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还未登基的梁太子越洵战甲都来不及换便和聂将军一起入宫面圣。
“你和聂爱卿这次的仗打得很好,北方燕王领地现在尽归我大梁所有啊。”听了两人的关于战况的呈报,皇帝忍不住开怀大笑。
当初天下大乱,他和燕安王季平两个前朝异姓王几乎同一时间起兵造反,斗了好些年,后来他先一步攻破帝都,胜了季平一筹。现在他的儿子大败季平军队,斩燕安王世子于马下,逼得季平自刎军帐中,他完全胜了,胜得好不痛快!
好不痛快啊……
笑着笑着,皇帝忽而停了,他肩膀一塌,齿间流出长长的叹息,有什么东西随着燕安王的死从他体内被抽走了。皇帝疲倦地支着额头问道:“季家其他人呢?”
越洵默了一瞬,才道:“燕安王妃刚烈,拒不受俘,与世子妃一起火烧王府,燕安王府两个世孙一个三岁一个两岁,皆葬身火海。”
“倒也不出乎意料,她这个人啊看着温柔娴静,骨子里最是刚烈。”皇帝敛眸道:“将人都好生安葬了吧。”
“是。”
皇帝赏赐了聂将军,让人先下去休息了,独留越洵在殿中说话。
“洵儿啊,”皇帝闭目后仰,在这一瞬苍老了十几岁似的,他靠在椅子上道,“二十四年前,季平身陷重围,我彻夜不休前往救援,浴血将他背回营地。那时我们发誓要做一辈子好兄弟……”
“你母后怀你的时候,我和季平私下讨论过若生下来是个女儿就结为亲家,儿子就结为兄弟,实在不行就等孙辈出生再考虑。”
皇帝又轻笑一声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三岁那年进京时中了毒,是季平夜驰百里寻了神医来才救了你的命。四岁那年,你还指着燕安王妃说以后是要娶她这样温柔好看的媳妇,惹得在场所有人哄堂大笑。”
“朕和季平前半生是最好的朋友,后半生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你说这算不算造化弄人?朕与他结下的誓没有一件实现的,因为我们都是野心勃勃的儿郎。”
太平盛世他们可以相安无事,甚至引为知己,可乱世一起,他们便注定不死不休。
鎏金香炉中缓缓散出龙涎香的气味,越洵垂首站在下方,他深知这不是他该插嘴的话题。
皇帝觉得累了,正要让他也下去,内侍忽然进来禀报说太子妃周云仪要生了。越洵赶忙告辞,皇帝让人去请太医去东宫。
待越洵离去,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悄声走近,给皇帝按揉胀痛的太阳穴。
皇帝深深地吐气,轻声道:“造化弄人啊。”
东宫,越洵转过连廊,与前来迎接的香如撞了个正着。
香如惊了一惊,赶忙后退想行礼,谁想刚行了一半便被越洵打断了:“太子妃如何了?”
“太医和稳婆都进去了,殿下宽心,太子妃身体好着呢,定会母子平安的。”香如捏着不住出汗的手心道。
越洵眉头皱得死紧,大步往太子妃周云仪的寝殿去。他的铠甲上还染着血,裹挟一身尘土的腥味往殿前一站,殿外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脚步放轻再放轻,生怕惹了太子殿下不快。
还是太子身边的内侍看不下去,以越洵刚从战场下来戾气太重恐冲撞产好为由才把人劝去更衣,给了下人们喘口气的机会。
满殿的人一边给人美心善的太子妃祈福,一边认真做好手中的活。
越洵换好衣服又奔回了寝殿,在檐下转个不停,像只陀螺,周云仪的安危就是不断抽打他的鞭子。要知道之前战场上敌军的刀迎面劈来时他都没这样紧张过。
在越洵第五十九次问内侍现在几时的时候,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了,他的心高高悬起,在稳婆满脸的喜色中落地:“恭喜太子殿下,母女平安啊!”
“云娘!”越洵再顾不上那么多,他冲进里间,几步绕过屏风来到床前,亲眼见到了面色略显苍白但安然无恙的周云仪后,面上的滚滚阴云终于散去。云开雾散,越洵被战场风沙吹僵的脸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了个笑。
他的目光旁落到了周云仪身侧裹在襁褓中的小婴儿身上。
初次降临世间的小婴儿正不安地晃动着手脚,闭着眼睛嚎啕大哭。
“阿洵。”周云仪眉目如画,眸光潋滟好似秋水,她先是含笑看了越洵一眼,又满脸慈爱地去碰自己女儿软乎乎的小脸。
越洵刚平复的心跳又在小女儿稚嫩的哭声中重新擂起鼓来,他本想伸手去拉一拉女儿的小手,可伸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回来后只换了衣服,尚未沐浴薰香。
他捞起自己的袖子仔细闻了闻,剑眉微蹙。高大成熟的男人在这娇小脆弱的生命面前变得手足无措。
周云仪没什么力气地问道:“怎么了?”
她现在没有力气,又困倦得很,但太医不让她睡,她也舍不得,毕竟她还没看够许久不见的越洵和刚出生的孩子。
“刚从外边回来,身上有味儿。”越洵挪动屁股,坐得稍离小女儿远了些,生怕自己身上的血味让她沾到。
“我先去沐浴,你好生休息。”越洵说着就要起身,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向香如讨了张香帕子包上手,隔着一层丝绢在女儿稚嫩的小脸上戳了一戳。
小丫头的哭声让越洵戳出的小坑堵住了,她睁开水润润的眸子,看向戳她脸的男人。就在越洵心中忐忑绞尽脑汁思索怎么哄的时候,她冲劳累了几天几夜满下巴青茬的父亲露出了个灿烂的笑。
如同初升的朝阳,林间的微风,洗清掉太子殿下满身的疲惫,他再次变得坚不可摧,好似能为床上一大一小两姑娘遮风挡雨一辈子。
越洵给小郡主取名灵惜。小小的越灵惜眉眼像极了她娘周云仪,但却更精致俏丽,见人就笑,分外讨喜。
皇帝也极喜欢这个孙女,封她为朝阳郡主,赏赐珍宝无数。
与此同时,本该葬身火海的燕安王府世孙季昭和季明在燕安王旧部的帮助下改名换姓,在仇恨的压迫下艰难成长。
越灵惜六岁那年,皇帝驾崩,越洵登基,越灵惜由朝阳郡主抬为朝阳公主,尊贵无双。
而那年季昭九岁,他在庭院中练剑,廊下躺着躲懒的季明。看过京城传来的线报后,少年老成的季昭什么表情都没有,冷淡地让人把线报烧了。
他收起剑,按时往亭前去听先生讲学,手中拉着兴奋不已嚷嚷着“狗皇帝死得太便宜”的季明。
季昭就像一个由机械抅成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永远保持冷静淡漠。他大多数的情绪都让王府的那一把火和过早压下的重担抹去了,在他身上,连恨的痕迹都少的可怜。
他刻苦地学习着一切能用上的知识,将自己塑成了尊完美的玉石像。
先生和旧部们欣慰的同时经常也会反省,他们是不是不该太早将那些仇恨和责任全数压到这样一个孩子身上。
季昭十五岁那年为了联络了燕安王从前的部将,又将姓氏改了回去。他的先生将他的名改作了云逐,季昭满意这两个字,没有动,从今往后,他便是季云逐。
那年,越灵惜十二岁,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吓了梁帝梁后一大跳,被禁止出宫了。
她不服气,伤好后就抱着父母的腿撒泼打滚。梁帝禁不住她软磨硬泡,派了高手随护后解了她的禁足令。
越灵惜策马奔驰在林野之间,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风拂在她无忧无虑的面颊上,宫廷巧匠精心打造雕刻的凤钗在环鬓间在轻晃,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夺不去她半分颜色,清脆的笑声被风甩向身后。
“驾!”
然后,越灵惜十六岁那年遇到了十九岁的季云逐。少女春心萌动,少年对少女一见钟情。
越灵惜是梁帝梁后捧上天际的旭日,是大梁千娇百宠的公主,她无需为任何事发愁,梁帝高大的身躯挡去了所有风霜雨雪。让她能够尽情驰骋京城和林野,散发无与伦比的光芒,骄傲地夺去所有人的视线,正如朝阳这个封号一样。
一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冬日,她的心上人,燕安王长孙——季云逐沾着她父皇的血,带兵踏入皇宫的那一天,这颗太阳才从天幕陨落,坠入无尽血海之中。
自此之后,梁朝覆灭,季云逐称帝,改国号为夏,年号景隆。
景隆二年,明霜殿,太医院的余院判垂首对着信王季云追道:“那箭上涂了剧毒,下官已用银针暂的将毒封住,柳太医已经去调配解药了。信王殿下勿急,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季云追怒极,猛一捶身旁的柱子,俊朗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季云逐登基时日不久,朝中局势混乱,盯着这个位子权柄的宵小数不胜数。今日宫宴,季云逐便遇了刺,所幸他武功高强,当场将刺客毙命,可却没防住暗处的毒箭。
“王爷,皇上醒了!”福安满额冷汗,小步跑出来道。
季云追连忙冲到床边,挥开宫女太监自己扶住想要起来的季云逐:“哥,你这是干什么,快躺下。”
即使季云逐已经登上皇位几月有余,季云追情急之下还是改不过口来,
季云逐强撑着坐起,背靠软枕由着余院判上来给他扎针。他眼下青黑,唇色惨白,显然让这毒折腾得不轻。
“刺客查得怎么样?”季云逐半阖着眼,声音发哑。
针扎完余院判就极有眼色地退下去了,季云追也挥退了其他宫人,回道:“幕后黑手已经有线索了,不过我想宫中应该还有他的内应。”
季云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不用往宫里查,把外面的人杀了就行。”
“哥?!”季云追满目愕然,下意识想出去问问余院判那毒伤不伤脑子,紧接着他便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是她?!”这两个字是季云追从齿缝间咬碎了挤出来的。
季云逐忽然偏头咳出一口乌黑的毒血,缓了半晌后才倚着绣金软枕虚弱道:“你既猜到了便知该如何处理了,切记不可露出半点风声。”
否则又是好一阵血雨腥风。
季云追手中捏着染了季云逐毒血的帕子,高大英俊的青年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哥,你就这么、就这么算了?她险些和那些人一起要了你的命啊!”
“这不是没要到我的命吗。”季云逐笑的温雅,费力地抬手拍了拍季云追的头,安抚道:“放心,祖母和母亲费尽心思保了我们的命下来,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他身上背着燕安府几百条人命和太多人的期待,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绝不会死。
“我不是说这个。”季云追是在替季云逐委屈,他道:“她怎么能这样对你,你那般爱她……那样多冲她去的折子,那样多的流言……你明明那么爱她……”
季云逐苦笑一声,无奈道:“你难道只看到这个,看不见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吗?灵惜她再怎么想我死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知道,可是、可是……”
季云逐闭上眼,打断了季云追的话,他声音轻如柳絮,无力地飘散在半空中:“我爱她,可是我还是利用了她,还是杀了她父亲,还是害得她国破家亡。”
“在这样的血海深仇面前,爱算的了什么呢?”
季云追知道,可季云逐是他哥,哪怕天大的缘由在前,他总也忍不住替季云逐辨解,为他开脱:“这也不是哥你的错啊,梁帝也杀了我们的爹啊。”
季云逐低低地笑了,睁开眼,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反而满是悲凉:“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哪讲什么道理和对错呢?”
要是爱恨讲道理,分对错,他和越灵惜之间又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采薇也不会对季云追疏离至此。
季云追无言以对,只能悻悻地低下头道:“我知道了,这事不会沾上朝阳公主半分。”
“去吧。”季云逐轻声道。
季云追和煎了解药端来的柳太医一出一进,交替而来,守在外边的宫女太监得了信王的令鱼贯而入。
季云逐扫了眼那黑糊糊的汤药,没让人服侍自己端过碗尽数喝了。浓郁的苦味直冲天灵盖,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雪,季云逐闭目小憩了一会,忽而想起什么,招来福安道:“朕记得前头景州上贡了一批月锦。”
福安低头道:“是的,陛下,全都记条归库了。”
“今年冬天冷,吩咐下去,拿这些月锦给朝阳公主裁一批冬衣。”季云逐闭目思索了会,又补充道:“那三盒螺子黛也都给公主拿去,再让工匠新打三套头面送去,花样要新。”
越灵惜向来爱漂亮,红装武装她都喜欢,下雨下雪出不了屋的时候,她就只能折腾自己。
“你去的时候记得帮朕看看朝阳宫的炭火烧得足不足,不足的话再多给朝阳宫送些炭。”
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些,季云逐想。
“是。”
朝阳宫,越灵惜看都没看一眼季云逐让人送来的东西就将人打发了回去。
采薇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越灵惜把玩着匕首,语气是不加掩饰的遗憾:“居然没死啊。”
香如“哎哟”一声,苦着脸劝道:“我的公主哦,你可少说几句吧。”
“有什么关系,他还能杀了我不成?”越灵惜眸中闪过些恶意,笑道:“那正好,我变成厉鬼把他拖下十八层地狱同归于尽。”
宫殿屋檐上簌簌往下落雪,越灵惜习过武,感知灵敏,听到声响后唇边笑意越发大了。
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让这些人把话转述给季云逐听。
越灵惜虽聪慧,却不善权谋争斗,不过她手中握着一样极为锐利的武器——季云逐的爱和愧疚。
她握着这把武器放肆地在季云逐心上划下一道道伤痕,同时一步步地试探着他的底线。
即使暂时杀不掉季云逐,越灵惜也不会让他好过。她不是君子,不讲那些大道理,只要能报仇,才不管手段卑劣与否。她唯一的底线就是不牵连无辜,其余的她都不在乎,无论是季云逐还是她自身。
想到这里,越灵惜眼底划过暗光,她将采薇招到身前,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采薇,你说他派那么多人盯着我,是不是怕我杀他不成心灰意冷自戕啊?”
她面上笑吟吟的,好似在说什么好玩的事。
采薇心中一惊,猛得跪下抓住越灵惜的手低呼道:“公主!”
越灵惜杏眸微弯,放下匕首拍了拍采薇的头道:“放心吧,你家公主我还没蠢到那份上。”
“报复自是要让对方痛让自己爽快的才对,哪有让自己和对方一起痛的呢。再说了,谁知道他心上划的那点口子能不能比上我真血真肉来的痛呢。”
采薇欲言又止地看着越灵惜,其实她觉得公主现在的报复方式也没让自己痛快到哪里去。
采薇自幼跟在越灵惜身旁伺候,对越灵惜十分了解,知道她对季云逐复杂难明的爱恨,也知道她与人联系准备置季云逐于死地时生生把自己手心掐得血肉模糊。
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季云逐还间接害死了越灵惜母亲和弟弟,灭了她的国家。
如此国仇家恨在前,越灵惜绝不可能原谅季云逐,否则她便不是越灵惜了。
越灵惜让采薇起身,刚准备再说几句安抚,却见一宫女快步走来,将一封信呈上:“殿下,有聂家小姐的信。”
“!”越灵惜的脸色唰地一下子变得苍白,整个人像绷到了极致的艳丽帛画,再用一点力就会把自己撕裂。
聂家小姐聂无霜,越灵惜的闺中密友,梁国聂大将军的独女。
香如心中轻叹,接过信把人打发了下去,拿着信转向越灵惜犹豫道:“公主要看吗?”
越灵惜闭了闭眼,摊开手道:“拿过来吧。”
聂将军的死因,越灵惜已经托人告诉了聂无霜,她心中愧疚得滴血,当时甚至不敢听宫人回报聂家人的反应,而现在,聂无霜的信就递到了她眼前。
越灵惜就像一个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囚,颤着手抖开信纸,娟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友见信如面……”
只念了个开头,越灵惜便酸了鼻子,接过采薇递来的帕子拭泪,轻声呢喃:“无霜……”
信中没有想象中的激烈斥责,也没有哀伤哭骂,甚至未曾提及聂将军之死,聂无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在信中与越灵惜寒暄,询问她的近况。
越灵惜读完信时早已泣不成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她没能等到聂无霜行刑,却自己将自己一点点凌迟。
信纸上有几处墨被晕开了,却不是越灵惜的眼泪。
曾经一起玩闹嬉戏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遥远的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无霜,再推高一些!”将军府,越灵惜坐在高高荡起的秋千上,大笑着唤聂无霜的名。
骄阳似火,荷风送香,聂无霜一袭蓝衣站在越灵惜身后,姣好的面容上挂着纵容的笑,伸手替她推着秋千。
聂无霜只比越灵惜大三个月,但性格子娴静成熟,颇有父风。她们俩一个是朝阳,一个是皎月,站在一起对比强烈又相互映衬。
“再高一点!”越灵惜的视线随秋千起落,她喜欢极了荡到高处时的感觉,好像她会飞一样。
聂无霜无奈道:“再高你就要到云里去了。”
越灵惜眼中神往:“我就是要到那云里去,采它来给京中独一无二的无霜姑娘做衣裳!”
聂无霜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臭丫头,又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八道。”越灵惜松开秋千,在将军府侍女的惊呼中凌空一翻落到地上,一旋身转回聂无霜身边,笑嘻嘻道:“我们无霜姐姐订亲了,成亲那天我定要准备世上绝无仅有的礼物送你。”
“都说无霜你是皎月仙女,那以这同样皎洁的白云作裳最是相配了。”
聂无霜点了下越灵惜的眉头:“说的好像你真能采云下来织衣裳似的。”
越灵惜吐了吐舌头:“还不兴我想一想吗。”
“哎,无霜,你觉得聂将军给你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聂无霜道:“是爹爹副将的儿子,爹爹很看好他。先前也见过几面,是个活泼性子。”
“你觉得好就成。”越灵惜点点头道:“我差人打听过了,他确实是个好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看得过眼,否则便是千好万好也是无用的。”
“胡言乱语,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最重要。”聂无霜柳眉轻蹙,低斥道:“这种混帐话和我私下说说就行了,万不可往外说。”
“知道啦。”越无霜撅着嘴,应得不是很服气。她认为既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如果自己都觉得不行,那往后的日子估计都要浸在黄莲水里了。
聂无霜让侍女下去备冰镇水果放到亭子里,自己牵着越灵惜慢慢往荷花池那边走。
周围虽无人,聂无霜还是不太放心,附在越灵惜耳边小声问出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藏在心底的怀疑。
“灵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聂无霜瞧见越灵惜脸上的神情变化,立刻明白自己猜对了。
她又问:“他是谁?朝中哪位大人的公子?”
越灵惜贝齿轻咬朱唇,唇上的胭脂晕开了一小块,她心虚地不敢看聂无霜的眼睛。
“你该不会看上布衣百姓了吧?”聂无霜捏紧了越灵惜的手,满眼不敢置信。
越灵惜一扬下巴道:“他很厉害的,底下的铺子都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是商人?”聂无霜试探着问道。
“嗯。”越灵惜用力点头,眉飞色舞道:“他真的很厉害,那些我一看就头大的账本他都算的清清楚楚,而且特别快,我看户部那些人都不一定有他厉害。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让我完全移不开眼……”
“他很博学多才,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样子,他……”
聂无霜头一次知道眼高于顶的小公主这么会夸人。见她一副我心上人天下第一好的样子,聂无霜抽了抽嘴角,不轻不重地拧了下她的耳朵道:“祖宗啊,他再厉害也是个商人。士农工商,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啊。”
越灵惜一脸不服气地哼哼:“商人怎么了,起码人家有本事,饿不死我。”
聂无霜戳着越灵惜的头,恨铁不成钢地道:“出息!你喜欢上个商贾,有没有想过让皇上皇后知道了怎么办?”
越灵惜抱着头躲开,满脸委屈地看着聂无霜:“我就是没出息嘛,我就是喜欢他嘛。你不要说我了,我也不想的啊。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可我控制不住啊,我的心早就飞到他身上了,根本收不回来。”
“我已经够烦了,你还来给我添堵。”越灵惜说着,扁嘴不忿地瞅一眼聂无霜。
这小模样,给聂无霜看笑了,她无奈地叹了一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皇上皇后再宠你,也不可能让你嫁给一个商贾。”
“不知道啊。”越灵惜蔫嗒嗒的,像霜打了的茄子,她苦恼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其实已经打算好怎么和梁帝梁后摊牌了,只是没和聂无霜说而已。
越灵惜是个固执的人,她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她喜欢季云逐,想和他在一起,刀山火海也拦不住她。
越灵惜抬起头,碧空如洗,层云堆叠,连带着心中的阴霾也散了些许,她喃喃道:“无霜,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他啊,喜欢得好像要死了一样,我知道他对我也是一样的。”
“我总觉得我们的相遇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一见到他我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我们心有灵犀,天造地设,他包容我的任性和娇纵,我欣赏他暗藏的锋芒和手段,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适合我的人了。”
聂无霜见她如此说,心中又是替她高兴又是替她担忧。
两人缓步行至亭中,冰水湃过的葡萄散着丝丝凉气,皮上面还沾着水珠,娇艳欲滴。
采薇打下帘子挡住阳光,侍立在外。
越灵惜随手摘下一颗紫得发黑的葡萄剥了皮递到聂无霜面前,乐观地笑道:“好了,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对了,你还没见过他呢,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吧。无霜,你见到了就知道了,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一月后,北方大旱后又逢大涝,颗粒无收,赈灾官员勾结地方倒卖赈济粮,欺上瞒下。致使北方三州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
就在此时,蛰伏多年的燕安王余党起兵叛乱。朝廷派聂将军出兵讨伐,两军周旋几月,聂将军旧伤发作被判军头领设计伏杀在雪地之中。
死时双目圆睁,手驻长枪矗立在朔朔寒风之中,血污在铠甲上凝了一层又一层,他如大梁高耸的国门,永远地留在了滴水成冰的冬日。
而这叛军头领名为季云逐,是燕安王之孙,本名季昭。
“无霜,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越灵惜曾经对聂无霜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