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祁宴再开口,银扇熟悉的力度已然敲在他的脑袋上,他捂着脑袋哼哼:“公子,你又打我!”今日的力气怎么比往常还要大些。
一主一仆站在客栈门口,既不坐下来要几碟小菜又不见到柜台订房,想必就是两个躲雨的赶路人。
站在账台里的客栈掌柜脸色不大好看,冲伙计使了一个眼色,那伙计冲上来,语气也不如刚才那般好了:“我说你俩有事没事啊,没事赶紧出去,别惊扰到我们店的客人!”
祁宴两眼一瞪,怎么现在伙计都瞧不上他了,“我们住店!”
伙计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一人肩上挂着包袱,头发松垮,脸上沾着泥水,另一人身上尽数湿透,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许是着雨的缘故,此人薄唇冻得略微发乌,甚至还拄着拐杖,虽穿着不俗,但此番模样实在算不上得体。
“呦,客官,住店得给钱呐。”
祁宴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饼来,塞到伙计手中,“这些够么?”那伙计看到金子眼都亮了,甚至手都有些哆嗦,赶紧回头冲柜台里的掌柜扬了扬手中的金饼。
一把银扇半遮面,魏迟拄着杖提醒:“祁宴,不要太过张扬。”
祁宴叉腰清了清嗓子喊道:“掌柜的!给我开一间你们这儿最最好的上房。”
店内众人纷纷转头来看,肖韫玉自然也不例外,知春起身朝这边瞧,似乎也认出了两人:“姑娘,那好像是魏二公子。”
听知春这么说,封蘅也转过头去张望,肖韫玉只是粗略扫上一眼,便又埋头吃饭了。
“既是朋友,不如叫来共饮一杯。”封蘅说罢便想要起身相邀。
“不必了。”肖韫玉出声制止,她与魏迟两人虽见过几面,但也未相熟到一定的地步,肖韫玉对他心中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忌惮,她也不想将睢州之行的目的让旁人知晓,更何况魏迟还是魏家的人,权当没看见。“不是很熟。”
封蘅浓眉一挑,打量着肖韫玉的神情,见她不再多话。自己只得理开裘衣,重新坐下了。
肖韫玉背身坐着,自当以为魏迟认不出他,所以待二人站在她眼前的时候,肖韫玉正喝一碗羊肉羹,双颊鼓鼓的,感受到人气的肖韫玉抬起头,嘴里的食物不曾下咽,一双明眸扫过魏迟,最终落在那一盘酱牛肉上。
“肖二姑娘,真的是太巧了,魏某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肖二姑娘,”银扇散出来的光一晃而过,肖韫玉并不想过多理会,但是脸面上还得过得去,也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魏二公子怎么也在此地,是韫二眼拙竟没认出来是魏二公子,实在是该罚。”
他不同肖韫玉说话,而是合上银扇,对着一旁坐着的封蘅行了个礼:“不知这位是?”
封蘅撩起眼皮打量,一杯温水下肚:“魏家二郎,魏淮序。”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唇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大胆,公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祁宴将手中的长剑拍在桌上。
封蘅斜过脑袋:“这是何意啊?”
“祁宴,”魏迟用银扇将人推至一旁,“不可无理。”
此人装束不凡,眉眼间具是将领之风,再环顾一旁桌上的客人,看似在喝酒吃肉,实则袖中藏着各种暗器,密切注视着魏迟的一言一行,只要他有逾矩,那么这群人则会蜂拥而至,魏迟说不定会被砍成肉泥。
“若是淮序没猜错,”他脸上笑意不减,语调却神秘了几分:“公子可是镇国公的世子?”
祁宴一脸不可置信:“世子?我怎么没见过。”
封蘅嗤笑,魏迟知道自己猜对了,封蘅叫伙计去温一壶热酒,又叫魏迟坐下,“你我二人共饮几杯?”
魏迟闻言低头笑了笑:“那当真是魏某的荣幸,”他说罢,那张俊俏的脸上格外不解:“不过,世子,怎么会同肖二姑娘…”
不等封蘅回答,肖韫玉便掩面垂睫,演得好一副自责委屈的戏码,“是家父,”她抽噎道:“家父近来身体不好。母亲忧心,便让我去崇善寺为父亲请个符来。可眼下睢州处处危险,父亲才将我托付给了封公子。魏公子切莫误会我同封公子的关系啊。”
她说着时不时用余光偷瞄桌上二人的神情,魏迟认真听着,封蘅吃惊于她张口编瞎话的能力,却也不拆穿她,“正是如此。”
“那真是太巧了,魏某也正要前去睢州。”银扇一合,魏迟叹气,“肖二姑娘是为父,我是为兄。”
提及魏姝,肖韫玉放下筷子,竟一把抓住了魏迟的小臂,“你阿兄,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难不成她还未过门就要成寡妇了?
魏迟被她抓的一激灵,“兄长不曾出事,只是母亲也让我去崇安寺为兄长祈福消灾。”扇柄在她手背轻轻敲了两下,“肖二姑娘,可否放开魏某?”
肖韫玉讪讪收回手,有点不大好意思,“失礼了。”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一道走。”祁宴提议道,“睢州不安全,我们人多就不用怕了。”主要还是昨日二人马车用的那匹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疯,直往山上冲,勒也勒不住,最后连马带车一并冲下了悬崖。
魏迟被颠的五脏六腑都痛,险些也跟着马车一起飞了出去,好在祁宴反应快,回身就将人从马车内掏出来,霎时间,魏迟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再醒来时,祁宴正背着他,“公子,只能暂且委屈你了,待入了城,我们再重新买辆马车。”
“唉。”魏迟长叹一声,祁宴见他如此,又将他往上颠了颠,气喘吁吁问他怎么了。他不答,不一会功夫,突然又长叹一声,随后念出一句诗来:“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
行李挂在脖子上来回晃动,砸着祁宴的胸脯,他步履艰难,托着魏迟的手直发抖,还是问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魏迟用银扇敲他后脑,“平日里白跟本公子一道看书了,”祁宴委屈:“我那是看的剑谱!”
二人都为难,封蘅更甚,“我恐不便。”他拒绝。
“镇国公府的马车,岂是你们说乘就乘的?”一旁的仆从插嘴。
“那不知肖二姑娘可否…”祁宴挠了挠脑袋,原本想的是,到了这江陵县,他再去买辆马车,却不曾想,找了半天,这江陵县莫说马车了,马毛都不曾见到,白忙活就算了,两人还着了一场大雨,实在落寞!
肖韫玉是真心的…不愿,但转念一想,祁宴是个有功夫的,封蘅虽和她同行,可此人脾气实在难琢磨,不见得能真心护她,加个熟人,起码觉可以睡得安稳些。
“既如此,魏二公子便与我们一道吧。”
这样一说,二人正式同行了。
封蘅没有多嘴,碗内羹汤未喝完,便回房休息了,肖韫玉饮了一杯温酒暖身子,便也上去了。桌上空留魏迟一人,他这才收了脸上的表情,微微扇动银扇,狭长的眼眸朝着楼梯口望上一眼,喃喃自语道:“镇国公世子…”
是夜。
寂静如水。
客栈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在这个空荡的夜里闪着微弱的光,“吱呀”,一声,二楼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紧接着一只空心细竹竿伸了进来,升腾起一片烟雾,床上的魏迟翻了个身,毫无察觉。
只是一炷香的功夫,房门被完全推开,一黑影鬼鬼祟祟跨进来,随后走到床边伸腿踢了一脚睡在地上的祁宴,见人没有动静,这才蹲下身去,将手探进祁宴怀中摸索起来,怕是什么都没有摸到,那黑影低声啐了一口痰,随即起身翻来桌上的包袱,果不其然,让他从包袱里掏出一把金饼来。
一阵响雷,黑影哆嗦了两下,正欲将金饼塞入囊中,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还真来了?”
黑暗中,金饼尽数滚落,祁宴踩住一块,站在黑影身后,“说,谁派你来的?”话一出口,剑已搭在黑影的脖子上。
黑影身子一僵,没有说话,手撑桌面,一个低头翻身就想要逃,祁宴眼疾手快,抬腿飞踹正中黑影后腰,将他踹倒在地,正欲伸手擒拿,黑影抬肘格挡,随后袖口中飞出三根银针,祁宴偏头躲闪,摸起地上的金饼用力甩了过去,只听得黑影一声惨叫,祁宴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拧,将人压制在桌旁。
烛火被点亮,魏迟倚在床边,幽幽打了个哈欠,“跟了我们一路,又是放暗器,又是给马车做手脚,你究竟是什么人?”
祁宴将他另一只手也扭到身后,那黑影赶紧求饶:“求两位大侠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小的也是一时糊涂,没见过这么大块金子,这才起了贪念!”
祁宴扯下黑影的面罩,露出一张扭曲熟悉的脸,竟然是客栈内的伙计,“怎么是你?”
伙计依旧不停地求饶:“两位大侠是小的错了,求两位放过我吧!”
魏迟看向地上的金饼,神情晦涩。
“公子,好像抓错了。”祁宴也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起,将伙计甩到一边。
话音甫落间,一只飞箭如电闪过,“公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