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并未回头,只静默不语地遥望前方,微光洒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不真实的光芒。
一刹那,此刻的苏木与躺在雪地的那抹身影重叠在一起。那时,纷纷而下的白雪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的睫毛上覆上冰霜,他双眼紧闭,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已死之人。
那一瞬,顾雪芽不由分说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仿佛这样便能拯救他一般。“苏安宁,你还是没有办法原谅我吗?”
“是因为这三年来我对你做的种种事?还是因为我给你下蛊毒?可是我……”她的口吻透着急迫更有无奈,她慌乱地思索如何开口,才能让苏木相信从前给她下蛊毒的人不是现在的她,可那话刚到口中,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苏安宁,我知道你恼过去的我,只是那些事……”顾雪芽说着说着便住了口,只因她深知这些话荒唐无比。
“我知道。” 然苏木却骤然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平静抬眸道。“那些事并非你所做。”
“你知道?”顾雪芽诧异,显然没料到苏木会这般回应,但想起曾经苏木从前询问过她当年初遇之事,又觉一切皆有迹可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那日细雨,你于雨中朝我走近时,我看见了你看我的目光,没有畏惧和厌恶。”苏木缓缓道。
原来早在他们初次相遇时,苏木便认出了她,顾雪芽下意识拢了拢衣袖,神色略显局促,小步跟上苏木的步伐。“那你…… 还愿意与我成亲吗?”
顾雪芽抬起眼眸,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木。
苏木咽了咽喉咙,没有立刻作答,只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去,顾雪芽见状也不恼,赶忙快步追上去。“苏安宁,我们现在要去哪?”
“集市。” 苏木只简短道。
“去集市做什么?我们不是该回书院吗?” 顾雪芽满脸疑惑,不解地问道。
“不是说要成亲吗?” 苏木依旧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将内心的千头万绪梳理清楚,缓缓开口,“既然要成亲,聘礼、嫁衣、首饰、婚房,这些可都缺一不可。”
“成亲?” 顾雪芽像是被这个词砸中了脑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笑道。“你要和我成亲吗?”
“嗯。” 苏木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补充道。“除了我方才所说,还要准备成亲仪式。”
“成亲仪式……” 顾雪芽满怀憧憬地呢喃着这两个字,在那一瞬间,她回忆起了上一世她参加过的成亲仪式。那时整个场地被装点得张灯结彩,身着大红色的华丽礼服新郎与身披精美凤冠霞帔的新娘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那时她是坐在轮椅上的残废,只能孤独地在满堂喝彩中,因为她清楚地明白,此生她都不会再拥有属于她的成亲仪式。
可是如今,她终于迎来属于她的成亲仪式,还是和自己所爱之人,应该是欣喜的,但她却不敢有半分欣喜。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如今凶手还未抓到她不能掉以轻心,她必须要抓到凶手,否则,这所有的幸福,都会随她而去。
“你先随我去个地方。”苏木的话语打断了顾雪芽的思索。
“去哪?”顾雪芽一脸疑惑,苏木并未立刻作答,转身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住,侧身朝她伸出了手掌。“去见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是在这之前你先随我回一趟家。”
“好。”顾雪芽抬手将自己的手放入苏木的掌心,冰凉又带着暖意的手心向她的手掌袭来,二人手牵手缓缓朝前走去,最终停在了苏木在淮安书院的住所,苏木进了屋中,顾雪芽等待在后花园。
不知等了苏木多久,才终见苏木的身影,当然在苏木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正目光灼灼地望着顾雪芽,他是苏木的堂哥衡阳。
顾雪芽总觉这衡阳看自己的目光不算友好,而接下来衡阳的话也证实了这一事实。
“一个婚礼而已,你竟要准备这么多流程?” 衡阳满脸不可置信,一把抓过苏木手中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流程表,满是愤然,“再说了,什么聘礼要万两黄金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流程表抖得哗哗作响,在他看来,就算是皇亲国戚成亲,聘礼也用不了黄金万两这般夸张。
“春闺的习俗便是这样,别人有的,我家夫人自然也要有。” 苏木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将流程纸从衡阳手中接过来,微微垂眸,轻声说道。“至于这万两黄金的聘礼,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衡阳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不满稍稍平息了些,暗自思忖,商人嘛,向来看重利益分明,看来苏木还没被爱情冲昏头脑。
可紧接着,苏木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婚后家中所有财产大权,我都会交给夫人打理,所以这黄金万两给不给她,都一样,反正都是她的。”
“你说什么?你疯了啊?!” 衡阳像是被点着的炮仗,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都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要知道,苏木可是整个春闺最富有的富商,在云梦的各个角落,都有他经营的铺子。这些还仅仅是他个人的产业收入,更别提他为皇宫效命所获得的巨额钱财。这里面的门道和复杂关系,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知晓,往严重了说,足以让苏木身陷囹圄。
而此时,顾雪芽才恍然大悟,原来苏木带她先来此处,就是准备这些事。
春闺成亲的习俗、婚礼的仪式细节、厚重的聘礼……事无巨细,他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
顾雪芽望着那张写满苏木心意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皆是苏木的用心,顾雪芽看着看着眼眶不自觉微微泛红 。
“我堂弟是当今皇商,平日接触的都是皇宫的买卖,你们成婚后,他会养你。其余的,还请顾姑娘不要奢求。”衡阳目光中满是打量,毕竟这三年来顾雪芽的种种他全看在眼里,虽说苏木原谅和接纳了她,但不代表他不会再怀疑她的用意。
“我向来散漫惯了,这些财产不用交予我,夫君自己打理就好。”顾雪芽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亦知道苏木是当今皇商。如今她能如愿与苏木成亲,便已经心满意足,其余其他的,从未奢望。
“那就希望桑姑娘说话算话!”衡阳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顾雪芽。
“此事无需商议。”那知苏木坐于书桌前收好纸张,口吻坚决。
“苏木!难道哥哥还会害你不成!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对你的吗?现在她突然说要嫁给你,你就不怕她是在和谢洲密谋什么,实则是想害死你啊!”衡阳越说越激动,无论如何,他都不信,一个人突然之间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苏木忽地起身阻止了衡阳的话,转而关切地看向顾雪芽。那知顾雪芽不仅不恼怒伤心,而是缓缓走到衡阳面前。“我知道堂哥不相信我,但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我夫君的选择没有错。”
说罢,顾雪芽起身朝苏木莞尔一笑。“我在院子里等你,我们一起去祖翁家。”
顾雪芽转身离去后,衡阳看着苏木,缓缓起身。
“不过是儿时的一句承诺,难不成还要用一生去践行,三年,已经足够了!况且你这般条件,京城怎样的女子不是任你挑选?你为何偏偏要…… ”
那知话还没说完,便被苏木打断。“承诺如若不践行,那承诺的意义是什么?我不会迎娶其他女子,从我十六岁时遇见顾雪芽的那一刻,我便认定了一件事,我的妻只有她。”
见苏木如此笃定,衡阳一时哑言,最终只得无奈叹气起身离开。“孽缘啊,孽缘!”
苏木与顾雪芽迈步坐上马车,这是他们成亲前做的最后一件事,见苏木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祖翁。抵达苏木祖翁住的地方已经天黑了,来迎接二人的是祖翁的小学徒。
祖翁的住所虽位于荒郊野岭,但屋内的陈设却颇有一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院落正中央修建了一个鱼塘,鱼儿欢快地游于水面,后院栽种得有鲜花和蔬菜,一推门进入正门便能嗅到浓烈的酒香。
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握住苏木的手便是一阵寒暄。“哎呀,是我家耀耀来了呀。”
顾雪芽站在一旁端详着老人的脸颊,双脸绯红,目光涣散又迷离,以她医者的角度来看,祖翁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劲。这念想刚出,祖翁已经笑脸盈盈地看向了顾雪芽。“这么乖巧可爱的小丫头,是我家孙媳妇吧。”
“祖翁,我是顾雪芽,您叫我雪芽就好。”
“瞎说什么!”祖翁略显生气地拽住顾雪芽的手,满带欣喜地上下打量着顾雪芽,而后露出满意一笑。“你分明就是我家耀耀的媳妇,苏透儿。”
顾雪芽想解释什么,但看着祖翁满脸欣喜的模样却什么也没说。而后在不经意间,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苏木,仿佛在问。“透儿是谁!?”
但也是在那一瞬,顾雪芽感到她的心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苏透儿……
她脑海中开始清晰地浮现出卷宗中对她死状的描述……
苏透儿,是那桩连环凶杀案的遇害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