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异常炎热,一队人马在光秃秃的戈壁上缓慢前行。
这些人体格健壮,白皮肤高鼻梁,穿着破旧的荷式军装,正是近年频频在乌城流窜、劫掠的沙荷白军。
苏荷革命胜利以后,大量战败的白荷军逃入华国西北乌城。白荷军在乌城横行霸道,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乌城百姓深受其害。
后来华国政府不断交涉,苏荷终于同意特赦,允许这些白荷军缴械投降回国谋生。白荷败军陆续回国,但仍有两百余人的顽固分子拼死反抗不愿离开。
乌城政府与这股顽固势力斗智斗勇,颇费了些力气才将他们制服,并决定绕过整个西北走廊,押送他们出镜。
温度越来越高,一个负责此次押送的官兵忽然从马背上栽倒,浑身抽搐,昏死了过去。安静大半路的白荷军骚动起来。
“停、停——!”
押送队伍前头,一个小个子男人喊住队伍。
队长刘贵勒停了马,一脸怒容:“杨大俊!你他妈作哪个妖?”
小个子男人跑到队伍后面,又忙佼佼地跑回来,擦着汗珠回道:“有人中暑!得歇息!”
刘贵怒目圆瞪,差点一鞭子抽下来:“歇你娘的!这什么地方?!老毛子懂个球,你也懂个球?!”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正是闻名西北的“鬼戈壁”。
鬼戈壁面积广阔,接壤五城,是古时西北最大的战场。
在这里,只要稍作停留就会有迷路的危险,彼时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死在这里。
乌城政府为了避免白荷军在沿途惹是生非,特意选了一条奇、偏、险的路线走。指南针失灵,直接把他们引到了鬼戈壁。
记起一个小时前发现的一堆骨骸,刘贵打了一个激灵。但他不敢表露声色,他怕老毛子知道了目前的处境会皂反跟他们干起来。
他压低声音,嘴里嚼沙子似的威胁道:“把人扛过来!再敢他妈的乱喊停,老子一枪崩了你!”
杨大俊摸了两把汗,为难道:“人好扛,但老毛子不愿走了咋办?”
队伍后面的白荷军早已下马,稀稀拉拉往路旁的岩石堆扩散,盘腿一坐打算休息。
白荷军有懒骨头病,一旦停下来,没有个把小时绝不会挪屁股。
刘贵急了,左顾右盼,目光定在手里的枪上。
“你觉得他们想抗命?!”他凶狠问道。
“瞧着可不是吗!”
“抓个人来杀了!”他啐了一口,将保险栓来回拉动,“就那个掉马下来的!”
杨大俊吓得眉毛一抖,“不成!老毛子有着数,死了半个都会造成国际问题!到时候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当不起!”
刘贵想想也是,“告诉他们这里有鬼!吃人不吐骨头!”
“老毛子不信鬼!”杨大俊继续泼冷水。
“老子管他信不信!不听话老子就干他!”刘贵再也忍不住怒火,直接冲天放了一枪,“上马!都给老子上马!”
枪声似乎惊怒了神灵,忽然刮起一阵狂风,掀得黄沙飘飘扬扬。在这模糊昏沉的视野里,隆起的沙丘有了异动——
一幡猩红跳动,长长的旗杆牵出慵懒踏步的驼队。柔软的驼铃声划开死寂干涸的空气,似一泓甘凉的清波荡着涟漪靠近。
“站住!”
刘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土匪出身的他看见驼峰上满满囊囊的锦绸华缎,瞬间两眼放光。
“干什么去的?”他拦住驼队的去路。
孟灿云握紧缰绳,快速打量对方的人数规模。
押送的人虽然有枪,但总计不过二十来人。白荷军都是空手,长期被看押的旅途生活令他们看起来反应迟钝。
队伍末尾,两个押送官兵殿后,中间是一辆破旧的马车,车上除了杂物、一个湿漉漉的大木桶,还有两个带锁的大箱子。
就算硬碰硬,也未必没有胜算。
孟灿云收回视线,语气恭敬道:“官爷,我们是乌城的商户,在沙城采购了一批货,正赶回去的。”
刘贵听见领头的是个女人,死死盯住孟灿云转了一圈,又走到后头,提枪挑了挑驼峰上的货包。
锦布下,瓶瓶罐罐的洋酒、满满排齐的卷烟,都是现下实兴的消费品,货值估摸总得有个五百大洋。
“哟呵,大宗货!”刘贵眼里蹦出兴奋,他搓搓嘴角,伸手抓了几盒烟塞进口袋,“牌照拿来看看!”
华国条例规定,贩卖烟酒者必须领取特许牌照才可以营业,并要按年缴纳牌照税。否则就是犯了抗捐罪,轻则罚款停业,重则入狱服刑。
烟酒属于奢侈品性质的货物,征收的税率较重,大多数烟酒商都不会申领牌照。虽然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闹到台面上,都是从重处理。
做贩售烟酒这一行,有无牌照并不重要,有没有人来查才是关键。
刘贵不怀好意地瞥了孟灿云两眼,拿出官爷的气势喝道:“牌照!”
孟灿云没有牌照,便从货箱里挑了一瓶酒递过去,“官爷,这是我们这批酒里面最好的,孝敬您!”
刘贵嗜酒如命,一眼认出孟灿云递过来的是瓶上等货,喜得咬开瓶塞就要往嘴里灌,旁边的杨大俊忙叫住他。
“刘大队!咱担着差,喝酒误事!”
这句提醒止住了刘贵的动作,他拧着眉毛,却又舍不得塞回去。
“老子酒量好着!”
“这是洋酒!您又没喝过洋酒!”
“官爷放心!洋酒都跟甜蜜水儿一般,根本不醉人。”孟灿云适时解释道,又从货箱里拿出一瓶给杨大俊,“这位官爷,您也尝尝!”
“这……”杨大俊眼珠转向刘贵。
刘贵心痒难耐,听孟灿云说喝不醉人,哪里还忍得住。
“喝!天塌了老子顶着!”
“刘大队!”杨大俊喊也喊不住,眼睁睁瞧他灌下一瓶。
一瓶下肚,刘贵满足地打了一个酒气冲天的饱嗝,咂咂嘴道:“好东西!有钱人真他妈会享受!”
孟灿云笑道:“官爷既然喜欢,再送您一些!”她让跟队的一人取下整整一个篮筐的酒。
“官爷通融我梦记铺子这一回,以后回了乌城,再给您烟酒伺候够!”
刘贵觑见那筐酒,少说也值百把大洋。彼时醇酒下肚,孟灿云又懂事周到,他心情颇好,就要点头应下。
杨大俊却凑到他耳边嘀咕道:“太便宜了。”他指指驼峰上剩余的货包,“对半也便宜了!”
刘贵想想,悟过来:敲少了!
“不行!”他酒醒似的话锋一转,“老子是吃公粮的,得公事公办!”“没牌照吗?”他奸笑,“全给老子拉走!”
“等等!”孟灿云着急去拦,她身后跟着的帮佣也开始跟刘贵的人推搡起来。
“臭娘们!老子看你是上赶着见阎王!”刘贵见她反抗,气得直接把她从骆驼上踹了下去。他心思歹毒,还想打马从她身上踩过去,孟灿云一个翻滚,跳起来抓住刘贵的一条腿,竟也将他拽下了马。
“官爷劫了我的货,我照样得去见阎王!”她先发制人,一屁股坐在刘贵的背上,同时揪住他的头发,啪啪连扇他的耳光,“反正横竖是个死!官爷跟我一起去阎王面前说道去!”
刘贵完全没有还击的机会,被揍得痛呼连连,眼冒金星。正当他起了杀心,准备拔枪开火时。忽听“砰——”一声,坐在他背上的孟灿云直直地倒下了。
刘贵赶紧爬起来,回头一瞧,只见孟灿云枕着手臂歪倒在一旁,胸口染得鲜红,光景已是死了。
“刘大队,你没事吧!”杨大俊小跑过来,神色仓皇。
刘贵怔了怔,指着孟灿云的尸体,“你杀的?”
杨大俊缩着头,朝对面沙丘扬了扬下巴。
刘贵望过去,好家伙,沙堆头上竟出现了几十个骑马的黑衣人。为首那人横端一柄新式步枪,纵隔着一段距离,依然能辨出他浑身上下散发的肃杀与冷漠。
刘贵打了一个哆嗦,心知大抵是遇上了“黑吃黑”。他原想撒腿就跑,转念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公差身份,背后有政府撑腰,故而又端出官老爷的气势,壮胆喝道:“什么人?给老子报上名来!”
对方并不答他的话,策马慢悠悠地走近。
刘贵觉得丢了面子,骂骂咧咧端起枪:“给老子站住!”其他人也纷纷抬枪。
可对方依旧不理会。
刘贵扣动扳机,准备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突然“咻”一声,有什么东西贴着头皮飞了过去,而后一股热流便沿着额头流了下来。
“啊呀!血、血!”杨大俊怪叫。
刘贵伸手一模,头顶登时火烧一般疼痛,才知正中一块头皮没了!
“老子——”
杨大俊一把拉住他,劝道:“他们人狠,咱们斗不过!算了算了吧!”
“算个毛球!欺负到老子头上来,老子定要杀了他!”
“刘大队!为兄弟们想想啊……”
“你给老子让开!”
正拉扯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好了!老毛子跑了!”
回头一看,原本坐在两旁休息的白荷军,居然乱哄哄地四散开来,往各个方向逃跑。
“简直反了!”
“刘大队,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啊!”
“是!”
押送白荷军出境关乎两国大事,万一没办好,他全家的命都不够抵!
刘贵酒醒了大半,调头就要往回追,跑了一段,他想起什么,又急忙往回看。
果不其然,那些黑衣土匪果然也是奔着洋酒洋烟去的!他们在驼队旁便止了步。捆了原先驼队的人,又清点了那些货物,连带孟灿云原本“孝敬”他们的一筐酒也都被收了回去。
甚至连那个女人的尸体也没有放过。
刘贵盯着为首的那个男人将已经死透的孟灿云抱上马,还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和嘴角的鲜血,其动作之小心,简直让人汗毛直竖!
“真他娘的变态!”
刘贵愤愤骂了一嘴,顶着火辣辣的头皮,赶忙去追白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