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慢慢落于身后,翻过沙丘,尖锐的枪声也游丝般从耳畔掠去。
前行的队伍安静有序,驼铃声踏合着身后人的心跳,似一支助人安眠的摇篮曲。只可惜热风夹杂沙砾吹得脸颊生疼,刺破了几欲入睡的美梦。
孟灿云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暗号,正有些纳闷,脸上传来轻微的触碰。原是身后的人替她拨了拨面巾,覆于脸颊伤口处,阻挡了风沙的侵袭。
她不由动了动,眼皮轻颤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日光炫目,视野里的驼队在苍茫的戈壁上悠然行进,傍着驼队行走的还有一辆破旧的马车,车板上堆着杂物、一个大木桶,以及两个带锁的黑木大箱子。
孟灿云看见黑木箱子,彻底“醒”过来。
“成功了?”她自顾自地问了一句,身后的人却没有回答她。
马儿快走了两步,她猛然受到颠簸摇晃着往一侧栽倒,幸亏一股力道护住她,将她揽回安稳的臂弯。
孟灿云不由看向身侧那只手指修长的手掌,她才意识到,自己正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何少校,麻烦停一下。”她不自在地往前倾身,尽量拉开与身后人的距离。
“做什么?”何子凌问她,一边拉紧缰绳勒停了马。
孟灿云跳下来,站稳后对他笑道:“我去开箱验货。之前泰予告诉我,杨大俊是个狡猾的人,和他做生意要多留个心眼。”
“你还在跟陈泰予来往?”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灿云感觉何子凌语气不悦。
“何少校您怎么了?记得我与您说过,泰与也是这次行动的策划人,您忘记了吗?”
何子凌没有再说话。
孟灿云来到木车旁,箱子上的锁已是打开的,她抬手掀开——
货正对板。锃亮的枪杆整齐地码在一起,满满两箱。
“我们真的成功了!”孟灿云忍不住惊呼,翘起指头一下一下点着,“1、2、3……”
何子凌端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她数。当孟灿云数到“32”时,他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很开心?”
孟灿云记住数字,停下来回他,“是呀!”
“为什么?”
“我要做成买卖了呀!”她轻快回答,声音愉悦。
巨款已经给了索靖山,等这批枪也送过去,他就会给她经卷。
到时候,也许就能回家了。
想到这里,她笑得更加开心,继续数着,“33、34——”
“你不惜以身犯险,演这么一出惨死的戏,就是为了与索靖山的交易?”何子凌又打断她,“你究竟要经卷干什么?”
孟灿云再次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
何子凌是知道整个计划的,也知晓她劫军火的初衷。从陈泰予帮她搜集情报、提供人手,再到安插眼线、策反杨大俊,她巨细无遗全都告诉了他。
至于用经卷做什么,那天在咖啡馆他也问过,她以“私人用途”搪塞过去,他便没有深究。何子凌做派绅士,不会在疑似**的问题上刨根问底。
怎么今天又问她?
再往回细想,按照原计划,他只需要“打死”她,制造一个让她消失的借口,然后趁骚乱把她带回即可。
为什么不顾火拼的风险,真的对刘贵动了枪?
擅自增加搏斗的风险,没有如期对暗号叫醒她,以及,自始至终过于平静的反应。
孟灿云想到什么,忙去看自己的驼队。果不其然,驼队的人仍被捆绑着,连嘴里的抹布都没有拿开。他们都是陈泰予为她雇来的打手,危险时刻会保护她,如今他们手脚被缚,便意味着她的安全也被挟制了。
“你不是何少校。”她顿时紧张起来,“你是谁?”
眼下军火有价无市,比银子还值钱。白荷军两百支枪的消息如果被泄漏出去,大概率会引来各路牛鬼蛇神争抢,保不齐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何子凌呢?
难道他已经遭遇不测?
手掌下的枪冰凉沉重,孟灿云手指微动,在一把枪身上悄悄收紧。
“这些枪都拆了膛,杀不了人。”男人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毫不留情戳破她,“何况,就算给你枪,你会用吗?”
“我……”孟灿云语塞,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索靖山?!”
喊出这个名字后,孟灿云整个人就像被扭了开关,张扬的朝气被迅速收敛,眼里激昂的光芒消散,偃旗息鼓,彻底换了一副神气。
“您是少帅?”她改口对他的称谓,语气恭敬。
男人瞧着她的小心翼翼,轻笑了一声,扯下面罩。
“我要懊恼被你识破了身份,还是该庆幸你终于认出了我?”
这算是舞厅事件后,她第一次见他。能看出来,他在养伤期间过得并不好,消瘦令他五官更显凌厉,连带声音也比从前沙哑。也难怪靠在那精瘦的胸膛大半天,她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孟灿云脸颊发烫,赶紧移开视线。
“我见到少帅,反而安心了。”
“难道你不怕我强取豪夺,截了你的货?”
孟灿云微微一惊,抬眼看他,“少帅说笑了,这些枪本来就是要交给您的。”
“话虽这么说。但由你给我,我就要给你经卷。而我自己夺来,则不用付出任何东西。”
“少帅!”
索靖山看出她的紧张,笑意更深,“如何,现在还安心吗?”
“安心。”孟灿云赌气似地回道,但又很快压住情绪,冷静道,“我相信您不会是蛮不讲理的人,毕竟跟平民抢东西,太有失您的统帅身份。”
索靖山没有接话,他跳下马,走到她面前。
“你这枪伤演得逼真,要不是我确信放的是空弹,还真以为击中了你。”
“您干什么?!”孟灿云忽然捂住胸口惶恐后退。
索靖山的手停在半空,似明白过来她的反应,不由讥笑道:“我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荒郊野岭才更利于干那种事吧!更何况,他不是没有强吻过她!
孟灿云一通腹诽,丝毫不愿放松警惕。
“我只是好奇你的伤。”索靖山向她解释。
她胸口的鲜红太过刺眼,到现在都让他不适。
“让我看看。”他再次要求,神情已然严肃。
孟灿云犹疑片刻,确定他确实不是那个意思后,这才慢慢解开盘扣,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这是装了鸡血的猪尿泡,凸起来的东西是苍耳。我们在苍耳里面装了少量的火药粉末,受到剧烈挤压时苍耳会炸开,但不会伤及人……”她耐心地向他展示道具,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索靖山原本饶有趣味地听她介绍,待听见“我们”两个字,他不由皱起眉毛,“你们?”
孟灿云话音骤止,很快明白索靖山想问什么。心思百转,她下意识回道:“是何少校和我。”
索靖山曾警告过她,不准她再招惹陈泰予。刚才两次提到陈泰予他就已经不高兴了,她有种直觉,如果再提第三次,索靖山一定也会让她不高兴。
“我听说何少校作战经验丰富,枪法极好,所以我找他请教过怎样做枪伤的伤口。”
索靖山点点头,看起来像是信了。
“子弹造成的伤口大小与子弹口径有关。目前最大口径的子弹只有7.92mm,远远造成不了你这种形状的血晕。此外,枪弹出血如注,血色有深有浅,火药虽然能炸破衣服制造出皮翻肉绽的效果,但也会因此扩大染血范围,叫你的鸡血飞溅一片,假得很。”
孟灿云瞠目结舌,不明白索靖山为什么突然毫不客气地批驳起来。
如果没有记错,他明明说过她的“伤口”很逼真。
索靖山继续道:“枪伤长什么样,不是能问出来的。何况你已经亲眼见过一次,不是吗?”他定定看住她,清亮眸光比头顶烈日还要耀眼。
孟灿云心头一跳,仿佛又看见那晚舞厅的场景。
她忽然有些心慌,不知是为他戳破了她的谎言,还是为那晚他濒死时的脆弱。
“你的伤好点了吗?”她下意识问了一句。等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句疑似关心的问候,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脸颊莫名红了。
索靖山笑而不语,欣赏着她窘迫的神态,眼底也逐渐染上笑意。
“你在关心我?”
氛围倏然沉静下来。
唯有风沙急催着驼铃,酷热一浪叠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