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有何奇怪的?他可以找到玄女瓶,再找到吕玄直手中的《千金方》,然后动手杀人夺宝,讲得通啊。”
“讲不通。”傅宁珞摇头道:“大理寺的衙差去打听曹家一事时曾说过,他们去之前有四路人马打听过曹家、曹氏和吕玄直的消息。”
“第一路在打听曹家的事,第三路在打听曹氏与吕玄直,这两路人疑似周冒。”
“假如我们推断周冒一开始最先打听到曹家的消息,是为了找《千金方》的下落,如果是他灭了曹家满门,却不小心放跑了曹氏,那他追查曹氏与吕玄直到了京城,心思应该都在这一件事上,又怎么会到了京城转头去打听玄女瓶的事呢?”
韦涧素思索,如果灭曹家满门的是周冒,那他顺着追杀曹氏,找吕玄直,中间不会有时间差,让第二路人马先一步打听曹氏与吕玄直。
他到了京城后,应该急于拿到《千金方》,以他的能力,从一个书生手里夺取《千金方》轻而易举。
他没动手,要么是没打听到东西,要么是打听到了却因为何事没动手,无论哪一种原因,东西没到手,事情没办完,为何而又转头去找玄女瓶?
而且要打听到玄女瓶被送进宫的消息,需要找到烧制玄女瓶的工匠,从他们口中问出东西的去处,也就是说,他在进京之前就从工匠口中问出了玄女瓶的下落,进京后再继续打探玄女瓶放于宫中哪里。
如此就证明周冒不可能是杀了曹家满门之后,追查吕玄直到了京城,这是两件不可能并行完成的事情。
傅宁珞:“因此,我才推测周冒只是打听消息,寻找东西下落,但不负责得到东西。负责得到东西的是妙音、妙智,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
“周冒打听到曹家藏有一本《千金方》,告知给了妄虚或者妙智他们,妙音本该拿着银票前去求书,但他把人杀了。这件事被继续打探第二件东西,也就是玄女瓶的周冒得知,他察觉不对劲,找妙音询问曹家人怎么死了?”
“这时候妙音肯定不能说自己把人杀了,他只能扯谎,比如说他去求书之前被人抢先一步,有人杀了曹家人。”
韦涧素大悟,“周冒没证据,于是私底下查探此事,这才有了他查找曹氏与吕玄直下落的事。而原本他其实应该是查找玄女瓶到的京城,追查吕玄直的事是中途插进来的。”
傅宁珞颔首,“妙音杀了人,东西却没得到,自然要查找曹氏下落,因此第二路人马是妙音,周冒后得知事情,他是第三路人,但他查探消息的本事了的,先一步查到吕玄直,等着看妙音的举动。”
韦涧素眉眼一沉,既然周冒等着看妙音的举动,又为何会借刀杀人害了吕玄直?
“用石子打伤吕玄直嫁祸给韩任辰的人不是周冒?”韦涧素道。
唯有这个解释能符合之前的推论,但周冒住在平安客栈的房间外面墙上的脚印做不得假,也就是说,当时还有一人在场?
“没错,动手的是妙音!”傅宁珞沉声道。
“当晚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妙音与周冒同时在吕玄直家窗外,周冒或许是跟着妙音来的,又或许是妙音之前就准备害过吕玄直,被周冒阻止了,所以两人重新商议了一个拿到书的办法。”
“案发当晚,两人来到吕家,准备偷书,妙音看见韩任辰拿刀对着吕玄直,心念一动,就动手了,周冒没能阻止,之后妙音拿了书。”
“周冒打听过吕玄直,知道那本医书吕玄直与旁人说过,他怕书丢了横生枝节,于是又放回去一本书。”
韦涧素听完只觉得案件离奇,匪夷所思。
“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但有依据。”傅宁珞道,“周冒所住客栈墙外的脚印做不得假,说明案发当晚他确实出现在吕家。但他死后,书不在他身上。”
“案发时是深夜,他不可能将书带出城,第二日他离京,也没必要把书藏在城内。如果书在他身上,那他一出城就被我们抓住,应该被我们搜到书,但没搜到,说明书在另一个人手里。”
“在妙音手里?那也可能是周冒杀了吕玄直后,拿到书,将书交给妙音。”韦涧素推测道。
“如果是这样,妙音为何进京?如果周冒负责得到东西,他出京把东西带回道观就是,离得又不远,妙音没必要还专门跑一趟京城,来交接书。况且——”
傅宁珞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继续道:“如果妙音当日不在吕玄直家外,如何解释妙智在元宵节那日住进平安客栈梅字房呢?”
韦涧素一时语塞,回答不出,傅宁珞便自己给了答案。
“周冒死后,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因此隔日一早,妙音离开京城,书应该就在他身上。”
韦涧素认同,但还是道:“这只能推测周冒将书给了他。”
“别急,还有呢,妙音急不可耐地离开京城,就是怕查到他头上,之后妙音没再回京。”
“元宵节沐休三日,十三日下衙后便开始休假,十七日上衙,太常寺郑、贺博士要清点器具。妙智谋取玄女瓶,必须在十三日将假瓷瓶卖给郑博士。”
“否则元宵节三日假期,妙智无法掌握郑博士的行踪,不能及时将瓷瓶卖给郑博士,郑博士也就无法在十七日动手换掉玄女瓶,那玄女瓶又将锁进库房中,无法再得手。”
郑博士自己也严明是元宵节准备沐休那日下衙,他去了常喝茶的茶楼,听到了那一番打碎瓷器,调换东西的话,才有了之后购买假玄女瓶,调换玄女瓶的事。
引证了时间上的推断,傅宁珞继续道:
“十三日妙智二人就已经到了京城,将假玄女瓶卖给了郑博士,但他们元宵节那日才忽然住进平安客栈,还特地要了梅字房,你说是为了什么?”
韦涧素眉眼一动,“因为证据。”
“不错,元宵节那日你被放出来,周冒的案子结束,他所住的客栈房间外墙上发现脚印的事也传了出去。妙音得知消息,传消息给妙智,让他帮忙毁灭自己所住的梅字房墙外的脚印。”
平安客栈位于繁华街道,白日不可能当着人潮翻到墙外去擦脚印,只有晚上才能实施。
京城戒备森严,巡逻队伍来来往往,他总不能搭一个梯子去擦墙上的脚印,所以只能住在梅字房,利用绳索下去擦脚印。
“妙音来京城后,除了与周冒扯上了关系,并没发现他另有作奸犯科。如果吕玄直死的那晚,妙音不在现场,自然不会留下证据,妙智又有什么理由在元宵节那日,专门回到平安客栈梅字房呢?”
韦涧素忍不住颔首,京城客栈多如牛毛,妙智十三日到京城,十五日才住进平安客栈,说明之前有住处,那他忽然改换到平安客栈,还特定要了妙音之前所住的梅字房,显然有目的。
但一个客栈房间,每日打扫,多余的东西也不可能留下来,唯有外墙留下了证据可以解释的通。
之前周冒死后,妙音匆匆离开,不知道留下了证据,周冒案子结束,他所住房间的墙外有脚印的事就传了出去,妙音这才火急火燎地让在京城的妙智帮忙消除脚印,避免横生枝节。
韦涧素被这一番细致曲折的推论暗暗叫好,傅宁珞确实深谙查案之道,每一处细节她都按记于心,然后将案情一一还原,推出最合乎逻辑的解释。
在这一点上,他不如她多也。
傅宁珞不知自己收服了自己上官的心,一门心思依旧在案子上,她看向一言不发地妄虚。
“我想去打探曹家事的第四路人马,也就是在大理寺前一日打探的人应该是观主你派去的吧?”
妄虚望着他师弟妄清的墓碑一动不动,也不应答。妄恶与妙之在傅宁珞与韦涧素一同走到这边来时,也走了过来。
妄恶忍不住问:“师兄,司直姐姐说得都是真的吗?”
妄虚斜睨他一眼,“谁允许你起来的?”
妄恶吓得身体抖了三抖,又原地跪下了,正好就朝着他师父的墓碑,这让他更害怕。
他小声道:“师父,妄恶知道错了,您别生气,明日妄恶就跟司直姐姐回去受罚,以后不能来时常看望您老人家了。”
妄虚大概实在没办法忍受妄虚这样的“笨”模样,眼不见为净道:“跪后面去。”
妄虚正伤心呢,默默挪到后面,继续朝他师父太仪道长的墓碑跪着。
妙之此刻的心情很沉重,也没替他求情,默默站在师父身边没说话,一高一矮,一老一少,沉默对着已逝的老者的墓碑,这么瞧着,倒是与妄虚有了师徒样。
妙之总说他师父最疼爱的是他小师叔,自己和妙音他们一样,只是因为命格被师父带在身边,但在傅宁珞看来,妙之才是和妄虚最像的一个人。
或许也是因为最像,妄虚才对妙之没那么宠爱和放纵,因为妄虚本身就是个执着,冷漠,且不懂得爱护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