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重新驶回市区,停在最繁华的街口。
这是一家名叫“CHOCOLATE SHOP”的咖啡馆,透明的玻璃窗里面布置精雅,显露出浓郁的欧陆风情。
何子凌先下车,走到后座替孟灿云拉开车门,做出邀请的姿势。
孟灿云犹豫一瞬,将手放入何子凌的掌心。
应侍生彬彬有礼地推开玻璃门,室内明亮温暖,浓烈的咖啡香气迅速包围整个嗅觉。
耳边氛围也很热闹,拐角处的一只金色留声机悠悠旋转,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唱片。优美的旋律和舒缓的节奏让每一位顾客都感到惬意和放松。
落座后,一位身穿红裙白衫的西洋女侍款步走来,用流利的英语热情询问他们的需求。
何子凌将菜单递给孟灿云,“看看喜欢什么。”
菜单很质朴,没有后现代绚丽的图片和信息繁杂的条目。但供应的食品很丰富,仅咖啡一项就有咖啡汁、咖啡糖浆、咖啡霜等十多种形态。
除了咖啡,还有热巧克力、牛奶、果汁、英式红茶、汽水、各种冰激凌,以及糖果和西点。
糖果和西点是随饮品附赠的,并不像后来的咖啡店那样分开出售。
“这间店的招牌是用咖啡豆现磨的咖啡汁,芬烈醇香,非常值得品尝。不过它口感苦涩,女士们喝时,往往喜欢多放方糖,或者加兑热巧克力或牛乳冲抵浮涩。”何子凌以为孟灿云看不懂洋文,好心介绍道。
孟灿云点点头:“那我就照这样来一份吧,谢谢。”
女侍离开后,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静默。
孟灿云意识到何子凌在等她先开口。
“少帅他……没事吧?”她不清楚何子凌这次又要找她聊什么,试着问起索靖山的伤势。
“子弹穿过胸膛,所幸偏了心脏几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
“不过,他救你时,真是豁出了性命。”
孟灿云挑了挑眉。
救她?
并不。
索靖山救的,是她的三百万大洋。
她现在能安然无恙,是用自己的钱买来的。
至于当时索靖山为何笃定她会遭遇生命危险。
她不敢深想。
孟灿云垂下视线。
“少帅热心仗义,我很感激他。”
“呵呵,如果靖山知道有人这样评价他,估计会跳起来骂人。”何子凌打趣道,“除了感激,还有其他吗?”
“什么?”孟灿云不解。
何子凌慢慢收敛笑意,似乎在思考怎样开口。
“靖山跟舍己救人沾不上半点边,更不要说像昨天晚上那样不要命。”
“我想,孟小姐对于靖山来说是与众不同的。或者……是值得舍命的。”
他顿了顿,道:“孟小姐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灿云一怔,似乎明白,但又不甚明白。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索靖山就对她不怎么友好。
他们的交往充满鄙夷、羞辱与恐吓。
她能在这个沙城阎罗的手下活到现在,全依靠那些不平等交易。
或许他对她有些好奇和宽容。
但大抵是“猎人”对“猎物”的新鲜感。
何子凌旁观者迷罢了。
孟灿云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这时,女侍端着托盘走过来。
她先取出盛装一打西点的镀银高脚盘。然后拎起一盏玻璃小壶,将煮好的咖啡注入何子凌面前的瓷杯里。
褐红色的液体丝滑清亮,顿时散发出芬烈醇香。
转向孟灿云,她又捻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壶。铜壶的壶嘴被隔成两半,微微倾斜,一注棕、白两色的液体直流而下。
咖啡、巧克力和牛乳同时落入瓷杯,冲俯湍急,翻滚融合,慢慢形成了一幅混沌的图案,芬烈香气也开始变得温柔甜腻。
凝重的氛围因食物的到来逐渐舒缓。
“何少校,您是否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孟灿云转移了话题。
上次的照片事件之所以没有波及何家,归功于孟灿云总揽全责。
而她之所以答应做“大好人”,是因为何子凌承诺可以满足她的一个要求。
她觉得到了要回报的时候。
何子凌看向她,微微颔首:“当然。你想好要什么了?”
孟灿云点点头,“我想请您帮我劫一批军火。”
何子凌端瓷杯的手一顿,“什么?”
孟灿云把“经卷交易”告诉了他。
“到今天,钱的事我已经准备就位,至于军火,我想从流亡的白荷士兵身上下手。”
与历史一样,沙城会迎来一批流亡的沙荷白军。
只不过,本应于下月现身的沙荷白军,即将在两日后抵至沙城。
这个消息是她与斯奈德交谈时无意中得知的。
机不可失,她必须尽快动作。
“而想要对付他们,非得像您这样真打过仗的军人不可了。”
听完原委,何子凌着实吃了一惊。
他隐约知道索靖山与她之间有些契约,却不知是为那些经卷。而她承诺给索靖山的东西,是连督军都难以轻易办到的。
“你想打白荷军的主意?”回味半晌,何子凌开口道。
孟灿云拨了拨茶匙,轻轻叹道:“我原本想攒够了钱,从军火商人手里买一批。可惜钱不够,时间也来不及,只好去抢了。”
她语气无奈,神情也淡然无波,将抢军火这种既机密又危险的事件,说得像玩游戏一样随意。
何子凌被她这种“无知”的匪气逗笑。
“孟小姐魄力了得,堪称女中豪杰。相比文职,或许你更适合来军营出力气,帮我们提振提振军心。”
孟灿云也笑了:“如果抢白荷军的事能成功,我可以考虑一下。”
何子凌笑着摇了摇头,喝了一口咖啡。
“抱歉,这件事我不能帮你。”他放下瓷杯,正色道,“第一,这批白荷军都是亡命之徒,虎口夺食免不了会有人员伤亡,我手下都是正牌军出身,不能在这种事上殒命。第二,他们虽然是流亡军,到底有国际背景,这次借道沙城,官方的态度是‘便宜放行,妥善安抚’,如果跟他们结下梁子,惊动北方政府,不啻于授人把柄,自找麻烦。”
大概料到何子凌会拒绝,孟灿云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望。
其实,在答应帮何子凌时,她就已经计划好让他充当劫掠白荷军的主将。
田方水曾说,何子凌五岁开始学兵法,十岁拿枪,十七岁上战场,曾是地方军队里呼声最高的年轻将领。比索靖山的实战经验还要丰富。
身手好,又懂谋略。这正是她要的人选。
她怎么会轻易放弃。
“如果我能解决您这两点顾虑呢?”她喝了一口咖啡,缓缓道,“第一,我不会跟白荷军起正面冲突,所以不需要您的手下冲锋陷阵,准确地说,我只需要您一人到场,帮我坐镇就好。第二,我不会将下手的地点选在沙城管辖的范围内,鬼戈壁、沙沼泽、冻草河,不都是人口频繁失踪的三不管地带么?”
何子凌听罢,哈哈笑道:“想不到孟小姐是有备而来。”
当然,为了防止他拒绝,她做足了功课,光西北地理志就翻了三遍。
“那么您现在愿意答应帮我吗?”
“孟小姐的这个计划,靖山知道吗?”何子凌反问道。
“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他?在这件事上,我想靖山应该比我更有立场帮你。”
“我不信任他。”孟灿云沉吟半晌,“我担心他得知我的计划后,反而会截胡。”她看向何子凌,神色认真,“强取豪夺是他一贯的作风,不是吗?”
何子凌怔住,这是他第一次从孟灿云嘴里听见如此负面的评价,也是他第一次看清孟灿云对索靖山的真实态度。
“孟小姐,我想你对靖山有些误会……”
“何少校,”孟灿云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对于少帅而言,究竟是‘真值’,还是‘假值’吗?”
“只要把这三百支步枪交清,一切答案就能揭晓了。”