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有限的人生里就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像现在这般局促,她感慨自己竟然能与承定和和气气地并肩走在路上。
经过头一日的角逐,猎场的血腥味更重了,风带起沙,将整个世界糊成灰色。永安绞尽脑汁地想她此刻该是什么表情,面对承定又该是什么态度,脑内风暴四起,外头确是安静的,安静得奇怪。
“在想什么?”承定问她。
“什么也没想。”永安道,“皇姐在想什么?”
承定扯起唇角,反问她:“你真想知道?”
“我真想知道,皇姐就真能告诉我?”永安问回去。
“你问。”承定摆出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就像永安此刻如果问她为何将母后和自己送去皇陵她也会回答一样,但永安可不上她的当。
见永安久久没吭声,承定竟破天荒地给她解释道:“本宫暂时没有成亲的想法,所以,如果你非要争这个第一的话,那你一定会赢过我。”
永安不相信似地斜眼瞅她,“你确定?”
“我确定。”承定回答。
“那你在想什么?”永安问。
“我在考虑明年春闱开墨科,许布衣凭策论直入尚书台。”承定和缓道。
“何为墨科?”
“淡化宗族,强调忠君。”
科举新贵、没落宗室、寒门御史,这是在与权贵阶层争利夺权。永安抬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承定,说出了一句本不该她说的话:“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就算你是承定,这条路你也走不通。”
“妹妹这是在关心我?”承定却会心一笑,继续道:“既是要开战了,本宫不介意提前送给妹妹这个人情。”
“你要我去拉拢权贵?”永安问她,“你当真想好了?我代表的只能是太子,我也必须和他们站在一起。”
一阵山风吹过,将承定鬓边的长发垂下来几根,她稍侧了下头,脸上依然挂着那该死的像是面具似的笑容,眼眸中却闪烁着永安看不懂的光芒,像是能照亮整个夜空。
她就用她那副弱柳扶风的身子,对永安壮志凌云道:“舍我其谁?”
那一刻永安觉得她在发光。
永安发现,她与承定未见的那七年里,承定更加成熟也更有手段和魄力了。不怪孙铭礼一家像苍蝇似地围着她转,她要是有娶承定的机会,她也会开屏,也要向众人显摆她可以被承定这样的女人青睐。
可惜的是,她拿到的剧本是成为女主人公最大的那块儿绊脚石,一个卑劣的身上有着私生子传言的胸无点墨的草包妹妹。
永安在当下做不到像承定那样干脆利落地做一个能左右自己人生走向的重大决定,所以她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我嫁给谁好?”
“有选项吗?”承定果然顺着她的话接下来,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杀人的前一秒你都意识不到这女人是在准备杀人。
“朗星月和,孙铭礼。”永安大言不惭道,“或者皇姐有其他推荐人选也行。”
“如果你真想听我的建议,”承定站定,也拉着永安陪着她站在原地,“我建议你,年纪再长一些,再做这种决定。”
“皇姐十五岁时,就没有喜欢过谁?”永安问她。
承定还没有反应,跟在她们后面走的李良顺倒是狠狠咳了咳,夏年抬着自己的手,正迷茫着不知该不该帮他顺顺背。
“没有。”承定提腿迈步出去,“那时候我年少轻狂,觉得没人配当我的驸马。”
“那现在呢?”永安接着问。
“年纪长了,所以现在我自命不凡。”承定回答她。
永安撇嘴,又来,这女人浑身上下就这点不好,对自己认知过于清晰,所以说出口的话常让人觉得她在阴阳怪气,也没人会觉得她幽默。
一条路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也到了永安该耍无赖的时间,她站在承定营帐前对人高声数落:“你就是说我不如你的意思呗,你到底什么意思?”
承定还是那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淡淡的样子,她嘴角噙着笑,等永安问完,她字正腔圆回答道:“本宫从未有过如此想法。”
提前守在承定营帐附近的孙韩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头来,仿佛永安是什么能吃人的饕餮似的,她张开双臂将承定牢牢挡在自己身后,对眼前矮她不少的永安道:“你别仗着承定殿下克己守礼,就说胡话乱话来栽赃人。”
永安恶狠狠地瞪她,孙韩儿也不遑多让,两人像是斗鸡笼里的两只大公鸡,随时准备着狠狠叨上对方一口。
月明星稀,永安最后带着狂躁的怒意回了自己的营帐,好不容易熬到子时,人刚蹑手蹑脚地撩开营帐门儿,和昨天一样的羽箭刚刚好扎在她脚边,她弯腰捡起羽箭,将箭头上的纸条摊开,上边赫然写了四个大字:【计划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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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得永安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去寻肖鳞,没想到这肖鳞就像突然人间蒸了发,问谁谁不知道他的行踪。
秋猎很快结束,第四日是清点日,永安凭着肖鳞头一日给她的黑幕,竟然在女眷中得了个三甲,第一当然是孙韩儿。
男子那边倒是争得旗鼓相当,最后朗星月以极微弱极微弱的优势,第一次从孙铭礼手里抢到魁首。
永安不知道孙铭礼是不是听了承定的话在故意让着朗星月,反正自结果上来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皇帝问她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永安直接开口要一个宫外的府邸,皇帝却看向承定,“承定,永安不想在宫里住了,那你呢?”
承定回答得滴水不漏:“儿臣自幼体弱多病,唯有在宫中在父皇身边,儿臣才能感到安心。儿臣倒是羡慕永安可以逍遥自在地生活,但儿臣却是只不想也不愿脱线的纸鸢,父皇就莫要打趣儿臣了。”
永安在心里偷偷起嘀咕,她就不信承定她不想出宫去住,她想提拔寒门打压氏族,在宫内就只能被妨碍被掣肘。但她也能理解承定,毕竟她已成势,背后掌线送权的人也会心生忌惮。她不能离宫,就像太子一样。
永安倒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皇宫内外都知道她忌惮嫉妒承定到牙根儿痒痒,没人在意她出宫去干什么,反正她精力旺盛爱折腾,是个无能又善妒的草包。
皇帝得了承定确定的答案后又去征询皇后的主意,皇后当然赞成,皇帝便欣然应允了永安一个四进四出的大宅子,坐落在宫门外的朱雀大街,王公贵族府邸聚集的地段儿。
宅院加急还修整了大半年,这期间承定忙到飞起,春闱前她舌战群儒,步步不让人,墨科入了制度后,承定就像个霜打的黄花菜,永安次次见了她,都觉得她该好好去睡上一觉。
但承定却不肯,她兢兢业业地辅导永安的功课,每日雷打不动的一个时辰,还自己带着课本亲自来长乐上课。美其名曰:“顺便赏花”。
春闱结束后,永安的院子也修整好了。她给它起名叫长乐园,还去找了父皇题字,等匠作司将匾额打好之后,永安便带着夏年在外立了府。
上匾额的那日,永安年满十六岁,满京都有头有脸的府邸都派了人过来。太子大早上就来给她造势,午时过后,在宫里捂了二十二年的承定也亲自带了礼到了。
拖她的福,如今在权贵们眼里,现在的永安比承定更受欢迎。
前厅的男人们在舅舅和太子的招待下把酒言欢,而在后院,满堂的莺莺燕燕们,却不见主人。
“少吃些油腻荤腥,对身体不好。”承定略有些拘谨地坐在永安的梳妆台前,“你已是个大姑娘了,操持一府之事,我不担心你,就是你的那些坏习惯,离了皇后娘娘可不是更要上了天?”
“皇姐给我带了什么礼物?”永安却不接她的茬,几步走到承定身边,向她伸出手去,因为最近勤练骑射而起了满掌的手茧,承定用自己的掌心轻轻拍了下她的,“给外人看的那个,你得自己亲自去查礼单。”
“这么说,皇姐还有礼物?拿来看看。”永安朝她动动手指,承定却发现,这孩子长大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记得永安刚回宫时,脸上还带着稚气和少许婴儿肥,如今一细看,手掌比自己生得大,身高也撵了上来,至于那可爱的婴儿肥,早不知去了哪里,现在一副吊儿郎当的市井气,真是好没道理。
永安又动手指催她,承定抬眉看她:“你这么在意本宫的礼物?”
“白给的谁不要?”永安回答。
“那簪子,是我亲手打的,废了七八块料子,你送人了。”承定平淡地为自己伸冤。
永安忽然欺身过来,她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将坐着的承定罩住,承定不得不配合她仰起头,永安却抬手打开承定手底下摁着的那个抽屉,“喏,你打开。”
承定定睛去看,抽屉里只摆着一个木头盒子,她抬手拨开盒子的金属卡扣,盒子应声打开,露出里面躺在锦缎上的白玉簪。
承定:做姐姐真难,下辈子要做妹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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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