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煤油灯调至最暗,让回忆在羊皮纸上缓缓显影)
摘自爱丽丝·德罗斯未公开的回忆录
1882年4月7日,伦敦东区
我至今仍能闻到那股混杂着硫磺与锈铁的恶臭——当线人将那张皱巴巴的照片塞进我黑手套时,霉斑正从相纸边缘啃食着童工们蜷缩的身影。相片里,十几个不及纺锤高的孩子被铁链拴在蒸汽机旁,他们脚踝上有着比暗房显影液更黑的阴影。
"德罗斯小姐,这是梅菲斯特工厂的'发条天使'。" 线人用围巾遮住溃烂的嘴角,指关节敲了敲照片角落的玻璃罐,"据说他们往孩子脊椎注射某种黄绿色液体,说是能让手脚像钟表般精准……"
我抚摸相机皮套上的刻痕——那里藏着一根淬毒银针——对总编办公室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再多了解点信息吧,我知道我必须要进行一些不太符合报社发展需要的深入调查。
1882年4月21日,《泰晤士报》总编室
总编室的桃花心木桌像口棺材般横在我们之间。当我把那张染着机油的相片推过去时,伯灵顿议员的名字正在工厂铜牌上反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这是第七个线人提供的证据,"我摩挲着毒针戒指上的黄铜雕花,"他们给不足十岁的孩子注射不明液体,说是能提高纺织效率。"
总编的高领羊毛衫裹到下颌——这男人哪怕在三伏天也要遮住那道横贯脖颈的旧疤。他举起相片对着煤气灯,童工脚踝上的镣铐在强光下泛着冷钢色泽,像极了当年矿难报道里那些扭曲的钢索。
"三流侦探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他的雪茄戳向议员烫金名片,"你该知道,真相的黑暗程度往往与刊登难度成正比。"
窗外的舰队街在下肮脏的雨,排字车间传来的油墨味突然让我想起他收养家庭晚宴上的黑松露——那些上流社会的珍馐,总裹着泥土和腐烂的气息。一年前我初入报社时,正是他盯着我暗访码头童工的手稿喃喃自语:"这姑娘的眼睛像煤矿里的安全灯。"
"如果您担心牵连报社,"我抽出早已备好的休假申请,"我可以——"
镀金怀表突然重重叩在桌面,打断的话语化作雪茄烟雾在吊灯下盘旋。他起身走向保险柜,驼色马甲后摆扫过地板上积年的墨渍。我注意到保险柜里除了一沓泛黄的矿难剪报,还有张褪色的孤儿院合影——那是他每年圣诞匿名捐款的凭证。
"明天十点前别交任何书面申请。"他背对着我,玻璃窗映出我们在烟雾中扭曲的倒影,"现在出去,让我对着圣保罗大教堂的尖顶思考片刻。"
走廊里,见习排字工们正为花边新闻笑作一团。我倚着冰冷的大理石墙,听见总编室传来雪茄盒开合的声响——金属铰链的吱呀声像极了矿洞升降机的呻吟。十九年前那个被困在地底三天的小男孩,如今正用镀金怀表丈量良心的深度。
次日上午九时,排字车间
铅字盘叮当碰撞声中,我正将改装相机塞进衬裙暗袋,总编突然带着弗莱·克劳利穿过油墨云团。这个牛津才子的鸢尾花香水味立刻污染了印刷间的金属气息。
"伯灵顿议员同意特约专访,"总编的领结比平日多绕了半圈,像条缠住真相的丝带,"克劳利先生将协助你记录工厂的'先进管理模式'。"
弗莱抛接着镀银烟盒,袖扣上的家族纹章刺得人眼疼:"家父常与议员在俱乐部打桥牌,或许能让我们见到更'温馨'的劳作场景?"
我抚平黑手套上的褶皱——内层缝着马鞭草毒囊——忽然瞥见总编在转身刹那摸了摸高领边缘。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我想起线人说过的话:"有些伤疤藏在衣服底下,却在灵魂表面溃烂。"
当夜我把圣经封皮里的袖珍左轮上了膛。月光透过公寓铁栅栏,在童工照片上切割出牢笼般的阴影。楼下的马车夫正在哼唱矿工民谣,那旋律与总编保险柜里的孤儿院合影重叠成诡异的安魂曲。
摘自爱丽丝·德罗斯的调查手记
1882年4月23日,圣詹姆斯街伯灵顿俱乐部(一家不对外开放的桥牌俱乐部)
桃花心木镶板将罪恶熏成雪茄的醇香。当侍者推开鎏金大门时,水晶吊灯的光晕正流淌在议员油光水滑的鬓角上,仿佛上帝亲自为他的虚伪镀了层圣油。
"克劳利家的雄鹰!"伯灵顿议员张开双臂,银质袖扣上的猎狐犬纹章几乎撞上弗莱的牛津校徽,"令尊上周在惠斯特牌局上大杀四方时,还说起你在《奥德赛》译注上的创见……"
我抚平黑绸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毒针戒指在手套下硌得生疼。这个以驯马师鞭打奴隶浮雕装饰的厅堂里,连空气都浸着殖民地的血——印度红木桌腿雕着被铁链缠绕的土著,雪茄保湿柜做成非洲象首的样式,象鼻卷着的不是象牙,而是一捆沾血的棉花。
"这位便是德罗斯小姐?"议员终于施舍给我一道目光,指尖在镀金烟盒上敲出轻慢的节奏,"真是个……质朴的姑娘。"他的眼神掠过我缝补过的黑纱帽,像验货员评估二手商店的粗瓷碗。
弗莱的胸膛在牛津蓝马甲下膨胀:"德罗斯女士对慈善事业有独到见解,特别关注劳工权益……"
"多可爱的母性情怀!"议员用拆信刀剖开雪茄,仿佛在肢解某个不听话的议案,"我夫人主持的淑女缝纫会正需要您这种热心肠,周五晚宴务必赏光——"他突然压低嗓音对弗莱眨眼,"当然,克劳利少爷该来看看我的初版《君主论》,马基雅维利亲笔批注可比姑娘们的刺绣有趣多了。"
镀银餐车碾过波斯地毯,送来令肠胃痉挛的盛宴:孔雀脑冻盛在奴隶托举形状的冰雕里,松露鹅肝酱被塑成大英帝国版图。议员切着带血牛排的姿态,像在分割印度□□半岛。
"工厂不过是实现社会改良的熔炉,"他挥舞餐刀,"正如惠斯特牌局需要偶尔的诈唬……"
镀金壁炉的火光将议员的影子投在驯马师浮雕上,像头巨兽正撕咬奴隶的脖颈。当弗莱第五次为议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新解"鼓掌时,我让银叉划过瓷盘的尖啸声割裂这虚伪的颂歌。
"听说您的模范工厂里有些……特殊学徒?"我抿了口波尔多红酒,让酒液在舌尖化作带血的证词,"那些不足四英尺高的纺织工,是否算作'改良熔炉'的燃料?"
议员切割牛排的银刀骤然悬停,血汁顺着刀刃滴在绣有东印度公司徽记的餐巾上。弗莱的牛津蓝领结微微颤动,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知更鸟。
"上帝作证,那些孩子是被鸦片和贫民窟毁掉的弃儿!"议员突然双手交握作祈祷状,翡翠戒指在吊灯下泛着鳄鱼泪的光泽,"与其让他们在街头偷盗抢劫,不如教会他们自食其力——"他的嗓音突然哽咽,仿佛下一秒就要为人类的苦难落泪。
弗莱的餐刀在瓷盘上敲出喝彩的节奏:"这正是《济贫法》缺失的智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比如用铁链授渔?"我抚过黑手套内侧的毒针凹槽,"我听说说孩子们脚踝的淤青,可比泰晤士河的潮汐更有规律。"
议员突然倾身向前,雪茄烟雾如毒蛇缠上我的珍珠耳坠(廉价的人造品,为了今夜特地从当铺赎回)。"亲爱的小姐,您该把这份想象力用在慈善晚宴报道上,"他瞳孔收缩成针尖,"而不是被东区的流言污染了淑女的……"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我故意磨损的裙边,"判断力。"
弗莱适时举起波特酒杯,牛津腔甜得发腻:"德罗斯女士只是过于共情,就像圣母院壁画里的殉道者——但现实政治需要更务实的笔触。"
当侍者端上淋着白兰地的火焰布丁时,议员突然从胸袋抽出一沓照片——全是笑容灿烂的童工在纺织机旁摆拍,阳光透过虚假的彩绘玻璃窗洒在他们脸上。"下周的《伦敦画报》将刊登这些天使,"他像发牌般将照片滑过桌面,"或许能平息您多余的忧虑?"
我注意到最边沿的男孩眼神涣散,左手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与线人描述的"不合格品处置标准"完全吻合。火焰布丁的蓝火在银餐盖下跳动,将照片上的笑容灼烧成焦黑的讽刺。
议员的银叉在瓷盘上敲出丧钟般的脆响。"当然,如果德罗斯小姐执意要玩侦探游戏,"他的喉音裹着雪茄灰的颗粒感,"明日午后两点,我的厂长会向二位展示何为'工业慈善'。"
镀金座钟的钟摆在他身后摇晃,将阴影切割成铁栅栏的形状。弗莱的牛津蓝领结微微颤动,像只被蛛网黏住的蝴蝶:"这正是新闻业的美德!用亲眼所见击碎流言——"
"——或者证实它。"我抚过餐巾下藏着的微型相机,黄铜机身被掌心焐得发烫。议员突然起身,鳄鱼皮靴碾过地上散落的童工照片,将男孩扭曲的小指踩进波斯地毯的卷叶纹中。我预感到不会从议员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了,于是提出告辞。
走廊传来惠斯特牌局的洗牌声,像毒蛇在金币堆里游动。议员抚平燕尾服后摆,袖扣上的猎狐犬纹章在吊灯下龇牙:"克劳利少爷可有兴趣来局桥牌?令尊上月在牌桌上赢走我五十基尼时,可没教会我仁慈。"
"我的荣幸!"弗莱起身时碰翻了波特酒杯,暗红色酒液在亚麻桌布上漫成东区地图的轮廓,"不过请允许我护送女士至门厅——"
议员的笑声像钝刀刮过铁皮:"去吧,年轻人总爱把骑士精神浪费在……"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我的裙摆,"无谓的坚持上。"
泰晤士河的雾气将马车灯晕染成鬼火。弗莱替我披上斗篷的动作突兀得像个提线木偶,香根草香水味里混进了雪茄的腐臭。
"你该对议员阁下温和些,"他神经质的摩挲着刻有家族徽章的镀银烟盒,"家父说他是少数真正理解《济贫法》缺陷的务实派。"
我望着河对岸工厂区的烟囱剪影,月光将煤烟镀成银灰色。"知道为什么童工的手指总比成人纤细吗?因为他们还没长到能握住真相的年纪。"
弗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牛津腔突然褪去矫饰:"听着,我很乐意陪你去工厂……但别用那些东区线人的臆测当子弹。"他压低嗓音,"上周有个流浪汉在议员选区被碾成肉泥,警方说是醉酒失足——"
马车轮碾过鹅卵石的声响盖住尾音。车夫挥鞭的刹那,俱乐部二楼传来议员的狂笑,混着惠斯特牌局的叫牌声:"四张黑桃!"
我钻进车厢时,瞥见弗莱在门厅镜前调整领结的姿态——像具正被金线缝合的木偶。月光透过车窗在童工照片上投下十字形光斑,仿佛上帝在为这场牌局做公证人。
(手记边缘批注:明日需检查相机镁粉匣,线人说地下实验室通风口有硫磺标记)
原创案子,展示一下维多利亚时期的资本家黑工厂,也是奥尔菲斯和爱丽丝在本文中的初遇案子。里面所有出现的非福尔摩斯原著非第五人格剧情的名字和地方均是我自创的,如有雷同,证明我看资料看进去了(bushi)
请多多评论!以日记体的方式呈现带来的感觉就是,很多上帝视角可以展示的东西没办法展示。同时,与我习惯的写作方式不同,我不确定我是否将所有脑子里设定出来的内容都展示了。但是真的很喜欢道尔老师的写作方式,非常想要做出这种,不成器的模仿。所以很需要大家的建议!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梅菲斯特的童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