掉,用软软的布包裹着成一个球形,宫人解释道:“奉花使用海棠花箭射灭花车上的蜡烛是奉花节最后一个彩头,传闻射中者可许愿给花神,心想事成。”
花车上只有花灯,并无蜡烛,晋琬灵诧异不过一刹,只见魏楠惊拿着一盏蜡烛登上了花车,站在颜景瑞身边。
她自然听不到魏楠惊对颜景瑞说了什么,颜景瑞竟然直接拿起了蜡烛,蜡烛燃烧得正欢,蜡油不断地溢出来,颜景瑞的手也不避一下。
魏楠惊咬着牙,蛇似地盯着颜景瑞,快速地说道:“你可拿好了,要是蜡烛打翻烧了花车,危及百姓,喜事变祸事,她可真要被言官参一笔祸国殃民。”
蜡油抵在手指骨节上起初是烫的,而后又迅速冷却成温的,颜景瑞跟城楼上的晋琬灵遥遥相望:“不必太傅忧心,我的人自由我护着。”
魏楠惊冷笑一声:“你的人......”
晋琬灵将箭矢搭在弓箭上,射出之前就要在心中许下愿望,若射中了便是花神娘娘显灵,魏楠惊和颜景瑞此刻站一块,她心中的确有些心烦,一时竟然没法快速思考要许个什么愿望。
她全神贯注瞄准了蜡烛的灯芯,心道:“花神娘娘在上,信女只求朝阳公主成就大业,信女封侯拜相。”
笨重的箭矢射出去时快如闪电,射箭者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就在箭矢的前端打灭灯芯时,一支找不到来源的箭射穿了箭头,朝魏楠惊砸过去,他立即挥刀一砍,两支箭断成四断。
百姓们察觉到花车上的危机而大乱,尖叫着四处逃窜,接二连三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依旧是针对花车上的人。
魏楠惊的那把刀是下城楼时顺走禁军的,颜景瑞出门可没带刀,两人被渔网似的箭雨包围,花车上的人有被射中的,有直接跳下去逃命的,颜景瑞小心地躲避着,很快他发现,那些箭全然是冲着魏楠惊来的,只要离魏楠惊远一点,就是安全的!
而魏楠惊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笑了一下,脑中转过一个邪恶的念头,朝颜景瑞靠过去,他没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借刀杀人。
他拿着刀艺高人胆大,不怕被射中,玩弄似地围着颜景瑞转,很快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杀手,顾不了那么多,把两个人都当成攻击目标。
两支箭如双生子射出,目标正是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伴随着一声惊呼,颜景瑞心口前方的箭矢被刀打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扑进自己怀中女子借着那股力,将他扑下了花车,两人摔在地上,颜景瑞下意识拉她起来,而周围已没有了冰雹似的箭雨,他们安全了。
魏楠惊本来有机会避开肩膀上那支箭的,他这几年没少苦练武功,暗处射来的剑距离太远,他集中注意力可一一劈开,偏偏是她来了,拿着把刀不要命似地闯过来,嘴里还叫着颜景瑞的名字,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看着她拼命要将颜景瑞从箭雨里带出去,而在她真正扑向颜景瑞之前,魏楠惊有那么一点点的奢望她是为自己而来的,如果真的如他所想,他可以勉强原谅晋琬灵从前对自己犯下的所有恶果。
可那终究是他的妄念,她选择了颜景瑞,因为他是她挑选的丈夫,她或许巴不得他被射死,就像他希望颜景瑞被射死一样。
魏楠惊不想活了,他眼中的怒火足以吞噬一切刀光剑影,然后他奋力将那把刀掷向了在地上逃命的颜景瑞。
禁军们及时赶到,用盾牌将魏楠惊护送下去。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晋琬灵和颜景瑞同时回头,一把刀插在两人中间的缝隙,晋琬灵的腿有些软,她看向禁军身后,看来她跟魏楠惊已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