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珞静默了一会儿,见妄虚确实能一直缄默不语,只好自己往下说。
“周冒的事一出来,第二日你就匆匆离开公主府,回了道观。我想你肯定是责问妙智、妙音去了。周冒没必要杀人,周冒也不会随便杀人。我猜想偷天换日盗取玄女瓶,拿到《千金方》后又放回去一本医书都是他的主意,妙音习惯杀人了事,不会费心思想到这些主意。”
“妙音定不敢说真话,或许会用‘周冒当时一起在吕玄直家,是他用石子击打了吕玄直的脚腕,嫁祸杀人,被抓后怕连累道观,所以自尽’诸如此类的话应付你,但你并不完全相信他,因为你知道周冒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表面上装作相信了,背地里却安排人去调查曹家的事,同时找机会将周冒尸体带回,眼下周冒的尸体应该被你妥善安葬了吧?”
望着始终不肯开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妄虚高大又孤傲的身影,傅宁珞沉重道:
“等你知道曹家被灭门这件事后,几乎就确定这件事是妙音干的,故而你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清理门户,妙音失踪的时间与你回来的时间一致,而且我们打听过,没人看见他离开本县。”
一直到傅宁珞讲到这里,妄虚才缓缓开口。
“夜深了,傅司直与韦理正回去吧。”
傅宁珞与韦涧素脸色齐齐一变,又同时感到无奈,妄虚是想把此事就此化了。妙音已死,也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妄恶错不至死,念在他年纪尚小,且心思如稚童,可以从轻处罚。
他不愿意让妄恶去坐牢,否则等日后妄恶牢狱之后出来,回到仙知观,又该如何立足?
同时,如若事情闹大,仙知观名誉受损,往后少不了受流言蜚语所累,因此妄虚只愿意自己清理门户,不愿意将事情扯开了讲。
等傅宁珞、韦涧素一离开,他再把玄女瓶与《千金方》处理了,也就没了证据证明此事与妄恶,与仙知观有关。
傅宁珞沉默半晌,忍不住问,“既然周冒死后,你知道了这件事,为何还要允许妙智偷盗玄女瓶?如果没有偷玄女瓶,犯事的只有妙音,与妄恶,与你们都无关。”
或许是提到了妄恶,妄虚终于愿意吐露一些心声,“妄恶说想要《千金方》,虽耗费巨资,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钱财乃身外之物,医术才是无价的。”
“老道想着,若是他能因此肯努力习得一身医术,日后也能有立足之本。后来老道才知晓他是想看看那个玄女瓶是否真有仙人,好让他师父、二师兄他们回来。”
妄虚语气沉重,可见他是理解他小师弟妄恶的,师父、师弟与师侄接二连三去世,就连他这个大人都悲痛难忍,更何况一个孩子呢。
“他心思单纯,因为当年见着他师侄被野狗啃食的尸身,从此留下了梦魇,夜间有时受刺激了会性情大变,如果不让他亲眼验证一番,恐怕不会轻易死心,老道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查到这里来。”
傅宁珞与韦涧素想到之前妄恶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模样,确实与白日所见大不相同,但他很快恢复正常。
他们还以为多想了,原来妄恶确实白日与黑夜不同,需要有人多看着,或许这也是妄虚会忽然出现在后山的缘故,大约也是发现妄恶的异常了。
妄恶这样的情况确实不适合被关在牢里,牢狱中的都是一些囚犯,若是刺激了妄恶,令他性情变化无常,日后或许难以恢复。
“妄恶我们可以替他求情,但妙智我们必须带走。”
妄虚蹙眉,“此事与妙智无关,他只是听命行事,为何要带走他?”
“我不认为妙音所做之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把事情都推给妙音罢了,还有,他是杀人犯,所犯之事可能罄竹难书,我们必须带他回去受审。”
妄虚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杀了谁?”
“周冒,还有…妄清。”
“你说还有谁?”
妄虚气势突然暴涨,一直平静的眼睛也猛地瞪得如铜铃般大,一旁的韦涧素、妙之、妄恶也都齐齐惊讶。
妄恶从地上爬起来,握紧拳头跑到傅宁珞身边,脸色极为阴沉问:“二师兄是被妙智害死的?”
妙之惊怒道:“怎么可能是妙智害死的呢!二师叔是病逝的!”
妄虚死死盯着傅宁珞逼问,已经到了暴怒边缘。
“你把话说清楚。”
韦涧素幽幽问:“所以今日你到底要挖谁的坟?”
他一直以为今日是来查妙贤之死,挖妙贤的坟,现在听着,怎么更像是来挖妄清道长的坟的?
毕竟摔死的挖坟也没用,但如果是被毒害的,那尸骨就会留下证据。
“妙贤道长之死也要查,但他的死因缺少证据,所以今日最重要的还是找出有人害死妄清道长的证据。”
傅宁珞先回答韦涧素,毕竟韦涧素是她上官。
回答完韦涧素,又回答妄虚三人,“你们不是以为我是来挖妙贤的坟吗?不是的,我是准备挖妄清道长的坟。”
妄虚三人不约而同握紧了拳头,妄虚阴恻恻道:“你若敢挖我师弟的坟,老道定让你有来无回。”
“不许你挖二师兄的坟!”妄恶也大声吼。
妙之更理智一些,更想知道真相,因此表情犹豫不定,咬牙没说话。
傅宁珞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妄虚、妄恶都太在意妄清了,不允许有人丝毫亵渎妄清,可不掘坟,又如何查清真相呢?
傅宁珞尽力不刺激二人,平心静气与妄虚对话。
“观主就不想知道你师弟究竟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又是被谁害死的?”
妄虚当然想知道,若是不知道自己师弟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他还能安寝,眼下知道了此事,不把事情查清楚,他寝食难安!
“你先说清楚为何怀疑我师弟是被人害死的。”
其他人也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她,连韦涧素也不例外,他也想知道妄清怎么会是被人害死的。
明明他们一起查案,信息也是互通的,为何他就没看出妄清是被人害死的呢?
“那好吧,我先申明,接下来的都是我的推测,证据需要开棺…”
“你先说,老道自会判断。”妄虚等不及,且不愿意听到“开棺”二字,他决定如果傅宁珞说得有道理,就直接抓人逼问,证据不证据无所谓。
傅宁珞被打断,噎了一下,她并非没看穿妄虚的打算,但不说,妄虚不许开棺,案子没办法进行下去,因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推论完之后才劝说妄虚也不迟。
“事情需要从头说起,妄虚道长可还记得令师太仪道长给你留下的临终之言?”
“老道就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了师父临终之言,可惜老道悟了快十年了,也没悟出来。”
“你悟不出来是因为你忘了一个人,或者你从不愿意想起那个人。”傅宁珞轻声说。
“你说的是谁?”
妄虚皱眉思索,也想不到傅宁珞说的是何人。
那个早已消失在他的世界,尘封在过去的人,又如何能悟出他师父临终之言,傅宁珞叹息说出这人的名字。
“道长可还记得妄玄。”
妄虚似乎没想到竟然还能听到这个久远的名字,倏地愣住,妙之等不及问道:“妄字辈,是和师父同辈,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个人?”
妄虚背对着众人,走到太仪的墓碑前,轻轻抚摸着墓碑。
“师父,你既然生气,为何不罚我?为何不与我直说?让我猜了这么多年。”
“他不说,是因为他同时感到内疚,觉得是他没处理好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是他没及时发现妄玄的错,也是他没发现你们的芥蒂,他应该也很疼妄玄。”
妄虚苦笑着没说话。
“司直姐姐,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妄玄师叔为何会被赶出道观?他犯了什么错?”一旁的妙之听二人打哑谜,急得直跺脚。
傅宁珞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从头讲诉。
“二十多年前,你太师父带着你师父、你二师叔,将仙知观经营的有了起色,这时候,他又收了一个徒弟,也就是你的三师叔,妙玄。”
“妄玄被收入门中时,已经十四岁了,他骤然得到你太师父的教导护佑,一时之间志得意满。你太师父应该也是个脾气温和,疼爱弟子的人,妄玄因为得到你太师父的夸赞,渐渐恃宠而骄,变得狂妄自大。”
玄之皱眉,“太师父就不管吗?”
“你太师父大概觉得他年纪还小,可以慢慢教,就像你师父总是护着你小师叔一样,年纪小总是能得到更多的优待。”
“师父那是把小师叔当二师叔宠,对我可没有,我明明和小师叔差不多大。”妙之嘀嘀咕咕。
傅宁珞忍俊不禁,自古以来争宠都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即便妙之与妄恶亲如兄弟,也会偶尔心生嫉妒。
而妄虚、妄玄之间的事比兄弟之间还要复杂的多。
他们同处一个师父,却并没有如太乙道长所想的那样,亲如兄弟,反而隔阂日益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