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芽的身体瞬间僵硬,良久之后,她才缓缓挤出一丝笑容。“我不属于这里?那我又该属于何处呢?难不成我是那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又或是那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不成?”
暮玥依旧疑惑地盯着手中的竹签,沉默不语。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既然雪芽姑娘让我为你算这命运之卦,那我自然不能让你空手而归。虽说此卦象十分怪异,但我还是从中参悟到了些许与雪芽姑娘命运相关的只言片语。”
“是什么?” 顾雪芽迫不及待地问道。
暮玥手持竹签,在纷纷扬扬的落叶中缓缓站起身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水亦载舟,水亦覆舟。”
“水亦载舟,水亦覆舟……” 顾雪芽轻声地喃喃自语着,只是那一刻她并不知道,她往后的结局,早已概括在这一行字中。
安家庄,一场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马车在那如丝的细雨中缓缓抵达了院落。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顾雪芽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段时间多谢暮玥姑娘悉心照顾。” 顾雪芽朝着暮玥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在这相处的时日里,两个女子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了知心好友。
“能与雪芽姑娘相遇我很开心,我们或许很快就会再次见面。” 暮玥一边目送着顾雪芽和苏木离开,一边缓缓走上前说道。
“那便祝愿我们再次相见时,是山花烂漫的春季。”顾雪芽从身后递出一束花,黄色的花瓣五如同精心裁剪的丝绸,肆意绽放着纯粹的金黄,向世间展露蓬勃生机。
暮玥略带疑惑地凝视着手中那鹅黄色的花瓣,轻声问道。““迎春花?这花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暮玥遇害是在今年的葭月,而后便是在暮冬,苏木、苏落以及她自己也相继遭遇不幸。
如今,她也不确定她们能否顺利地度过这个冬季。
所以,仲春于她而言,便代表着生机与希望。
若是这一次她能够找到凶手,那么大家或许都能安然无恙地渡过今年的暮冬,青黛也不会遭遇不测,他们都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迎春花……
迎春,迎春……
顾雪芽微微抿起嘴唇,嘴角轻扬,绽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恰似春日里悄然绽放的一朵小花,温婉动人。“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欣喜。
而后,顾雪芽与苏木转身登上了马车。车轮缓缓滚动,马车悠悠前行,顾雪芽笑意盈盈地向暮玥挥手道别。
“你们何时变得这般熟络了?” 苏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发问。
顾雪芽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秘密。” 此刻,微暖的阳光如细碎的金纱,透过马车的缝隙倾洒进来,落在马车内。
顾雪芽轻轻撩开帘子,那暖煦的光线便直直地洒落在她的手心,光芒明媚而柔和。不知不觉间,冬日残留的冷冽气息仿佛已悄然消散。
顾雪芽看得入了神,丝毫没有察觉到马车此时碾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块。车身猛地一颠,顾雪芽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朝前扑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听到苏木那依旧沉稳平静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小心。”
当顾雪芽听清这两个字时,她的额头已然撞上了马车,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软。待她抬眼望去,只见苏木那只骨节分明又好看的手,正从她的额头缓缓移开。
“谢谢。” 顾雪芽迅速调整身姿,坐正身躯,抬眸迎上的是苏木那张在微阳轻抚下格外俊朗的面容。苏木的眉眼犹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目若朗星,整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冷而高贵的气质,恰似一只遗世独立的白鹤,超凡脱俗。但顾雪芽心里清楚,这种清冷与杀人恶魔所拥有的残忍,有着天壤之别。
明明是双胞胎兄弟,性格与为人却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异,顾雪芽对此深感费解。
“苏安宁……” 顾雪芽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其事,再次唤了唤苏木,终于忍不住将藏在心底的困惑问了出来。“你弟弟苏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苏木闻言,微微顿了一下,而后缓缓抬眸,目光望向远方,眼神逐渐变得悠远,像是陷入了对那段已然久远的过去的回忆之中。那是一段昏暗无光、实在算不得美好的往昔。片刻后,苏木的喉咙微微颤动,他并不打算对顾雪芽有任何隐瞒。“安健所言句句属实,我弟弟苏故,的确就是那样一个人。”
“他毁掉了安康的双腿,你爹爹难道就不管不顾吗?” 顾雪芽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毕竟,苏木的爹爹身为小侯爷,在她看来,理应对这种恶劣行径有所管束。可话刚出口,顾雪芽便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多余。毕竟,她曾亲眼目睹过奄奄一息的苏木被仆人无情地驱赶出门,以及那句至今让顾雪芽难忘的话语。“老爷说,为何当初地窖坍塌死的人不是你!”
而那老爷,便是苏父,苏木的爹爹。
“我爹觉得奴人命如同蝼蚁,我弟弟苏故亦是这般认为。” 苏木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那些曾经遭受过的不公对待、轻蔑与欺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但顾雪芽却深深明白,那段昏暗无光的日子,对于苏木而言,究竟意味着怎样的伤痛与磨难。
“苏安宁。” 顾雪芽再次轻声唤道。
“嗯?” 苏安宁平静地抬起眼眸,却见顾雪芽正用那双灵动有神的双眸凝视着他。良久,顾雪芽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庆幸与欣慰。“还好,当初地窖坍塌,活着的人是你。”
苏木闻言,猛地一怔,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那双深邃的眸子,只这一次,那眼眸之中,刹那间盈满了无尽的温柔。
抵达淮安书院时夜已深,苏木缓步走下马车,而后朝顾雪芽伸出手,顾雪芽也将手放在了苏木的手心。只那一瞬,她感受着苏木冰亮又带有温度的手心,仿若如梦一般不真实。
那一瞬间,顾雪芽又想起了苏木最终的结局,惨死于今年暮冬的雪地中。她心中浮现出数不尽的不安,那种不安只在瞬间便将她吞噬。
倘若苏故已经死了,那往后杀害青黛,苏木、柏生以及苏透儿的人还能是谁呢……
难道是当年贪污案的主谋,那个杀害林氏夫妇是为证据,杀害暮玥父母是为了诬陷,所做的一切都是贪污……
可那个人杀害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如今苏故的惨死于她而言代表着一切线索中断,而那唯一和仅有的线索便是那个贪污案的主使。当然,就算调查清楚这个幕后主使,也极大的可能表明,杀人凶手并非幕后主使……
顾雪芽感到无措和不安,也是在那一瞬,从前她的笃定和自信在那一刻化为灰烬,她不刚思索往后的结局,甚至害怕往后的结局无法更改,他们都会惨死。
“怎么了?” 苏木似是察觉到顾雪芽的异样,侧目轻声询问。
彼时,顾雪芽原本已经迈出步子,却猛地顿住,缓缓转过身,抬眸直视苏木,问道:“苏安宁,我们还退婚吗?”
“嗯?” 苏木一时之间难以消化顾雪芽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只能错愕地凝视着她。紧接着,便见顾雪芽抬眸,眉眼弯弯一笑道。“我说,苏安宁,我们成亲吧。”
苏木猛地一怔,刹那间,往昔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带回到那年暮冬,二人初次相遇的场景。那时他们曾在大雪中许下承诺,往后余生一起看每一场初雪。只是后来,顾雪芽忘却了这份约定,在之后三年的每一场初雪飘落时,皑皑天地间,都只剩他形单影只。
“从前说好往后一起看初雪,可还算数?” 顾雪芽再次开口。她清楚记得,上一世,自己在及笄之年与苏木定下成亲之约,然而,命运弄人,苏木没能等到那一天,他们二人就此分别。等到再次相见,竟是生死相隔 。
这一世,她本不必如此急切地与苏木成亲。可重生归来的她,比谁都更明白 “世事无常” 这四个字的沉重。就像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柏生,怎么也想不到,不久之后自己会卷入一场血腥的凶杀案。他一心渴望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军,最后却含冤死在狱中。
正沉浸在万千思绪之中,苏木的脚步虽迟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步一步朝着她靠近。在这寂静的氛围里,他始终未发一语,顾雪芽的心中不禁泛起层层忐忑,她略带迟疑,语气里满是不确定,轻声问道:“你不愿意吗?”
苏木依旧缓缓地向前迈着步子,良久,他才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满心的思绪,缓缓开口说道:“我想带你去挑选嫁衣,购置首饰。既然要成亲,成亲仪式上这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
“成亲仪式?” 顾雪芽仿若陷入了某种美好的遐想之中,满怀憧憬地将这几个字喃喃而出。上一世,她有幸参加过几场病患的成亲仪式。犹记得,当时的场景热闹非凡,整个场地张灯结彩,喜庆的红绸在微风中肆意舞动。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身着大红色华丽礼服的新郎,与身披精美凤冠霞帔的新娘。
可那时的她,却只能形单影只地坐在轮椅之上,周围的热闹与她格格不入。在满堂如雷的喝彩声中,她只能默默地凝视着那对新人喜结连理,她无比清醒地知道,那样的幸福对于自己而言,或许永远只是奢望。
而今,她迎来了属于她和苏木的成亲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