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昨夜一样,谢以令还是与南宫赐同乘他的灵剑飞行,晨间的清风带着侵略性的凉意呼呼略过耳畔。
晨露泛起金光,谢以令的脸晒得发烫,南宫赐忽然在路边停下了灵剑。
不待弟子们发问,他道:“路途遥远,暂且在此歇歇吧。”
众弟子看了眼病恹恹的谢以令,内心了然,转头一看,路边正好有一家小店。
他们向店家打过招呼,规规矩矩地在四方小桌前坐下,只偶尔发出一两句私语。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不需要进食。但谢以令如今回到凡人之躯,不得不填饱胃腹。
他望向小店内,见店家快速搅拌锅中沸水,捞起细白的面条放进碗里,舀一勺极香的酱肉,再撒上一把青绿小葱,香味便长了脚似的直钻进他鼻中,激起一股馋意。
谢以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一摸身上,却是分文也无。他状似不经意移开目光,正要过去跟思无眠他们坐在一块儿,碧落横在身前将他拦住。
南宫赐言简意赅道:“我付钱,去吃吧。”
他声音本就低沉磁性,格外好听,加上这话正解人之难,落在谢以令耳中更如天籁。
“多谢师尊!”
谢以令心里一暖,嘴角止不住上扬眼睛还看着南宫赐,脚步已经走向店家了。
“来一碗面!”
“好嘞,客官您稍等!”
谢以令挑了张空桌子坐下,南宫赐走过来,坐在他左手边。
日长风静,偶尔经过赶路的人,或看一眼小店,继续赶路。或坐下来,喝茶吃面。
谢以令拿起筷子刚吃了两口面条,路上便出现了一名红衫女子,四周人的目光纷纷往她身上聚集。
女子虽珠帘掩面,但依旧可见面容妖媚,红唇轻扬。她步步走动如灵蛇弯绕扭动身躯。与人擦身时,留下一点说不出名字的木香。
此时正是深秋,气温低冷,她却着一袭轻薄红衣,隐约可见香肩玉腰。双腿被质如水波的裙摆遮掩,赤着足踩在地面,脚踝系着金链交错的铃铛,一步一阵清脆声响。
谢以令眼神微变。这女子,看着来路不简单。
奇特的服饰与异香,莫非是异域人士?
“店家,一碗面。”
酥软的嗓音在女子坐下后响起,店家愣了好半天的神,才道:“好、好嘞,姑娘你稍等!”
思无眠跟南宫宁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戒备。
他压低声音道:“大家多加小心。”
南宫赐神情没什么变化,只一开始扫了女子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吃面的谢以令身上。
谢以令低头吃面,时不时看几眼周遭。这小店位置虽然不至于是什么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但绝对跟热闹沾不上边。
想起阴尸,他忍不住道:“师尊,前面无眠师弟说最近各城都有阴尸了,这店开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安全?”
南宫赐抬眸,将这家店周边地形收入眼底:“这条路不仅是通往墨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其他城之间互通人流较多的一条。那些阴尸虽然低智,甚至没有灵智,但生性避灵趋邪。”
“原来是这样。”谢以令明白了,“因为这条路上经过的修仙之人也多,所以附带的灵气也强,阴尸会无意识绕开这条路。”
除去这些,谋生糊口也是一大原因。
两人说话间,旁边一道**炙热的视线始终直白地盯着这边。
谢以令察觉后看了回去,见那红衫女子目光灼灼,定在了南宫赐脸上。
他下意识皱了下眉,看了南宫赐一眼。不可否认南宫赐相貌惊绝,身段气质更是一个皎如玉树,一个气质皑如白雪,任谁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一两眼。
但女子的一两眼,未免也看得太久了。
碗里的面条变得没滋没味,谢以令直勾勾地盯了回去,似要分出个胜负。那女子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不畏惧,随意打量了他两眼,又重新看回了南宫赐。
谢以令眉梢微挑,起了点儿兴趣。
南宫赐见他偏着头不动,面也不吃了,问道:“怎么了?”
“嘘。”谢以令指尖竖在唇边,低声说,“师尊,我在看戏。”
南宫赐道:“什么戏?”
谢以令嘴角微勾:“一出‘邻女窥桌’戏。”
南宫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那女子的目光。
红衫女子双眸炯炯似秋波流转,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雪白的手腕托着粉腮,但笑不语。
店家端着面碗过来,放在桌上:“姑娘,请慢用!”
热气模糊了女子的脸,南宫赐轻拧眉心,面上划过一丝不解。
他自然明白谢以令说的“邻女窥桌”是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这女子为何一直看着自己。
谢以令两三下喝完了面汤,桌子上便出现了一个钱袋。
他看一眼钱袋,又看了一眼南宫赐,伸手拿了几枚铜钱,不忘说一句:“师尊,给了钱就我们走吧。”
他起身走到小店窗边,把铜板放了进去。一回头,发现不过这片刻功夫,女子竟鸠占鹊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碗留在原位,含情脉脉地望着南宫赐。
谢以令抿唇,嘴角往下一撇,脸色不太好看。
其余桌上,弟子们面面相觑,看见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出。
被围观的当事人南宫赐却仿佛没看见面前的女子,拿起放在桌上的碧落便要起身离开。
女子飞快抬手,正欲连同剑身一并按住他的手,却被南宫赐敏锐躲开。
谢以令眼睛一下瞪圆了。
这女子性格果敢豪放,用寻常礼教出口约束怕是行不通。
虽然他现在名义上与南宫赐是师徒,可到底才建立,关系并不牢固,不好说些什么。
但他是谁?聪明伶俐谢以令。这种事都没办法应对的话,那真是白学了一身本领。
店家煮面时,余光里见那俊俏客官给了铜板却不走,站在跟前落了半边阴影。他把面条挨个挑进碗里,才有空好奇地抬头看上一眼。
这一看,登时吓得筷子差点掉进锅里。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的人,现下眉头紧皱,双唇紧抿,半闭着眼,身子晃如将灭枯灯,竟是一副快不中用的神态。
“哎呀!”店家把筷子往案板上一放,拍腿喊了一声,“客官,您没事吧?!”
这一嗓门喊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南宫赐反应极快,几乎是下一秒就移到了谢以令身旁。
思无眠他们也立即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谢以令扶着额头,在南宫赐靠近时顺势往后倒,却没把握住力道,直接坐在了地上,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好在南宫赐及时接住,托住那力让他半靠在了怀里。
“谢师兄没事吧?”
“会不会是什么疾病突然发作了?”
众弟子围着两人,言语关切。其他客人则看着碗里的面,不敢下筷,纷纷竖耳细听。
头顶的光线被遮了七七八八,只有些缝隙漏出金光,斑驳映在谢以令脸上。
他肤色本就白皙,加上如今病弱之躯,金光一照更是几近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为青烟随风消逝了。
谢以令悠悠转醒,眯着眼,呼吸时断时续:“师尊……我头好晕啊……”
店家急得满头大汗,在外面转来转去,还是没忍住凑上前道:“客官,我在这儿开了好几年的店,从来没出过这种事……”
思无眠贴心道:“店家莫慌,我师兄本就身子不好,与你店中食物无关,不会追究到你头上。”
听到“不会追究”几个字,店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刚才一急,口干舌燥,他来不及喝口茶水,先将思无眠的话扬声传了出去,见那些客人动筷后,才用脖子上挂着的长巾擦了汗,转身去喝水。
南宫赐在众弟子的注视下摸到谢以令的脉搏,用灵力探了探,却发现他脉象平稳,虽然体弱,但并没有性命之忧。
他眼眸转了转,见谢以令神情难受不似作假,一时心里不敢妄断。
思无眠小心问:“怎么样,扶风道长,谢师兄他这是怎么了?”
谢以令靠着南宫赐,感受到他胸腔因呼吸微微震动,心里乐开了花。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后腰,貌似有什么硬物正顶着自己。
或许是南宫赐的灵剑?
怀着这般侥幸,谢以令斜着眼神想回头确认,半道瞥见还放在桌上的碧落,霎时浑身一僵,脑中想到什么,脸上瞬间烧如红炭。
众目睽睽下,青天白日中,南宫赐他、他他他!
一时间,一剑当空、鹏鸟展翅、一峰独立等词在他脑海争先跃出,不堪细想。
放在平时,这模样摆明了是一副害羞尴尬的景象,偏偏出现在谢以令身上,看得周围人心急如焚。
瞧这忽冷忽热的症状,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人中位置伸过来南宫赐一截骨节分明手指,停留了片刻又收了回去。
谢以令挪了下身子,想确认自己的判断是否有误,谁知那物被他一压,反而滑了一下,后腰贴着的面积更大了。
脑中理智被烧了个空,以至于他忽略了自己倒下的姿势,是侧躺在南宫赐怀中的。
不过这么一来,那女子也被隔绝在人群外,没办法暗送秋波了。
南宫赐抿了抿唇,道:“谢辞他……”
众弟子目光期盼地看过来。
“大概是昨夜受惊又受寒,身体撑不住,才会一时昏厥。”
此话一出,一阵松气声响起,包括面红耳赤的谢以令。
他趁着姿势仰面,从眼缝里窥视南宫赐,掐着掌心肉把心虚逼了回去,一脸坦然。
南宫赐不可能探不出去他身体根本没问题,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配合自己演戏。
为什么?这份疑惑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不等他去想,南宫赐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在他鼻下晃了晃。
一股清凉之气飘出,钻进鼻腔,谢以令适时缓慢睁开了双眼。
“谢师兄,没想到你身子骨竟如此虚弱,看来,以后我们得多加照顾你了。”
思无眠说这话除了关怀,并无其他含义。谢以令清楚他的为人,安顺地点点头,手肘撑着南宫赐的腿想起身。
一股力量从身后托扶着他的腰,谢以令借力站稳身子,回头看见南宫赐把白玉瓶收进了袖中,问自己:“怎么样,头还晕吗?”
“不了。”谢以令单手扶着额头,趁着手背遮挡偷偷瞟了一眼南宫赐腰下部位,没看出什么异常,心里莫名放松。
南宫赐忽然抬手,按了按腰侧的物体。
谢以令注意到,定睛一看,竟是一根颜色与仙服融为一体的笛子。
他双眸微瞪,不过瞬间又移开,装作没看见,耳根红如血玉。
南宫赐什么时候学会吹笛了?
谢以令状似无意捏了下耳朵,往先前的位置望了眼,女子还稳坐在那里。
“师尊。”他声音虚弱透着病哑,“你的剑还在桌子上呢。”
南宫赐道:“我去拿。”
他转身去拿剑,手指触碰碧落的刹那,一连串珠子从旁边射来。
南宫赐抬手用灵力全部接住,施力推了回去。
女子脸上珠帘化作的武器全部被挡了回来,她猛一拍桌,撑着桌子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身体扭在一起,呈一种常人不能做到的诡异姿势,倒立望着南宫赐,口中吐出一阵木屑喷向南宫赐。
谢以令下意识想过去帮忙,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只能躲在他人身后。
众弟子一看情形不对,提剑站好位,围住了女子。
店家忙活了半天,抬头一看,外面不知为何剑拔弩张,才宽了没一会儿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桌上客人有的抱着包袱直接跑了,有的实在饿得很,端着碗避开人群往店里躲。
木屑带着一股奇香,人一旦吸入便会意识涣散。南宫赐屏住呼吸,拇指顶着鞘口一推,碧落出鞘的光芒震得木屑倒飞。
一朵木头雕刻的花在木屑散开的瞬间直冲南宫赐门面。
南宫赐手指轻轻一抵,木花凝固在半空。花心绽开,数根金针射向他双眼。
谢以令心急道:“师尊小心!”
女子在金针射出的一瞬,姿势怪异地爬向南宫赐,十指关节凸起,抓住桌子一掀,狠狠砸向南宫赐!
谢以令愣了一秒。
这种打法在修仙之人面前会不会太朴实了?你哪怕放出魔气涨涨威风呢?
果然,碧落劈开桌面一分为二,灵力一压,金针化为一地齑粉,斜斜地随风飘散。
南宫赐捏出灵咒布在女子头上,一收力,女子四肢蜷缩,形状像缩成一团的虫蝎,只有头疯狂扭动。
“啊——”
尖叫声半道腰斩,一个巴掌大的木偶出现在众人面前。
南宫赐手上一用力,木偶“咔嚓”碎成了木屑。他动作太快,身后的弟子们都没来得及看清。
只有谢以令眼神一变,心里隐约猜到是什么。“师尊,”他慢慢走过去,盯着地上的木屑问,“这女子是什么妖怪变的?”
南宫赐摇摇头:“无灵无智的一块木头罢了。”
碧落回到腰间,南宫赐赔了桌子的钱给店家,在四周留下一道辟邪灵阵,这才与众人重新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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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半含酸谢以令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