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风清云朗的好日子,日期是颜景瑞和朝阳公主一起定下的,朝阳公主命人写了晋琬灵和颜景瑞的生辰八字,送去钦天监看过后,在一行适宜的日期里定下了最早的。
钦天监那边说此日成婚,可保二人婚后幸福美满。晋琬灵要出嫁,朝阳公主亲自去求太后,光明正大复了她兆浅夫人的身份,让她从宫中嫁出去。
婚事办得仓促,宫女在头一天用红绸子将新娘住的地方装扮一番,司衣司送来的嫁衣按照郡主的规格制成,司饰司送来的五尾凤冠金灿灿的,口里含了颗珍珠,这也是朝阳公主的意思。
晋琬灵的目光落在凤冠上不过一瞬,抬眼看向司饰:“还请司衣换一顶普通的冠子,这实在不合规矩。”
朝阳公主十分看中晋琬灵,宫里人尽皆知,晋琬灵的身份不能用五尾凤冠,可国朝并无诰命夫人嫁人的先例,县主嫁人用四尾凤冠,无论是本朝还是前朝县主那都是不得宠,和皇室关系疏远的身份,怎么能和朝阳公主跟前的红人比?
司饰司主事思来想去,横竖都是错,不如大胆点讨公主的欢心,这才送来了五尾凤冠。
司饰司所想晋琬灵了然于心,朝阳公主为太后唯一的女儿,又为两国之和平曾和亲大魏,归国后地位不言而喻,哪怕是大臣们也得敬重三分,可后宫毕竟是太后的地盘,如此逾越,恐会惹得太后生疑,觉得她骄纵惑主,挑唆公主乱了规矩。
因此她这番出嫁,绝不能展现出一点恃宠而骄的模样,太后本就对她心存防范,她更得再三低调。晋琬灵以先帝驾崩不久,凡事规矩还是小心谨慎为好,退了司饰司送来的凤冠和司衣司送来的郡主规格的嫁衣,换成宫中女官出嫁仪制。
半个时辰后交换完毕,宫人服侍晋琬灵穿上暗红色嫁衣,为她挽发梳妆,仅用几根简单的金钗做装饰,妆容清丽,倒不像是出嫁的新妇,就如节日里那些打扮漂亮的妇人一般。
晋琬灵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上一次出嫁还是九年前,那时她年少筹谋,自以为为自个儿算计了个好去处,意气风发,眉眼间无形透着股精明和野心。九年过去,流光温和了她的眉目,许是在后宅的日日夜夜里,她的斗志也被无声吞噬了,浮之面容,已全然瞧不出成算心计。
她到底是学会了藏,还是真被衣食无忧的甜蜜毒药给毒晕了?换做从前她尚且能为自己狡辩几分,天底下的规则就是让女人借着男人才能上位,她要先做好一个合格的妻子,扶持着丈夫步步高升。是什么时候她连自己也骗不了了?
往皇帝的身边安插眼线是一步险棋,魏楠惊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一旦暴露,她将死无葬身之地,前面做的所有努力,和孟家的分割也将毫无意义。
但在见到年少的魏楠惊的那一刻,她还是下定决心做了,她需要这么一个人,随时把她置于她所能预料到的危险之中,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真正的危险都潜藏在暗处,习焉不察。
九年前的那天,孟太夫人称病未来送她出嫁,她寒了祖母的心,不敢有半点怨言,离了孟家,往后她真正是一个人了,连她的生母也只是含泪握了握她的手,将她半推了出去。
晋琬灵在心中暗暗发誓,嫁给颜景瑞她要提着八百个心眼,不要信赖男人,不要放松警惕,不能走老路,她和颜景瑞只是利用关系,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各自飞。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看着不是很高兴,你不喜欢颜景瑞吗?”朝阳公主在晋琬灵身边坐下,从她一进来,就看到镜中人神情肃穆,哪里像个新娘子。
晋琬灵回过神,起身拜公主,被她拉住手臂按下去:“屋里没外人,不必多礼,有什么心事你不妨告诉本殿?”
朝阳公主环顾四周,见屋内布置得潦草,不悦道:“这些狗奴才,真是不把本殿放在眼里,你的婚事是本殿交代过的,他们还敢这么糊弄?!”
朝阳公主冷眼瞥向门口的宫人,语气逼人,威严之态不容反驳,竟有些太后的气势,宫人们吓得跪地求饶。
奉花节上的花球并非正巧落在晋琬灵头上,身揣花球的舞姬被人领着在司饰司门口仔细看了晋琬灵的模样。
宫中人传言此次奉花使正是朝阳公主跟前的那位红人,有爱嚼舌根的将司饰司中,朝阳公主暗示选晋琬灵做奉花使的事大肆宣扬,暗地里为公主的偏心而不平,舆论越演越烈,以至于太后将公主传到凤祥宫斥责一番。
传公主到凤祥宫的是太后的入幕之宾祝融茗大人,公主幼时天真无邪,曾不小心瞥见过一次祝融茗与太后的私会,大为惊惧。祝融茗传唤公主时,公主正在宫中设宴款待京城贵妇,公主欲晚些再去,祝融茗言辞整肃,生生驳了公主的面子。
公主彻底恨上了祝融茗,至于事件的始作俑者,公主从凤祥宫离去后,立即派女官查清,不动声色地寻了他们的错处,杖责的杖责,贬职的贬职。
太后斥责公主,并非为了她偏心晋琬灵,公主恩赐于谁,岂容底下人议论纷纷?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可见她这个朝阳公主赏罚不分,在宫中有恩无威,连宫人都震慑不了,何况前朝的臣子们。
司饰司将自个儿撇的干净,传谣言的不是司饰司的人,而是那日某太妃身边的宫人,途径司饰司,撞见此事,然朝阳公主心中,不免对司饰司有不满。
朝阳公主问责司饰司怠慢晋琬灵,不过是想借题发挥,晋琬灵不能拆她的台,可这样朴素的布置的确是她自己要求的:“殿下息怒,今日一别,殿下若想念臣妇,可随时召臣妇入宫,臣妇不愿布置的太喜庆,以免引起殿下的伤感,和宫人们正想到一块去了。”
朝阳公主这才温声道:“罢了,今日是你的喜事,有你为她们说情,本殿便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宫人们冷汗止住,悄悄松了一口气,殿下说的是既往不咎,因奉花使一事引起的草木皆兵之势终于有了结尾。
吉时已到,晋琬灵弯身在屋檐下拜别朝阳公主,负责护送她出宫的宫人中有一个跑了出来,晋琬灵惊喜道:“茉儿?”
茉儿眼含热泪:“夫人,是我。”
朝阳公主道:“她是昨日赵家夫人托本殿送进来的,说是从前就在你身边服侍着,本殿想着到底是旧人放心,就把她也调进了你的陪嫁名单里。”
晋琬灵谢过朝阳公主,坐上轿子离开皇宫,一路上她惴惴不安,怕半路突生变故,魏楠惊在府中养伤,五日没上朝,想起那晚插在她脚后的那把刀,晋琬灵心有余悸。
魏楠惊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笼络了在外带兵的三皇子。他不仅提拔从前那些不受重用,朝中各派系的末流官员,还给那些老臣不争气的儿子升官,一时之间卖了不少人情,收服不少人心。
太后这边魏楠惊也给了足够的尊敬,周氏一族自新皇登基以来,由他亲自上奏封了四个侯爵,这等荣耀,是历来外戚中绝无仅有的。
他的位子越坐越稳,意味着晋琬灵以后的路越来越难走。朝阳公主若是能称帝,那其他的公主,郡主,县主的权力是否会跟随扩大,女人若是能称帝统治男人,后宅的妇人是不是也能够走进朝廷与男人一争高下?
朝堂上的老狐狸哪个不明白道理,女人要是挤进了他们的地盘,原有的利益便得重新分配,没有人会嫌弃自己手中的权力少了,他们只想要更多更多。
所以朝阳公主要想登基,至少大齐朝臣得乱起来,有人不满,才有人愿意豁出去搏一把,人总是先顾忌眼前的利益的,届时朝阳公主许给那些人更多的好处,规矩礼制便不再是阻碍女子称帝的借口。
太后应还没试探过魏楠惊的对女子称帝的态度,可晋琬灵不会让太后得到魏楠惊对朝阳公主的支持,一旦魏楠惊也站在朝阳公主这边,以他对晋琬灵的仇恨,势必会让公主弃卒保车。
奉花节的刺客是冲着魏楠惊来的,晋琬灵虽还不知那些人的身份,若能和刺客背后的势力联手除掉魏楠惊......她的脸上略微安心了些。
地牢
魏楠惊坐在藤椅上喝三杯茶了,惨叫声在他耳朵里像苍蝇声,吵死人。
他不悦地用食指戳了戳太阳穴,狱卒狠狠甩了囚犯一鞭子,骂了几声,随后换上笑脸,忐忑不安地躬身对魏楠惊道:“后头还有三十道刑罚呢,下官保准这些贱骨头什么都说了,地牢里晦气得很,大人要不先回去歇着?”
魏楠惊起身,冷哼道:“没用的东西。”
说完他走到火坑前,狱卒心领神会赶紧将火钳捡起来,魏楠惊将火钳烧了一会:“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到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魏群峡那个老东西死了,除了他儿子,还有谁会傻到派人千里迢迢来找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