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日东悬,秋风扫过猎场。军旗猎猎,更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接海拼天。
从各府抽调来牵马的少年郎们一字排开,他们穿着同样的骑装,额上戴着同色的抹额,每人手里牵一匹马,毛色或枣红或乌黑或雪白或花斑…
等待上场时永安有些紧张,连替东宫上场的朗星月也没空去交流,她下意识抠手指的时候,拇指戳到了承定亲自为她套上的护指,她便抬起头来去看高台上的承定,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那如青竹的背却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很显眼,她清楚看到她垂在耳畔的长发,看到她清雅的白玉耳坠,随风轻荡。
马蹄踏地,奏响秋猎的先行曲。
为秋猎准备了整整一年的青年们,英姿勃发地站到了自己的马前,每人手里都拖着极重的花边荷包,他们将荷包递给眼前帮他们牵马的少年,少年才将手里的缰绳递还给主人。
高台上一如昨日夜宴,美酒佳肴,钟鸣鼎食。
皇帝难得脱了那繁重的龙袍,着软甲,提硬弓。上了台来先饮一盅酒,而后按照规矩举着空杯对马上的人喊话,不同于往年的是,最后他特意提了一嘴永安,并放出话来,无论永安猎来什么,都会许她一个愿望。
皇帝说完话提起弓,搭起箭尾绑着黄布条的羽箭,台侧有人松手放了只白头鹰,皇帝一箭射出去,鹰落的同时马群奔腾。永安扯着胜心的缰绳,长呼口气一夹马肚,毅然奔进那模糊了全世界的灰里。
高台处喧腾着推杯换盏,承定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一袭红衣劲服的小姑娘骑着马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一如七年前。
永安明明是早产儿,身体却健壮如牛,皇后生下她之后整日泡在佛堂里,小小的永安便成日里跟在她屁股后转,她读书时,永安会守在她身边安静地玩,她用餐时,永安常常抱怨景阳的伙食差,却不肯换个地方。
“承定皇姐,”太子轻声叫她,“父皇问你话呢。”
承定泰然自若地抬起头,皇帝却不满地瞥她一眼,道:“吾儿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不妨也说给父皇听听。”
“儿臣适才见东南方林间有异动,似有兽群聚集,正想着是否该让司马监换个方位。”承定抬眸,镇定自若地朝皇帝轻轻扯了下嘴角。
皇帝顺着她的话扬起脖子去看,虽没看出半分的名堂,还是朝承定抬抬手示意让她去办。
长春宫的皇贵妃适时将怀里的四皇子推到皇帝跟前,皇帝紧搂住四皇子瘦弱的身躯,扬起手指给他看,“看到了吗?那个是你二皇姐,等你长大了,也要策马扬鞭、领兵打仗好不好?”
四皇子唯唯诺诺地点头,皇贵妃听了这话却不大乐意,她愤愤地扫了眼坐在一边事不关己的太子,又眼神复杂地去看坐在皇帝身边正捻手里佛串子的皇后。
太子坐在原处冷笑一声,似是后脑勺长了双眼睛。
永安身后跟着四个虎贲卫,其中一个就是肖鳞,也不知道他在虎贲卫内是怎么运作的,反正等她上了马,肖鳞就已经跟在了她的身后。
永安自知自己骑艺不精,虽带着人却也不敢往深林子里扎,她运气好,刚离了人群,便看到一只灰毛野兔,她第三次松开缰绳调整箭羽方向,还是没能射出那一箭。
肖鳞策马上前,道:“殿下是不敢还是不忍?”
永安不觉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她松了攥着箭尾的手,箭矢斜插进三丈外的荒草地上,惊得野兔“嗖”地一下躲进草丛。
“殿下就只有这点本事?”孙韩儿策马自林间现身,她靴尖轻点马身绕到永安跟前来,“要不要我来教教殿下该如何握弓?松紧要配合呼吸,视线箭尖猎物三点一线,你看到了,便能射到。”
肖鳞带动□□马匹默默挤进两人中间,永安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情绪化,听了孙韩儿的话,她便重新搭箭,带着护指的食指紧紧扣着箭尾,那野兔躲了一会儿,以为危险离开刚露出头,箭身上刻着永安二字的箭矢便直接将它狠狠钉在草地上。
“肖鳞,去捡回来。”永安放下弓,甩甩手,特故意地将手指上的一对儿护指露给孙韩儿看,还哧笑道:“多谢孙三小姐指教。”
孙韩儿被她气走,肖鳞将手里的野兔扔给旁人,自己策马上前来,颇为不忿道:“区区怀忠侯府,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殿下面前造次。”
永安习惯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只道:“人家有承定护着,本宫还能如何?习惯就好。”
肖鳞咬牙跟上永安,又道:“等太子登基,这帮承定党就没好日子过了。”
永安斜眼瞅他,“如果我当真是…你知道的,那太子如何容我?”
“但毕竟,殿下和太子都是皇后娘娘的血脉。”肖鳞小声,又道:“殿下可是有了什么大计划?”
“有,但本宫此刻还不能告诉你。”永安卖了个关子,只道:“承定可不能倒,三足鼎立,岂不是更有趣些?倒是怀忠侯府,本宫有个特别的解法。”
“殿下吩咐就是,后边的兄弟都是我的心腹。”肖鳞道。
“用不上你们,本宫自己就够了。”永安狡黠一笑,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回宫去,承定走到哪她跟到哪,她就不信承定还有与那孙铭礼接触的法子,不接触就没有感情,没有感情,那怀忠侯府就是个没用的屁。
那边承定刚命人挪了司马监的位置,回程路上碰巧看到高台下正焦急等待的夏年,她向夏年招招手,夏年怯生生地挪过来,恭顺道:“殿下万安。”
“朗星月和永安相处不睦?”她开口问。
“还,可以。”夏年道。
“你怕什么?”她又问。
夏年登时白了脸,对她嗫嚅道:“奴婢,奴婢没怕。”
…
第一日的秋猎接近尾声,永安最终凭自己猎得三只野兔,两只鹌鹑,虽然不算多,但对初学骑射的永安来说,已是不小的成就。肖鳞倒是收获颇丰,他紧跟着永安在林子外边绕,还能取得一头鹿加一头野猪的好成绩。
虎贲卫首日清点时,肖鳞直接将这两头畜生算到了永安头上,以至于永安的成绩与那骑射了得的孙韩儿不相上下。另一边真正的“斗争”在朗星月和孙铭礼之间产生,孙铭礼以黑熊加野猪略胜过花豹,稍稍领先。
永安没等结果,放下了猎物就回了营帐,护指先好生卸下来,然后才去脱身上的甲胄。
沐浴时,夏年怯生生地来学承定找过她的事,永安闭眼安慰她道:“你不用这么怕她,咱一没杀人全家二没放火烧林,别想了。”
永安正满心满眼地期待着子时的邀约。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在母后帐内同太子母后一起用过晚餐后,她带夏年回去,好巧不巧的,路上看到一同散步的孙铭礼和承定。
永安怎么看怎么不得劲。
她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得劲,反正就是浑身不舒服。
孙韩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两人的背影后,对永安得意洋洋道:“你作弊了也赢不过我。还有,别看了,看了也没用,我兄长对承定殿下一往情深着呢。”
永安没理她,几步路跑到两人身后,双手向前一划拉,人就顺势挤了进去。
“皇姐,将军,你们聊什么呢?”永安摆出一副童真无邪的样子,暗自努力将承定挤到一侧去,承定站定,先是上下扫视她的脸和她的手,然后才徐徐回答道:“正在聊驸马的事,你也加入?”
驸马?岂有此理!这孙铭礼到底有哪里好了?不就是脸长得俊秀了点,个子高大了点,还是个将军以外,你不食人间烟火的承定竟然真的想在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不行!”永安硬着头皮道,“你不能比我早成亲,本宫要第一个成亲!这样本宫以后生的孩子,就比你的孩子年纪大,你的孩子就要听我孩子的话!”
承定难得听人说话发懵,她眨眨眼,顺着永安的话道:“就是啊,本宫在和孙将军讨论,玄儿和朗侍卫是否好事将近了。”
“什么东西啊。”永安炸毛,“还有,你别叫我玄儿,我讨厌你!”
孙铭礼乐乐呵呵地紧盯着与永安交谈的承定,永安看到他的视线更为不爽了,提腿一步挡在承定身前,对孙铭礼颐指气使道:“前头就是女眷营帐区了,将军就此止步吧,本宫亲自,送皇姐回去,就不劳驾将军了。”
承定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态度,孙铭礼只好讪讪行礼告退。
等人走了,永安才后知后觉气氛有些奇怪,她发现李良顺看她的眼神儿就像在看一个突然发疯的大猩猩,于是她朝李良顺“狠狠”呲了下牙,朝人瞪眼道:“看什么?没见过姐妹情深?”
李良顺回她眯眼一笑,“奴婢今日见到了。”
李良顺:妖女!哪里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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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