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和皇后娘娘刚离开,皇陵里的下人立刻收拾了书案上的云纹纸巴巴地快马加鞭送进宫去。
李良顺捏着那一沓新鲜出炉的“承定像”,在景阳宫内快步而行,最后将之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承定的手心。
“这永安殿下愈来愈不像话了,已是及笄之年,竟如此,”李良顺觑了一眼承定看到画像后翘起的唇角,立刻话锋一转,接着道:“不学无术,殿下往后便不必将之挂在心上了,奴才看那永安,还不如东宫那黄口小儿呢。”
承定一张张画像看过去,最后在那一沓子不忍直视的丑图中勉强找出来一个优点,她伸出修长的食指点点小人肚腩上的两个“承定”大字,微笑道:“这字,看着颇有几分草圣之骨。”
李良顺悟了,尽管自家殿下的功绩在陛下的皇子皇女们之间一骑绝尘,但是殿下胜不骄也从无败绩,还能看到草包对手们微不足道的些许优点,时刻安不忘危,当真是一位顶顶适合权谋宫斗的顶级阴谋家。主子如此,当奴才的更要时时自省,满后宫不计其数的太监宫女,还在一茬茬地往里进,保不齐有哪位脑子活泛的新人走到自己前头去,他得再警醒些,要陪着自家殿下走到最最尊贵的那处去才能算完。
“李良顺,皇后娘娘回宫,咱们景阳要率先表个态,”承定将摊在桌子上那一沓子云纹纸仔细收好,随后抬起脸来看向李良顺,“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李良顺躬身,要把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让那些烦死人的言官挑不出半分的毛病。
什么首饰绫罗,珍奇异物,贴着景阳封的箱子,一抬抬地往坤宁送去。
各宫各殿派到坤宁打探的下人们看到这盛大光景,立刻脚底一抹油,回去向各家小主禀明,承定送礼了,送得那是又厚又硬。
李良顺站在坤宁宽大的院内核实礼单,一一点过后刚要离开,各宫各殿的礼物们也相继送上了门,门口被堵着,李良顺便在坤宁呆了一会儿,这期间婉拒了七块上好的羊脂玉,十六袋小金鱼,坤宁门口浩浩荡荡的送礼大军也终于有了停歇之意。
“李公公,您给看看,咱家这礼单,是多了还是少了?”长春宫的管事公公汪泉脸上堆着笑意,将手里的礼单折子硬往李良顺的手里塞。
“这又不是送到景阳的,多了少了关咱家什么事?”李良顺将手里的礼单折子推开,从厅内的大椅上起身,作势要离开。汪泉笑意更盛,他将那张铺满胭脂水粉的脸凑过去小声嘟囔了句:“都是承定殿下的面子,您老通过了,咱家回去小主儿面前,腰板儿挺得也直不是吗?”
李良顺这才接了那礼物折子,一样一样扫过去后,评价了句:“不多不少,正正好。”
汪泉这才退开半步,从李良顺手里接了自家的礼物折子,笑意洋洋地朝这才二十啷当岁的李良顺躬身行礼。
其他的各宫各殿管事的姑姑公公们见状,也纷纷将手里的礼物折子往李良顺的手里递,要不是他腰间明晃晃地挂着纯金的景阳令,不认识人的还以为他才是坤宁的管事人呢。
而坤宁真正的管事人吕姑姑正守在后宫门口等着皇后娘娘和永安殿下的回程马车。
进了后宫,还需下车换辇,永安在辇上望着这一重重的琉璃瓦和大红墙,不免心里有些打怵。她都快忘了宫里该怎么谨小慎微地过日子了,回宫与承定试比高的兴奋劲儿渐渐回落,她轻声叫住走在辇边的夏年,小声问她:“我穿得可还符合规制?我脸上的妆面可还服帖?我,我的状态够不够好?要是迎面碰上承定,本宫有几成胜算?”
夏年回过头去看她,杏脸桃腮全然可爱,若是碰上如今已有二十岁的承定,最起码比之更年轻。夏年朝她点头,佯装镇定道:“殿下勿忧,依奴婢来看,殿下之姿,承定弗如。”
永安垮着脸,手指不自信地绕着自己的眼下打圈儿,“小时候我总觉得她仙气飘飘的,身上又香香的,很怕她哪一天真的飞走,”她不自觉地说出这些话后,立刻蹙起眉,话锋一转道:“再好看的皮囊也抵不过她内心的恶毒,还哄得父皇听信了她的鬼话,将母后罚到皇陵整整七年!本宫才不会像朝堂上那些迂腐老臣那样上她的当!”
她越说声调越高,夏年忙转过来朝她轻“嘘”一声,“皇宫不比皇陵自在,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永安神色怏怏地坐回去,离坤宁老远就看见一抬抬礼箱往坤宁里抬,皇后的辇子从中间仅剩的一小溜能通行的空地上进去,永安在后头抻着脖子望了望,随后眯起双眼自己嘀咕着:“看来承定在这后宫也没那么大的影响力嘛,看这架势,各宫各殿都来了人。还算他们识相,知道这后宫往后是谁做主。”
夏年在一边接声道:“殿下,那咱们是先去坤宁凑个热闹还是先回长乐准备一下?”
“回长乐!”永安收起自己抻得老长的脖子,眼睛亮晶晶的道:“晚上父皇给母后设了接风宴,承定那种惯喜欢在人前出风头的人一定会盛装出席,本宫可不能被她比了下去。”
夏年笑着答“喏”。
皇后的辇子进了坤宁,后头的永安在转角处直接转了方向去了长乐。
七年未至,小时候觉得长乐太大太空,常常偷着跑去坤宁或者景阳蹭床睡,如今故地重游,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夏年扶着她下辇,永安眼角蓄起亮晶晶的泪,嘴角微微嘟着踏入了长乐的门槛。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满园的鲜花,人工湖上架起的白玉小桥,小桥尽头有同样扎满了鲜花的秋千,檐下堆着各种样式的木马,透过敞开的门窗能看到屋子里那面绿色的墙,颜色鲜艳,像是有人知道她快回来,提前为它上了新的漆面。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曾被父皇母后爱过的证明,永安忍了好一会儿的眼泪终于划过那片长长的下睫毛,长乐真好啊,处处都是她被爱的痕迹。
沿着小桥旁的鲜花回廊缓缓向厅内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走走停停,不时踮起脚尖去闻闻回廊上新插的鲜花味道,走到快末尾了才想起摘那么两小朵并蒂黄花,一朵挂在自己的耳后,另一朵轻轻插进夏年的发间。
“咳咳。”不远处有人出声提醒。
永安抬起头去看,回廊旁的花圃里站着一个人,白衣胜雪,仪态端方,她遥遥见着她,朱唇微勾,一瞬而过。还是像七年前那样,薄凉清冷,仙气飘飘。
“承定?”永安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一双本就比旁人大上两号的眼睛在此时睁得更大了,她紧抓着身边夏年的手腕,再次小声确认道:“我眼睛没花吧?那是承定吧?”
夏年着急忙慌的对对方行礼的态度认证了她的疑问。
那人自花圃中提步向她而来,永安控制不住自己,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在皇陵日日喊的口号没能壮了此刻的胆,面对承定她还是怂了,恨不得一把子钻进那人工湖里,再也不出来。
“没大没小。”来人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她轻蹙着那双好看的弯眉,微弯下腰来问她:“你该叫我什么?”
“皇,皇姐。”永安憋红了脸。
“很好,”承定直起腰身,“晚宴我会很忙,”
你忙就忙呗,和我说什么?永安在心里腹诽,您老这么忙,还来别人的地方赏花,后宫各家小主儿这时候都该去给母后贺喜去了,就你一个不合群的,闲到跑她一个七年未回宫的面前来逞威风。
“提前给你一个建议,”承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宴时不要离席。”
“为什么?”永安撅唇问。
“不为什么,听话。”承定抬手,永安登时又退了半步,但承定还是缓缓将自己的手掌搁到永安的头顶,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
“我不听话。”永安鼓起勇气对承定道:“尤其不要听你的话。”
承定收回手,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口气对她道:“随你吧。”说完了话,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永安愣在原地,等承定的背影都见不到之后,她转头问夏年:“你说,她憋什么坏呢?”
“奴婢,奴婢不知。”夏年头摇得快,很明显被承定装出来的气场震慑住了,永安朝人离开的方向轻轻一撇嘴,“本宫可不怕她。”
夏年进屋先将行李中的衣裙和首饰准备好,又去浴堂接了热水,撒上一池子的新鲜花瓣。
永安泡在池子里时还在想着承定的事,心思百转千回后,她得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结论:承定此行是来向她示威的,还故意吓唬她不许离席。
臭承定,坏承定,你等着瞧,本宫定会亲手撕碎你的伪善面具,让父皇群臣和百姓都能看清你的真面目!
承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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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