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邹氏又叮嘱了肖韫玉一些话,镇国公府的马车停至一旁,一仆从垫着小碎步跑来,朝着邹氏行礼:“夫人放心,我们世子在,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劳烦世子护我儿周全。”邹氏同那仆从这样说道,脸上的愁容好似并未减少半分,肖韫玉拉过她的手安抚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雪天路滑,马车行驶缓慢,车内烘着一小盆炭火,肖韫玉心中不知为何突然踏实下来,知春为她盖上毛毯,“刚刚上车夫人喊了二姑娘一声,二姑娘是没听到么?”
肖韫玉摇头,两人离着几步的距离,怎么可能听不到,不过是肖韫玉不想去应罢了,邹氏言行不一,心疼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危险的事也让她做了一件又一件,这种虚伪又自私的的母女情分,还不如不要。
“听见了。”她阖眼,将头倚靠在马车之上,“此去必定不可能一帆风顺,我听她说再多也无用处,倒不如给我一张保命符重要。”
知春觉得肖韫玉言之有理,“二姑娘说的对,倘若…夫人…夫人真心疼你…”知春咬咬牙,“断不会让姑娘去冒这个险。”
外人尚且能看出来的道理,肖韫玉自然看的比他们更透彻,邹氏同肖时章一个在她面前唱红脸,一个在她面前唱白脸,那邹氏平日里待她是有真心,也是真的有那么几分心疼的。但是这些若是都与肖尚嵘和永平侯府比起来,便不值一提了。
“还有那个世子,”知春噘嘴表示不满,“到现在都不曾见他出来同姑娘说一句话,我看要是真有危险,说不定扔下我们就跑了。”
肖韫玉立马直起身捂住知春的嘴,“不可胡说。”她打断知春接下来要说的话,从袖笼里掏出两把短刀来,又将一把塞进知春手里,“与其靠别人,倒不如靠自己。”
肖韫玉将那柄短刀重新别在腰后,掀开帘子朝外边看了看,此时已入黄昏,行驶至郊外,路两旁人迹罕至,未化完的雪覆在枯草上,连坑洼泥地都冻得硬邦邦的。
偶有颠簸,不妨碍肖韫玉倚在一旁吃蜜饯。
约莫酉时初,路两边才渐渐有了烟火。
肖韫玉见知春已经睡熟,就没再叫醒她。镇国公府的马车在前面行驶着,两车距离不远不近,要是她们稍稍落下些,肖韫玉感觉世子的马车便会停下,待她们赶上来,才又前行。
“姑娘里面坐着吧。外面风大,小心冻坏咯。”驾车的马夫见肖韫玉躬身在一旁看,眼疾手快的拉下车帘,将人撵回马车内。
“世子,天已经快黑了,不如今日就在这里休憩吧。”
马车内伸出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挥了挥,马夫这才勒停了缰绳。那仆从又跑来同肖韫玉说:“二小姐,世子说今日先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知道了。”肖韫玉将知春唤醒,起身时小腿略微有些麻了,知春扶着她下了马车。仆从见她下车,连忙又跑过来:“世子在前面等您,劳烦二姑娘往前面走一段路。”
日落西山,天好似一块藏青色的帷幕,肖韫玉抬头去瞧,此人背脊开阔,身材魁梧,银冠高戴,周遭气场比起这寒冬腊月更胜一筹。
这怕就是镇国公世子了罢。
肖韫玉不敢贸然迈步,站在他身后行了个礼:“多谢世子愿与韫二同行。”
世子闻声动了动,并未说话,侧头用余光睨了肖韫玉一眼,肖韫玉还未抬头,只察觉一道犀利的眼神飞来,加上腿麻的厉害,若不是知春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怕是要在这位世子面前出丑。
“姑娘不必行此大礼。”声音低沉浑厚,一旁的仆从捂嘴偷笑,夜色中,肖韫玉瞧不清他身上的那件裘衣到底是黑色还是靛青色,待他转身进了客栈,肖韫玉才慢他几步进去。
知春在一旁埋怨:“什么世子,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居然拿姑娘取笑。”
肖韫玉抽出手打了一下知春手背:“祸从口出,今日已提醒你很多次了。”
知春低头,讪讪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等开好了房间,安置妥当后,肖韫玉腹中空空,想着要不要让伙计送些吃食上来正巧这时,世子命人过来叫她下去一起用饭,肖韫玉本是不愿,但是人家既已差人来请,她也不好拒绝,只好随着仆从一道下楼。
那世子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安静的喝着小酒。肖韫玉走到一旁,他也不抬头。
“姑娘,坐吧。”仆从为她挪开凳子,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姑娘不必拘谨,世子不是坏人。”
肖韫玉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只是坐着,不曾越过桌线半分,客栈伙计端来一壶热茶,冲着肖韫玉介绍着店里的招牌菜。
她也不拘,拉着伙计温声道:“来道香酥鸭,配上一碟小醋,再来个油焖大虾,还有酱牛肉,葱姜炒蟹,蒜泥白肉,红烧黄鱼……”客栈伙计打量了一行人,不好意思的挠头:“娘子…您几位?”
那仆从赶紧摆手,“我与那几位兄弟要吃酒,二姑娘这桌只有你和世子。”
肖韫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拉过伙计:“劳烦掌柜再帮我记上一道清炖蟹粉狮子头。”待她报完菜名,又转头来问,“世子想要吃些什么?”
世子一口酒闷在嘴里,不应肖韫玉的话,只是抬了抬手,仆从立马答:“二姑娘点了就好,世子随意的。”
“那麻烦您再给我加上一个羊肉羹。”仆从脸上有了几分震惊,“姑娘,您点这么些,能吃完么?”
知春一仰脖子双手叉腰:“小瞧我们姑娘不是?”
仆从连连摆手,又朝世子看了一眼,世子清了清嗓子,双手搭在桌边上,悠悠道:“人不大,口气不小。”
肖韫玉倒了杯热茶暖胃,又为世子斟了一杯,“天冷,世子还是饮些热的吧。”说罢,她便又退到桌线边上,格外乖巧,这番举动,倒是让世子觉得些许好笑:“本世子这么可怕?”
肖韫玉不解,眼中微微疑惑。
“既不可怕,二姑娘离的有些远了罢。”
一张方形木桌,世子坐正中方位,她则坐在世子右手边,着实是世子太严肃了,她这才挪着挪着挪到桌角的位置去了。
肖韫玉赶紧又不动神色的往回挪了挪,叫知春坐了下来一起吃。
不到片刻,菜便都上齐了,肖韫玉先是拿来空碗舀了一碗热腾腾黏糊糊的羊肉羹推到世子面前,世子面无表情的俊脸上还是略微震惊。
肖韫玉解释道:“天气严寒,世子喝了冷酒,腹中必定要痛,我方才点的这羊肉羹正好暖胃,世子喝了,到夜里也会好受些。”
他接过调羹,道了一声:“多谢。”
肖韫玉又夹了虾来剥,一会儿功夫,世子面前碟子里便都是剥好的虾仁。
世子有些坐不住了,一双剑眉蹙的格外紧:“肖二姑娘若是有事相求直说便是,用不着如此。”说罢,将肖韫玉剥好的虾仁推到一旁,“此举不妥,有失德行。”
肖韫玉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夹了一块蒜泥白肉进嘴,慢条斯理的吃完才开口:“不瞒世子,此番去睢州韫二乃是迫不得已,睢州危险,韫二一介女流若是遇上匪寇,”
“你大可放心,”他打断肖韫玉的话,“既你同我一起出来,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
“世子误会了。”肖韫玉摇头,“世子可否伸手来看?”
“叫我封蘅就好,人多眼杂,不必叫我世子,太过招摇。”
封蘅将手摊开,肖韫玉指了指封蘅手心中的老茧道:“方才我便注意到了封公子手背宽厚,指节粗大,手上还有刚刚痊愈的划伤,想必封公子定耍得一手短刀功夫。”
肖韫玉一边说一边又将自己的短刀拿出来推到封蘅面前,“韫二有个请求,此去睢州,生死不定,想从封公子身上讨教几个短刀保命的招式,虽不能全然护自己周全,却也不想当成旁人的累赘。”
封蘅答非所问:“刀哪来的?”
“祖母在世时赠与我的。”肖韫玉如实回答。
封蘅抬眸看他神色平静无波澜,“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教你?”
肖韫玉抿唇,思索了一阵,再抬头时,笑容清朗,秀气的眉眼弯着,“公子若是不愿意,权当是韫二多嘴了。”
愿意就愿意,不愿便罢,哪来什么凭什么,她虽面上不恼,心中已经记下一笔了。真的是抠门呐,枉费自己剥了半日的虾,虽然……他也不领情。
饭桌上再无其他对话。
*
一记响雷炸过,顷刻间就下起了暴雨。
“公子!公子快进来!”祁宴一手夹着快要滑落的行李,一手还要扶着半瘸的魏迟,“这雨来的真不是时候,”两人脚步再快,踏进客栈时,也被淋得不轻。
客栈伙计眼巴巴跑过来,一句打尖还是住店未曾问出口,就被祁宴抬手拨到了一边,只见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桌人喊:“那是……肖二姑娘?!”
魏迟抖干净身上的雨水,稍许狼狈,打眼一瞧,还真是肖韫玉,这怎么在哪儿都能碰上她?魏迟心中疑惑多了几分,注意到一旁的封蘅,又多了几分。
“这肖二姑娘怎么在这里跟别的男人私会!”祁宴虽压低了声线,但足以听出他咬牙切齿格外愤恨。
“不对!这都已经离开京都了!”他一跺脚,“这是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