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悦没有急着回家,在菱欢震惊的目光中买了束花,去看望那个死去的小孩。
她将花束放在小孩身边,安静地坐下,在心中祈祷:愿你顺着这束花投身到我那个时代,虽也有不少苦难,却总有人源源不断地站出来,让世界变得更好。
良久,房门被推开,菱欢探进一个头,打了个哆嗦,没敢进来,就站在门口小声道:“小姐,我你要的律典我买回来一些,不太全,改日再慢慢找,说不准老太爷就有。”
秦安悦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嗤笑道:“你这么怕做什么?小孩的灵魂是最纯净的。”
菱欢撇撇嘴,嘀咕:“打死他的也是小孩。”
秦安悦一怔,心中哽得难受。
“你可是打听到什么了?”秦安悦垂眸往马车上走,随口问菱欢。
小姑娘出去一趟情绪全然变了,定是听到了些消息。
菱欢沉默了下,气氛骂道:“哪里有什么人性本善,分明是恶魔转世!”
秦安悦不言,静静听着菱欢骂骂咧咧说了一路,心中一阵阵抽痛。
一回家她便将给芷澜几人带的零嘴交给她们,匆匆进了房间打开律典,提笔勾画仔细研读。
莲沁探了好几回,都等不到秦安悦歇息,正纠结要不要将饭直接送进去,突然听到屋内秦安悦一声尖叫:“哎呀妈呀!”
姑娘们吓了一跳,忙冲进门,只见秦安悦站在桌边,提着衣服急得跺脚。
“这是怎么了?”芷澜跑到跟前才看到秦安悦身上到处都是墨水,书上、桌子上甚至地上都有。
秦安悦尴尬地笑笑,她习惯了思考时转笔,没注意拿的笔不能转。吸满墨汁的毛笔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一下子墨水乱飞,溅得到处都是。
芷澜手忙脚乱快速用手绢去擦,却抹得更多,便转头喊道:“堇语,快给小姐找件衣服。”
堇语拿进来一件极温柔的银杏百褶裙,瓣瓣银杏叶栩栩如生,好似路过银杏树时不经意沾上的,风一吹便落下了,与秋日正配。
秦安悦摸着细腻的针脚,由衷赞了句心灵手巧,她离这么近都难辨真假。
正欣赏,忽听门口传来声音:“到底是女儿大了,都离不开镜子了!可是白日里见到谁了,今日这般注意样貌?”
秦安悦回头看到沈静容,笑着唤了声娘,还没说话便听一旁菱欢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姐今日和忠顺侯家的楚公子格外投缘!”
秦安悦瞪大眼瞅着菱欢,暗暗磨牙:?什么时候?
芷澜忙低声道:“这话在家里说说便罢了,可莫在外面让人听见,坏了小姐声誉。”
沈静容扫了眼她们,一笑,径直与秦安悦坐了。女儿房里的这几个姑娘,菱欢活泼芷澜心细,都不需她嘱咐什么,心里头机灵着呢。
秦安悦笑盈盈看着沈静容拿过来的一桌饭菜,立马觉得饥肠辘辘。
吃饭间闲聊了几句,沈静容突然问道:“你的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没事了,没有不适。”秦安悦去够一盘肉。
沈静容帮她端到跟前,松了口气,笑道:“听说你在杜夫子的课上交了白卷,我还以为你身体又有不适呢。”
秦安悦夹菜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眼珠子连转,这是——家长教育环节了?
沈静容怎么这么快知道?没开家长会啊!有人背叛她?
她看向菱欢——菱欢嘴里正嚼着小吃,被秦安悦一看,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秦安悦摇摇头,不可能是这吃货。那能是谁?
幸而沈静容将“喜欢什么干什么”这句话贯彻到底了,一点儿不在乎秦安悦交白卷,一确定她并未生病便只字不提这件事了。
等秦安悦吃得差不多了,沈静容便起身要走:“今天你哥哥在陪朋友比较忙,等过两天让他好好谢谢你,要不然那兔崽子不知道干出什么傻事来。”
“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本是句客套话,可一出口秦安悦突然有些鼻子发酸,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忙垂眸掩了掩。
沈静容已乐呵呵转身往外走,芷澜几人送她到院门外,她憋着笑转头指着脸颊对她们道:“别告诉你家小姐。”
菱欢先绷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芷澜无语地笑了笑,夫人怕不是忘了小姐晚上是要洗脸的。不过小姐照了半天镜子居然没看脸上,简直和粗心的夫人一个样。
不消夫人嘱咐,几人再回来时想说也说不了了,前后找不见秦安悦的踪迹。
秦安悦吃的撑了,出了自己的荟茸居随处闲逛,消消食也散散心。
她惊讶于靖国府的广阔,也感叹自然盛景的震撼。
这片园子名唤白果园,种满银杏。时日方入秋,城外的山林刚开始探出黄叶,然而此地已是层林尽染,满目金灿,想来是品种原因。
秦安悦行走在静谧的园中,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树冠,被夕阳映红的天空挤在茂密的金叶间,成了填补空隙的点缀。晚风轻拂,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她看到了一棵极为高大的古树。繁茂的枝叶暗了天色,压迫十足,让人莫名觉得森然肃穆。向四面延伸的枝干上挂满了红绸,又打破了庄严,平添了几分亲近。
据说这棵树是最先在此定居的秦家老祖种下的,银杏长寿,昭示着这个家族长青。
秦安悦摸着粗糙的树干,轻轻笑了,严格来说这棵树是她种下的,选择家族景观时她看三十秒广告将十里桃林改成了银杏。
她对这个家族的感情很奇妙,创造了它,现下又属于它。
秦安悦忽而指尖一顿,一颗心猛地揪起,定定看着一个方向。
她看到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晶莹透亮,好似发着光,眼尾上扬,勾人心魄。
她的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挪着视线往后瞧,一个雪白的身影映入眼帘,一动不动站在金林深处,与她遥遥对望。
是只小白狐!
秦安悦一下子明白了纣王,这哪是妖物啊,分明就是祥瑞!
她缓缓蹲下身,屏息瞧着小狐狸,害怕稍一动便会惊走。
小狐狸看了会,脑袋稍微偏了下,一只耳飞快地朝前晃了晃。
秦安悦简直要被萌化了,悄悄往前寸了寸。小狐狸立刻站直了,好像下一秒就要蹬腿跑掉,秦安悦吓了一跳,忙蹲好不敢动了。
一人一狐又僵持了一会儿,小狐狸忽然往前走了走,又停住了,秦安悦没动,它又往前走了走,又停住了……
秦安悦静悄悄看着小狐狸的动作,惊喜地看着它逐渐靠近,就在离它两步远的地方,小狐狸突然四蹄一蹬,转头蹦出好远。
秦安悦张大嘴哭笑不得,它怎么蹦那么高那么远的?
她不敢动,小狐狸倒是玩嗨了,慢慢挪过来,又一下子跳远,如此反复了好几回,看得秦安悦都无语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到底过不过来?”
站的太猛了,一瞬间她蹲麻了的腿就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来,让她一下子没站住,呲牙咧嘴地跌靠在树上。
小狐狸看的有趣,也挑了一棵树,学着秦安悦的动作撞上去。
秦安悦满头黑线,这小狐狸怎么这么欠揍呢?
眼看天暗下去了,小狐狸又试探了几回,这次慢慢悠悠走到了秦安悦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仰头望着她。
秦安悦犹豫了下,缓缓伸出手,招呼它过来。
小狐狸看了看,又往前挪了两步,秦安悦刚要试探地伸手摸一摸,它又转身蹦远了。
秦安悦看了看空荡荡的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抬头就看到小狐狸站在远处歪着头看她。她磨了磨牙,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只狐狸真欠揍!
小狐狸玩够了,转过身要大摇大摆离开,园子里突然传来人声。
秦安悦心中一紧,凝神辨别声音的来源,忽而看到一团雪白的东西飞速窜进了她怀里。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与怀里的狐狸来了个四目相对。
声音愈发近了,她左右瞧了两眼,用裙子将小狐狸裹了,麻溜地窜上了身后的古树,到树干上窝好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家啊,她躲什么?
人声渐近,秦安悦脑中突然窜出来一句诗: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①。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入秦安悦耳中,她立刻庆幸自己躲了。
进来的是秦宇,带着楚君墨和另一位男子。
又是转校生又是同桌,又是巧遇又是冤家,又是哥哥的好友,又长得好又文武双全,buff叠满,妥妥的小说男主。
秦安悦抚摸白狐的手忽地一顿,福至心灵,她好像反应过来沈静容怎会知道她交白卷了。
楚君墨,这个小人!
很好,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她定要让楚君墨知道什么叫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树上秦安悦思绪翻飞,树下秦宇问道:“你们此番回来应该会多待一段时间吧。”
“自平定了临昭,边关安稳,驻军回撤,应该会有很长时间不用再赴前线。”
三人在花间圆桌旁坐了,身后跟的小厮丫鬟立马摆上果盘饮品,而后匆匆退去,园中便只剩好友三人……和树上一人一狐。
秦宇端起酒杯,正色道:“作为国民,我敬边关战士一杯。”
对面二人什么话都没说,举杯一饮而尽。
楚君墨放下酒杯,看向金黄的银杏林,笑道:“犹记三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喝了最后一场酒,壮志豪言,各赴所爱,真是幼稚又让人怀念啊。”
秦宇为二人斟酒:“是啊,当时你才十六,比现在的安悦还小一岁,我担心的啊,都害怕你拿不动枪。”
“他确实没拿动,用的是剑。”一旁的男子不咸不淡地接话。
树上秦安悦紧紧捂着嘴,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楚君墨气结,咬牙道:“你拿的动,你那年都弱冠了!”
“我十一岁初上战场。”男子瞧也不瞧楚君墨,语气随意。
“江铭翰!”楚君墨气得啪一下将杯子砸在桌上,江铭翰看了一眼,拿过酒壶给杯子里倒满了酒,楚君墨只觉脑瓜子嗡嗡的。
秦宇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书玄,你和沐哲相处三年还被他气成这样啊?你别说,三年前我真以为你是被他激的。”
沐哲?
1)引自李清照《点绛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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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银杏园遇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